《神未必这样想》/彭怡云(寄自台湾)

120515 Clement
今年的母亲节,因弟弟与我都在外地生活,只能通过通讯软体line向母亲献上祝福。不禁想起2008年新加坡导演梁智强所拍攝的电影《钱不够用2》。剧中通过成家的兄弟三人与母亲在生活中互动,反映新加坡现代化社会因科技发达后延长的生命,是否能被有尊严地对待,以及终日操烦自身工作、家庭琐事的子女该如何回报亲恩。诙谐的悲喜剧,直白道出华人社会里,由于脱离家族制的生产工作模式,投入现代化城市的工业生产链,失去紧密的人际互动外,更重要的是,缺乏足够人力来安顿病痛缠身又年迈的母亲身心状态,所以观影后,总难免对照台湾青壮年陷入的最大生活焦虑。

以我家为例,已花甲的爸妈,两佬每天的生活重心,由于尚未有孙子或孙女可操烦,从早晨带著狗宝贝黑妞散步、细心浇灌花圃植栽展开,除三餐定时外,其馀时间就参与社区公益活动,至傍晚五点必定准时到舅舅家陪伴高龄95岁的外婆做晚课(念佛经)。然这般规律的生活节奏,听起来颇适合退休后的生涯规划,直到母亲最好的大学同学今年初,因脑癌被发现后两年病逝的噩耗传来。

不管是电话中,亦或者是面对面的谈话中,母亲总是叨叨絮絮低谈著同学们退休后,陆续生病的遗憾。跌落回忆,彷佛她们仍然是20来岁的小姑娘。身为子女,因无法常伴左右,就这样听著,心里再担心,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常口头邀请爸妈外出旅游转移注意力,然深知外婆年岁渐增,纵使看护随身陪伴,母亲依旧不愿意远行。特别是,她的同学过世时,年迈的母亲依旧健在,更强化了爸妈对身体保健和老年照护中心的关注。

台湾古语有言:“棺材装的是死人而非老人”。也印证现代人的居住环境、三餐饮食越加精致,外加作息不规律和运动量不足,引发的文明现象,导致社会需要投入大量财力,进行医药研发、机构增设和人才培训等庞杂的医疗网。苗栗县,既是童年成长的外婆家,也是爸妈退休选择常居的生活环境,位于台湾西北部的观光城市。没有庞大的工厂群,环山靠海暨蓝天绿地,此般曼妙的生活情调,如何不吸引忙碌的都会人前来度假?所谓鱼与熊掌无法兼得,那么也意味著,这儿缺少留住年轻人升学和就业的机会。

选择定居大都会的台湾青年,面向壮年时辛苦掙來的每一分錢,除了得應付房贷、车贷,还有尚未成年的子女所需的教育、医药等零零总总的费用。白日忙工作,夜晚忙家里,身心已如陀螺般旋转著。尚不知时间属于谁,如又面对习惯乡间生活又不愿意迁居都会狭小公寓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因年迈产生的身体机能退化或重大疾病等情况时,真是非常煎熬的状态。

为了解决上述因人力不足引发的家庭遗憾,开放远从菲律宾、越南、印尼等地的外籍看护,已經成為台湾照顾高龄人群的解决方法之一。《钱不够用2》结尾因财力不足,陷入母亲和女儿只有一人能接受医疗的窘境。尽管,台湾高龄社会照护问题,金钱或许是一个环节,然身体和心灵的照顾的迫切远胜前者。返回苗栗时,总在社区与公园瞧见挤满外籍看护和她们照顾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从外地远来的台湾工作的看护们,生活中的最大乐趣即是和其他同乡聚在一起闲聊,因语言不同,根本插不上话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只能傻坐在轮椅上发呆或晒太阳,远较住在有规划的安养中心或者高龄社区的长者缺乏足够的身心慰藉。尽管,长者住在熟悉的家里,因日常生活环境缺乏完善的健身设备、医护人员及社工,常引发长者跌倒、昏倒等重大伤害或者家人不堪疲惫照顾引发的心理压力。或许身处这样的生活情境里,母亲节前夕,当爸妈提及晚年如行动不便时,提出希望前往专业的养护中心时,心里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情绪,但也让我更加关注老年人健康问题最核心的身心关照。

(摄影:Clement)

《健康的重要度》/江 扬(寄自中国)

110515 Clement 150
健康是今天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似乎成了人生的头等大事,一切社会活动的基础。这当然是因为战后世界总体和平持续,人类非正常死亡的机会大大减少,平均寿命稳步增加,以癌症为代表的疾病成了威胁人类生命的头等难题和人们日常生活的关注焦点。今天的人们对于亲友死于绝症的噩耗早已习以为常,在各种场合互祝健康则成了百试不爽的套话。同样百试不爽的还包括网络社交圈中常见的这种心灵鸡汤式的追问:当生命剩下最后一天,你会怎么过?

