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廖天才(马来西亚)

《学文集》转眼就10年。

还记得嘉惠10年前跟我提起他要创办《学文集》的计划,每日一篇文章免费给读者阅读,并邀请我投稿给《学文集》。没什么写作天分和欲望的我,竟然一口答应了。

当时曾问嘉惠如何去找三、四十位写作者来供稿,这毕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嘉惠说已经找到不错的数目可以按原定计划执行了。嘉惠人脉实在极佳,我想这是他对待人真挚诚恳、处处以积极的态度看事对人的结果。

就这样,我每个月开始会围绕主题去想要写的东西,每个月都花点时间心思去探索该写什么。有时候能够很快的想到要写的内容,有时候忙、有时候绞尽脑汁都写不出一个字。写不出,交不到稿,心里总有些内疚;嘉惠可能又要开夜车写文章,否则就要“开天窗”。他说他有时候一个月要写七八篇,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外,也让我无地置容,怎么自己这样难产一篇文章?

过去岁月我曾到东马砂州内陆一些地区村落拜访,接触过一些不同的民族,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文化习俗等累积了一点初步的认识,就尝试在《学文集》书写内陆人的生活面貌,及他们所面对的民生问题,希望读者透过我粗糙的文字,能对砂州内陆的状况了解一二。

作为一个城市华人,我可能不经意的、错误的会以城市华人本位和角度去看和解读他们的世界,或期望他们未来如何的改变。砂州土地面积广阔,长屋集落零星散布在森林里,在道路和交通都很困难之下去做拜访和接触,不太容易能了解到他们的文化精髓。要掌握得好当地的人文知识,也许还要更多的拜访和接触。我写的砂州内陆的文章,内容的粗糙和表面,在所难免。要写得深和细,还需要更多努力,要走的路还很远。

《学文集》这个写作园地,嘉惠坚持它十年不懈,这份精神不可思议,却也太可敬!愿他两位女儿接手后,这个园地继续茁壮成长,遍地开花。

  •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 主题:《学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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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陆人优雅地生活/廖天才(马来西亚)

砂州内陆长屋的人的生活状况如何了?

2020年疫情到现在,我都没到过内陆,不懂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是否有什么改变?猜想,是没什么大改变。即便五年十年后,它的变化也是不大。

这几年,砂州政府积极的在偏远的巴南内陆地区为村民建立太阳能电力系统,让半个世纪以来的漆黑内陆世界,带来一线光明。有了太阳能电力,村民出来得以在夜晚有了灯明,可以进行聚会和举办活动,也可以增添一些家庭电器,让家务的操作更简易。

除了提供太阳能电力给村民,政府也改善了网络的覆盖率,让偏远地区也能发送接收信息,大大提高和改善内陆的信息流量,不再让他们与世隔绝。有了通讯网络的方便,在城市就业或升学的孩子,都可以联络上老家的双亲,了解家里人的生活状况。父母与孩子,从此可以轻易的联系,不必操心彼此的存在。

大多数内陆的交通还是没有改善。

巴南地区大部分长屋是没有泊油路通达的。他们使用的道路,是伐木商开发,用来运载木材的山路,既崎岖,也危险。在城市工作的孩子,有了一点储蓄,多会购买四轮驱动车,方便回乡,也方便运载大件的货物回家。走在崎岖路上的车辆其维修费必然是昂贵的。城市工作的内陆人之经济负担,实为不轻。

有了山路,城市的货物更为容易抵达,以前吸自制土烟的村民,现在流行吸尼古丁香烟。以前喝自制米酒,现在流行啤酒。物质生活有很大的改变。

生活在内陆长屋的村民,总是闲适、从容、逍遥、自在。这种生活,我们城市人称之为优雅。

的确,他们的生活,就是单纯。他们从来就没有城市人的规划,要追求这个那个,要达到什么事业成就。不,他们依循大自然的变化而生活,而又活得有情趣,活得精彩,展现丰富的个性。

他们内心充满了大自然的气息,缺少城市人的竞争意识。竞争意识其实就是优雅的大敌,它使人生如战场,人际关系变得紧张。城市人追求名校、追求顶尖、追求各种文凭、追求第一、高收入、银行要有巨款。内陆人都不追求这些。虽然他们没巨款,但是我总感觉他们心灵却时时保持着明亮,心中没有呆账、烂账。他们与人相处,没有功利性,语气融洽祥和。

商业社会讲究