然而,健康是否真的如我们口头祝福中的那样重要呢?或者说,我们是否真的愿意为了健康而牺牲一切呢?恐怕并不尽然。因为人生中除了健康以外,我们还有许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如果人被剥夺了这些东西,仅仅剩下健康,那样的生命,与行尸走肉也没太多分别。即便是被诟病为“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中国人的生存哲学,也常常伴随着“痛不欲生”的呐喊。这说明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比健康地活着更让人在乎。如果失去这些东西,即便是拥有无上的健康,亦生无可恋。因此,健康关乎生命的下限,而非上限。

更何况,拥有健康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没有人可以拥有完满的人生,也没有人可以拥有绝对的健康。生来即有先天性疾病的人群自不待言,即便是一般意义上被认为是正常的人群,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中不可避免总会出现一些毛病。近视眼、高血压、颈椎劳损、糖尿病这些现代都市人群中的常见亚健康疾病早已经成为都市光影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加严重的以癌症为代表的各类致命疾病更是让人习惯麻木不仁。另外,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在承受着各式疑难杂症之余,还得不断地锻炼着比惨无人道的疾病更加惨无人道的现代医学手段的忍受力。对于癌症来说,常见的化疗与放疗这些救治手段常常意味着壮士断腕的悲壮。在医学赐予人类真正长生不老之前,它难以扮演人类的大救星。因此,每天担惊受怕地寄希望于早就资本主义化了的医学产业来永葆健康,即使不算徒劳,却也相当可笑。

生命就是一场带着镣铐的演出,没有人可以预判它的谢幕。面对现代社会的瞬息万变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转瞬即逝的脆弱生命,可以做的只能是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在健康迟早离去的诅咒之下,尽可能将关注的重心转向那些不愿用健康来交换的东西。死亡之前,人人平等,那么与其费尽心思地希冀健康来打破这样的平等,不如尊重这人世间唯一存在的真正平等,让生命在死亡面前更加体面。直到我们每次被问及得了绝症的鸡汤之时,我们都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就这么过。

(摄影:Clement)

《那个坏老太太抛下我走了》/张竹林(寄自中国)

相信一般人都会从生老病死的过程看本月主题“健康”,所幸至今收到的稿件针对的都是“病”的环节,其实还真担心有人会针对人生最后的环节来谈长生不老。不过,今天的文章就是谈死亡的。说它完全不切题吗?好像也不完全如此,至少也可以视为对心理健康的一种提醒。文字流露出作者深深的怀念与懊悔,情真意切。在此也请作者节哀!(周嘉惠)
090515 Clement 149
那个坏老太太就在今早抛下我永远的走了。

早上五点闹钟还没响,我就醒来了,我躺着静静等着闹铃响起来,接着我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服、叠被子、洗脸刷牙,然后出门了。眼睛酸酸的,向着一个方向着魔了一样一路小跑,因为今早我要去送那个坏老太太最后一程,从此我和她就阴阳相隔了。

我总是以为她还像以前那样坚强,我总是以为她还同过去那样硬气,所以在她任性了一番后我跑去义正言辞的指责了她一顿,我忘了其实她早已不是我过往年少岁月里的那个的老太太了,她已经老了,她就是个老小孩,一个需要人哄着的老小孩,就算她做出多么离奇不合理的事情,我也应该无条件的宽容袒护她,就如当年她对我的宽容袒护一样。小时候的我那么喜欢哭,总是喜欢在奶奶家闯一些稀奇古怪的祸,她会骂我,甚至打我,可是她从来没有嫌弃我。现在轮到我来这样照顾她了,可是我这个读了二十几年书的,却没有学会包容,只是自以为是的以为用钱给她买这买那就是对她好了,我没有在她任性完后,跑去安慰她,就像小孩和别人闹别扭了,她知道自己错可她还是希望有人向着她,为她说话话,其实就算她错百分之九十,可还是百分之十肯定是有理的,我只看到了她的错,却不能用那百分之十的对来包容那百分之九十的错,所以她伤心了,她觉得大家都不要她了,她就任性的溜去她的神仙庙了,现在的我后悔的一塌糊涂,可是哪怕我哭得再稀里哗啦,都换不回那个曾经最疼我的老太太了。老太太,你就这样用最后的任性教会了我包容,可是我今后的岁月里再想起您的时候如何能悔过呢?可是我尊重您的任性,哪怕往后我会长长久久的后悔,可是既然您想让我这样,那我就接受吧,因为您是我的老奶奶,您的任性由我来守护。

可是就是这个任性的老太太在过去的八十年的岁月里,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人生路上的磨难就像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一样总是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变化出来,她艰难过、痛苦过,可是她最终还是用她单薄的身躯撑起了一个家,哪怕这个家再穷,可是只要是家的地方,就让人心觉得温暖、有希望。我读小学的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奶奶家,每天放学回来,只要远远看到我家大门上挂着一把锁,我就一溜烟的跑向奶奶家,然后在她家做作业,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心满意足的吃好饭后就跑到她的炕上,听她讲故事,各种故事什么文革时家里有多穷,什么她小时候怎么在她舅妈还是姨妈家那个大院子里度过少年时光的故事,最喜欢的当然是妖魔鬼怪的故事了。后来上了初中,我一星期去一次,高中,我半个月一次,大学寒暑假才去几次,再后来,我就忙考研、考公,忙忙忙,去看她更少了。去年冬天,奶奶住在三娘家,我像以前一样,跑的比较多了,如果不是那时候我跑去和她聊天,给她讲单位里的趣事,和她一起馋嘴吃东西,给她买她想要的药,现在的我可能更后悔,因为往后我连一点点可堪回忆的资本都没有。今年年初,因为工作上被人算计,所以从那个泥潭中挣脱出来前前后后几乎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四月我就去看了她两次,有一次还责怪她不听话,谁能想到就那一次竟然成了最后一次,现在的我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呜呼哀哉,长痛不已!

老太太喜欢养花,喜欢吃肉,喜欢唠唠叨叨,但总能蹦出来一两句笑死人不偿命的怪话,可能世上所有的老太太在最后的夕阳岁月里都是这样一副平淡而又透着一丝寂然的样子。我初中时,奶奶住在我家,我拿着她的药问她放到哪个药箱里,老太太耳聋,问了几次都不回答,心里恼了,偷偷飘过一句“老阿奶,药放到哪?”没想到一不留神冒出来了,老太太这次可听清楚了,问我叫她什么,我一边心虚一边理直气壮的说“当然是奶奶啊”;老太太乐不可支地笑我不老实,说她自己可清清楚楚听我叫她“老阿奶”,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可从此老太太只要想起来就逢人打趣我,老了的岁月里,身体的每况愈下可能让她的心里也更加寂寥,儿孙的陪伴,哪怕一句不经意间的笑话,都能让给她寂寞的岁月点缀一两点色彩。只是那时的我不懂,现在的我就懂了吗?不,我不懂,如果我懂的话,我会多去看看她,陪她多说说话,给她买喜欢吃的零食让她放肆的和自己一起胡吃海塞。就如同她当年让我放肆的在她那里说一切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放肆的胡吃海喝我喜欢的吃食,答应着我不切实际的许诺,默默听着我荒诞不经的想法。她是世间千千万万个老太太中的一个,平凡的就像这大西北路拐弯处悄悄挺立着的一株碧桃树,可是她用了她最大的力量去疼爱她的儿孙。这个五月是高原碧桃花盛开的时候,粉粉嫩嫩的、一树一树的,好像这春光怎么也不完似的,可是一不留神,只看见了一地的落花,所以碧桃花语留恨,这个坏老太太就像这个碧桃花一样,在我以为还有大把光阴陪她时,就悄悄跑去做了老神仙。

滴滴答的停停走,匆匆的人仿佛一瞬间,叽叽喳的忙忙乱,一转眼来不及想念,当我正想回头拉你的手时,你说你要变神仙,我说别走太远……

(摄影:Clement)

《健康就是财富》/林明辉(寄自瑞典)

030515 Clement 105
健康就是财富!这么简单的道理,人人都知道,但是不是人人也都做得到呢?这个真的要问问我们自己了。

很过瘾的道理,人在没有财富的时候就不会去在意健康。然而,当人有了财富的时候再去在意健康,有时候已经迟了。网上看到很多例子,30多岁亿万富翁死前的留言:劝大家要注意健康,不然后悔莫及!

这个也许是亚洲或第三国家人民的一般情形吧?大家都在打拼,为了生活在拼,哪里有时间去注意自己的健康呢?赚了大钱后的老板又有多少个不是夜夜笙歌呢?还是一样最好一天有48小时,差别只是多了选择,看是要去打拼或去腐败而已。

在亚洲有多少人的生活是有规律的呢?亚洲国家的政府在国民健康发展又投资了多少呢?外国政府以及一般老外,有时不得不服了他们。他们就真正的知道健康就是财富的道理,最起码他们不会为工作拼命。刚刚来到瑞典时,觉得瑞典好闷,瑞典人好无聊!晚上六点街上的店铺全部关门了,只有餐馆、商场和超市开门。整个城市六点过后就静下来了。

习近平主席不久前才提到,我们不要再熬夜了,早点睡第二天才能有精神去面对明天的问题!

(摄影:Clement)

《美国股市真有八年魔咒吗?》/隐冰山(寄自台湾)

260415 Clement 143
资深一点的股市投资人可能都听过,配合美国总统的任期,美国股市有所谓的“四年循环”与总统选举行情。其立论的基础在于,新总统刚就任的蜜月期中,为了将前朝政府所留下来的弊病与陋习,完全的摊在阳光下,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此举常会在总统任期的前一两年,引起股市的震荡。到了任期的第三年,为了能顺利连任,在任总统都会营造一片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景象,以期待在第四年成功赢得下一任总统大选。但不知除了四年循环,您可曾听过美股还有”八年魔咒”吗?

== 快说、快说,什么是八年魔咒? ==
如果您曾经仔细研究美国从1980年代到目前为止,大约三十年左右的历史,应该不难发现美国股市有一个可怕的巧合,那就是美国总统在第一任期的后半段,为求能够再次连任,通常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搬出压箱宝来刺激经济扩张,只差没把马桶刷拿来典当。其实创造太平盛世的理论也非常简单,三岁小孩都懂。就是当市场有危机或恐慌发生时,就像注射类固醇,甚至像打吗啡似的,不断的降息或印钞,来创造更多的流动性,以求刺激消费与信用债务,藉此度过危机。但对于经济基本面的根本问题,却无法有太多着墨。黑道间常流行一句很写实的话“出来玩的,总有一天要还的”。过度刺激的结果,当总统的任期来到第二任的尾声,总统的影响力会开始急遽的下降。而已经胀满的气球,在多方角逐下任总统大位的势力拉扯下,就有如一根针在气球上搓啊搓的,不是搓出一张Ace,而是把气球一举刺破,皆下来的惨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 实际验证八年魔咒的论点 ==
让笔者把这个说法实际验证一下。1980年,里根 (Ronald Wilson Reagan) 先生当选美国第40任总统。1987年10月,美国发生自1929年经济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股市暴跌。道琼与标准普尔指数皆创下有史以来最大的跌点。1988年老布什 (George Herbert Walker Bush) 当选总统,在他任内发生了波斯湾战争。尽管他带领美国打了一场漂亮的胜战,并使尽全力想拼连任,但终究因为其“战争总统”的形象,老布什总统将大位让给了英俊帅气的柯林顿先生,成为唯一的例外,时为1992年。一样是八年之后,公元2000年,我们迎来至今仍存在我们记忆中的“千禧年网络泡沫”危机。泡沫爆破后,换党做做看。小布什 (George Walker Bush) 当选美国第43任总统,一样是接近八年后,2007到2008年,全世界遭逢了至今仍余悸犹存的“次级房贷风暴”。现在让我们将此可怕的巧合条列如下:

1. 1980 – 1988 里根:1987年股市大崩跌
2. 1988 – 1992 老布什:1992连任失败 (唯一例外,第二任未当选)
3. 1992 – 2000 柯林顿:2000千禧年网络泡沫
4. 2000 – 2008 小布什:2007 – 2008次级房贷风暴

== 政治与经济,孰轻孰重 ==
政治人物为寻求民意支持与顺利连任,而试图利用财政或货币政策来刺激经济,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如推行得当,人民受惠,倒也是美事一件。但如果过度刺激,造成经济过热或泡沫过大,常容易产生灾难性的后果,而让全民共同承担。相信您也会同意,人民所渴望的幸福,应该是让政治归政治,让经济回归常轨吧!

(摄影:Cl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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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政治:知识生产中的西方中心主义》/江 扬(寄自中国)

230415 Clement
自从白人统治这个星球以来,不论权力的源头是在原来的欧洲还是现在的美国,西方中心主义一直是这个世界挥之不去的梦魇。萨义德(Edward Said)提出的“东方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不过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把早已存在的现象更为细致地呈现在大众眼前。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东西方国家之间,也同样存在于多民族构成的西方国家内部。即使是西方国家近年来竭力将文化多元主义作为解决方案来为东方主义开脱,情况也并没有好转太多。美国华裔学者黄宗智教授指出:“美国文化多元主义的运作结果体现出来的并不是世界主义的‘国际化’教育的初衷,而是狭隘的民族中心主义。”1

实际上,作为在“东方主义”中被西方世界俯视的他者之一,东亚的现状也是东方主义很好的注脚,我们早已习惯了对于西方的仰视。在西方强大的物质力量的照耀下,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制度等无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普罗大众用脚投票,数十年向西方持续的移民潮自不待言。以精英自居的知识分子们也无法免俗地一齐向西看,造成了学术生产中存在的严重的西方中心主义。在东亚的范围内,具体来说,首先是大陆的学界充满了对西式理论的崇拜感。有些学者以抢先翻译了某个洋教授的第一手资料为荣,另一些可能以精研某个西方理论家为傲。大批的访问学者争先恐后地西行取经,有没有成效暂且不论,出去了就是成功。美国大学的研究院里对蜂拥而至的大陆访问学者的评价恐怕不比各国旅游景点之于中国游客高多少,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镀金之旅罢了。“落后”的大陆是如此,较为“先进”的香港和台湾也不遑多让。香港岭南大学的墨美姬教授曾经提到:“香港的商业界和社会科学界都对中文期刊非常不屑,导致我那些在大学(岭南大学)里谋生的同事们整日都是埋头在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语言和文化翻译等问题中,不胜其累。”2 台湾的教育机构里对美国学位的推崇和对非美国学位的不屑也是出了名的。台湾一个普通职业院校的老师也常常需要具备美国博士学位,对美国顶礼膜拜之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不仅华人世界如此,同处亚洲的日本人也一样慑服于美国二字的金字招牌。日本人虽然总体英文水平不高,但是高校教授个个都得具有用英文发表文章的能力。如果说大陆高校博士的英文课程纯粹是应景赶时髦的话,日本高校里对英文能力的要求却是具有实际意义的。因为日本学者的第一流文章往往是优先发表在英文杂志上,实在不行才发回到日文杂志。所以英文杂志代表了日本学术的最高水平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在日本苦读的外国留学生也常常被要求英文书写能力要不低于日文能力。

即使同属于英语通用的西方世界,其中也有差别。美国的期刊杂志长期高高在上,地位斐然。其他英语国家如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的地位则较低一等。英语出版物虽然是面向全世界征求稿件,但它却规定这些稿件必须得主要引用北美学院的各种成果。这就在全世界范围内制造了一种英美特色唱主角的社会政治。3 而非英语国家如法国和德国等虽然新的思想层出不穷,却也要费相当一番功夫才能在英语世界得到认可。在学术生产这条食物链上,等级森严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封建统治的皇宫大院。在这个意义上,所谓的“全球化”只是意味着被盎格鲁撒克逊化而已。4 如果对于西方来说,多元主义意味着民族中心主义,那么在东亚,多元主义恐怕跟美国主义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现象看似不合理,却牢不可破。究其原因,是因为学术政治的结果实乃世界权力政治的延续,学术界的情形跟国家之间的权力分布何其相似!在国际政治格局西强东弱的背景下,东方的知识分子确实没什么叫板东方主义的底气。一篇所谓高质量的学术论文必然充满了来自西方的呓语。本土的学者即使他们的研究再有价值,没有“西方”这个招牌,只能慎用。越是外来的越吃香,越是本土的就越无人问津。在这一点上,余英时先生早有警醒:“我想我们中国人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常常追逐西方潮流,什么东西在西方流行的,我们马上中国就要有,或者女性主义,或者是种族的问题了,或者是甚至于阶级意识了。。我想意识形态的对我们影响太大了,我们太拘泥于某一种一家之言,把西方的一家之言变成普遍真理,变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我想这里就发生问题了。”5 从这个角度看,即便是学术中被认为最纯粹的无利害关系的审美,也很难跟政治脱离干系。在面对这样的学术生态的时候,我们意识到政治的力量,它无处不在,学校象牙塔亦从来不是躲避之所。所能做的除了发出梁漱溟式的“这个世界会好吗?”的质疑,就只能勇敢地投身这样的生活政治。

注释:
1黄宗智:“近现代中国和中国研究中的文化双重性”,Modern China, 2000年1月,第3-31页。
234墨美姬:“地方狭隘主义的未来:全球化、《古惑仔之四》以及屯门的电影研究”,《当代东亚城市:新的文化和意识形态》,王晓明 陈清桥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8年,第224-226页。
5 余英时:“余英时访谈录”,超星学术视频,http://www.ssvideo.cn/videoinfo.asp?id=367, 2009年。

(摄影:Clement)

《太阳与政治》/李丽(寄自中国)

180415 Clement 95
从去年十月份开始,杭州许多大型广告牌和公交车候车点广告牌上就开始出现姜文的硬照,上面的宣传语很简单,“姜文来了!”这简直不像宣传语,更像是巨大的姜文站在你面前硬生生地告诉你,那个叫姜文的人来了。至于你什么反应,他才不在乎。这的确是高冷的姿态。

姜文是大陆著名导演和演员,有没有到家喻户晓我不知道,但文艺青年们肯定知道他。最近几天姜文真的来了。和他待在同一座城市里,虽然碰不上面,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激动。在此,我也很想谈谈姜文的电影,对照着本期《学文集》的主题,我把姜文电影中的“政治”元素抽出来,单独谈。

作为一个普通观众,姜文电影对我而言,吸引力在于一种模糊、朦胧的多义性。这种神秘感很容易让人喜欢,是半懂不懂、似懂非懂的喜欢,而这种神秘感的最大成因就是政治叙述。这在影片《太阳照常升起》里特别明显。

《太阳照常升起》是以梦幻的方式讲述的,它借鉴美国电影《低俗小说》(Pulp Fiction)的环形结构,用片段的方式,把故事的开头放在了影片的结尾。在影片的真实故事顺序中,荧幕中的两个女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走向“世界尽头”,一个去寻找“死去”的丈夫,一个寻找神秘的爱情,但最终都无端端地走入命运的悲剧和循环。在这段过程中,寻找“死去”丈夫的女人在影片的开头无缘无故地疯了,并无端端死去。寻找爱情的女人,在经过了世俗的婚姻之后,开始和丈夫的儿子偷情,并导致丈夫在不知情下杀掉自己的儿子。影片整个呈现出无逻辑的、模糊的影像美学。

这是姜文所书写的梦境,这个梦境是朦胧的,抽去历史背景的,但故事中的人物实际就成了历史背景和政治的化身,或者说导演在借助人物和故事讲述历史和政治。但这段特定时期的史实在中国是不被言说的,国家把它当做最遗憾的悲剧,只放在心里收藏。

我们这些成长于新时期的青年们,对于那段历史没有亲身经历,官方又故意回避它,我们并不能从主流政治语境中查找那段历史的真相,但又零碎地从其他地方察觉它。所以那段历史给我们年轻人的感觉就是神秘的、朦胧的。当这种神秘感被姜文通过电影的方式讲述出来的时候,我们恍然大悟,历史和政治的真相仿佛就呈现在电影中的人物身上,历史悲剧被当成人的悲剧处理,历史中的恍惚感在电影中呈现出梦境般的神秘色彩,真实的历史和姜文电影中的梦境产生互文,这是梦与真之间的角逐。

最奇妙的是整部电影呈现出梦幻般的暖色调,到处是灿烂的阳光,故事的名称也是《太阳照常升起》,这与姜文的第一部影片《阳光灿烂的日子》相对照,讲述的是同一段历史。在那段历史中,政治被处理成太阳的形象。

太阳,原本是温暖、希望的化身,而在中国,太阳代表政治。政府希望自己能够像太阳一样,给公民带来阳光和福利,同时也希望公民能够像对待太阳一样对待政府,人是离不开阳光的,所以人也离不开政府。在姜文的影片中,太阳意象到处可见,笼罩着整部影片,太阳成为气氛,所以政治也就成为这部影片的主角。

但阳光过于灿烂的地方往往会有阴影,就像人长久地对着太阳看眼睛只能看到黑色一样。姜文电影里的政治寓言就是以太阳为意象的黑色寓言。

(摄影:Clement)

《生活处处是政治》/严晓蓉(寄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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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7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大饥荒、大跃进、文革存在于伤痕小说、电影及父母辈偶尔的碎片式讲述中,这些过去了的故事零落存在于文字、影像或偶尔的言语空间里,同时,文字或影像的空间间隔也构就了心理的安全间距。所以,仅从观看或倾听者的角度靠近过那段历史的一角,对那种极端生活的残酷性,无法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说到对“政治”一词的理解,对于绝大多数不以仕途为奋斗目标的人来说,“政治” 的耳熟能详是因为在大陆的课程体系里,它是贯穿全程的必修课,是升学或获得学分的必须路径,但课程仅是课程而已,与实在的生活并无多太大关联。因此,对上辈人提及“政治”便谈虎色变,在很多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在这里,可以顺便谈及吴文光先生近年来发起以民间口述历史为主题的纪录片项目。在这些纪录片里,许多年轻纪录片人回到生长的乡村,以自己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通道,采访并记录老人们关于五十年代大饥荒时期的“饥饿”记忆。在影像里有许多镜头都涉及老人们在面对过往残酷记忆时的躲闪,其中也不乏老人已到中年的儿女们在采访时百般阻挠,不让老人讲述当时情境的镜头。在看这样的影像时,往往令人感到疑惑的问题是,为何时过那么久,这些深受伤害的人纵然连诉说自身的痛切都不敢?除了不愿再撕开伤口的原因外,对谈论政治话题可能会有可怕后果的余悸竟有如此强烈吗?无独有偶,近几日引爆网络的央视主持人老毕视频事件似乎可看作最近距离的回应:只因毕福剑在言谈中涉及前国家领袖的评述,由此引发愈演愈烈的“左右”口水战再到央视台长在此微妙时刻紧急换人,所有这一切,都在掀开看似轰轰烈烈的生活表层,露出残酷的政治内里,这似乎是对之前关于“政治”远离日常生活的观点最有效回应。

我们曾以为钉在过去空间里的那些老去和发黄的故事,不可能在我们的生活里重演,在商业高于一切的时代里,大多数人沉溺于五光十色的个体物质生活中并乐此不疲地追求“娱乐至死”,“政治”被撇开在角落里,以为它与自己并无关联。但事实证明这是多么天真。在持续发酵的毕福剑视频事件里,事情的起因只是毕福剑在聚会过程中谈及自己对那段亲历历史的看法,其实并没有攻击性,由此引起轩然大波的两个原因,其一在他的央视主持身份,其二在话题的敏感性,但这两点,都与敏感政治息息相关。所以,真正的事实是,在这个特定的社会空间里,生活处处有政治,生活处处是政治。

(摄影:Cl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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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老》/周嘉惠

050415 Clement 120
浙江大学的徐岱教授曾经说过,一个政府最最起码的责任,就是给人民提供一个希望。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甚至绝望,相信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无法忍受。因此,即便是欺骗,政府也有义务为人民设计一个动人的愿景。

我想,这解释了各地政府喊口号的做法。譬如中国曾经有过“超英赶美”的幻想,虽然在现实中最终并没有实现,但事实是它让一代人发过高烧,也算是给了人民一个奋斗的目标,一种生活的慰藉。现今中国许多人钟情于”与世界接轨”的念头,估计也是过去“超英赶美”的遗毒未清而已。

台湾在上世纪曾经流行“反攻大陆”的口号,还有另一些相关的意识形态灌输,反正信誓旦旦,十分振奋人心。譬如这一则不知道算童谣还是顺口溜的文字:“一二三到台湾,台湾有个阿里山,阿里山上有神木,我们明年回大陆。”这跟过去李岩为闯王李自成编的童谣“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目的一致,无非是制造幻相,好让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务必搞得好像真的一样。这类童谣胜在文字简单又押韵,容易朗朗上口,很快就像流行歌曲似的传得街知巷闻。当然,最后国民党没打回大陆,闯王两下子也就收摊了,否则蜜月期一过,终究还是要百姓纳粮的啦。

喊口号属于洗脑配套的一部分,可以说是在生活上给人民一个期盼的目标,也可以说是麻木人民的思维、神经,可能是为了某一个目的而需要全体总动员,也可能只是为了掩盖政府在现实中的无能为力。重点是,纸包不了火,口号再怎么动听都好,迟早总要面对现实。

以我这个年龄层的马来西亚人为例,我们经历过的有“向东学习”以及“2020年宏愿”两大密集洗脑期。当年学生写作文时,最后一句如果以这些口号收尾,那是最政治正确不过的手法,绝对起加分作用。

“向东学习”三十年有余,我们目前还在学吗?还是我们的学习已有所成?或者其实已经失败了?没人向我们展示成绩单,也没人宣布我们应该继续学习,或者恍悟今是昨非,再也不必去学了?整个轰轰烈烈的运动结果是不了了之,反正我们学会了上班要打卡后才去喝早茶,下班去唱卡拉OK、吃寿司,然后就剩下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了。2020年宏愿转眼就要验收,可是我们的宏愿到底是什么啊?有谁知道吗?一下子说先进国,一下子说工业先进国的,不是同一回事吧?及格标准是什么?到时候不达标的话,是领头喊口号的前首相,还是现任首相该拉去打屁股?

更受不了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营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报道没有一天不提“共产党恐怖分子”的。根据那时候被灌输的思想,“共产党”是形容词,用来形容“恐怖分子”。流毒所及,即使今天华人还不时被骂是“共产党”,最好就趁早滚回中国去。共产党是一种这么恐怖的记忆,以致早已投降的马共领袖陈平即使过世了也不准骨灰带回国安葬。可是,中国如今经济起飞,恐怖分子怎么就摇身成了好朋友?这未免…太没有原则了吧?

对于这种转变政府什么也不曾解释,仿佛恐怖分子一旦发达了就自动成为好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实际上对我们这些记忆力比较好的人来说,政府当年带动的宣传口号虽然事隔多年,其实仍然历历在目。不仅历历在目,简直就根深蒂固,“共产党”三个字后面必然是“恐怖分子”,远远见到就必须马上报警才对。

虽然不至于像国学大师王国维那样看不开去投湖,不过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前朝”遗老还在唠叨天宝年间的旧事,有时候也对被政府消遣了这么多年感到无奈。一朝被蛇咬的结果是,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政府为人民提供的希望了。

这,能怪我吗?

(摄影:Clement)

《我们还得被消费多少个日子?》/徐嘉亮

280315 Clement 150
新加坡国父李光耀先生去世了,他的功与过,唯有待后人评论,但新加坡这弹丸之地能成为世界闻名的都市,他居功至伟倒是不争的事实。今天,我们不是要缅怀他的丰功伟绩,而是希望能从他留下的语录中,我们能有所得益,以免“马来西亚全倒”,还整天自吹自擂,沾沾自喜。

当年马新分家时,李光耀在电视台的镜头前宣布新加坡独立后,难过地哽咽流泪,四十多年后却说了:“假如东姑态度坚定,摆平了激进分子,建立多元种族的马来西亚,让华人和印度人在警队、军队和行政机关里分享权力,马来西亚将比如今更加繁荣和公平。”这句话值得我们深思。

让我们再看看他对民联的评语。“民联,是一个临时凑合起来、投机取巧的团队,没有一致的理念,唯一联系着彼此之间的只是一个‘将政府拉下马’的共同愿望。只要它一日不掌控联邦政府,无需执行上述的多元种族政策,它就能维持表面的团结。然而到了紧要关头,民联将无法摒弃马来人至上的主义。无论是哪一个政党取代了巫统,成为代表马来人主义的主要政党,作风都不会巫统相去甚远。”

试问今天因为“伊斯兰刑法”而分裂的民联,不也应证了李光耀的看法吗?马来西亚一天不摒弃种族主义、宗教主义,全倒的日子不远矣!国家领袖顾虑的是他们的口袋,自我的权利膨胀,朋党的利益;有谁会看见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有谁在担忧国家的兴衰???

小弟不知是幸运或是不幸,有份参与数项国家未公开的丑闻。首先,马六甲Serkam的清真食品园有十三间食品厂。当中的厂地、机械购买、建厂咨询费用全由政府负担(每间厂的拥有者一夜间多了五百万资产,还可以向银行贷款,上限是五百万,利率却只有一个百分比)。可“笑”的是,担保人是政府,工厂不赚钱可以不还钱。更岂有此理的是,十三间厂的拥有人都是前任马六甲首长阿都拉欣的“Friends and Families”。当年的我出席会议时,还被MARA的主管质问为什么有华人出现?

其二,去年我国的中小型企业部(SME Corporation Malaysia)委任了一位马来女讲师(兼职做生产糖果生意),提供速食椰浆饭(Instant NasiLemak)给日本厂方。一个完全不在行的马来女人,不懂得如何生产椰浆饭,更没有任何设备,竟然可以被推荐去和日本政府相关的厂方洽商,可真的是“Malaysia Boleh!”

副首相早前说:“为何我国投资了好多钱在教育,但我国的教育水平总跟不上西方的先进国呢?”各位看官,您认为呢?本地华社引以为傲的某大专学院,竟然联合一间在美国的大学,让学生同时考取两张不同学府的文凭。问题是学生从未踏入美国,试题由该学院的讲师出题和批改,学生也从未被任何美国大学的讲师教导,更重要的是许多课程都不在美国大学的课程内,这岂不是“伪文凭”?

当中种种的弊病,样样都让人痛心疾首。马来西亚什么都有,就只是没有未来。领导国家的“庸才”们,我们还得被消费多少个日子???

(摄影:Cl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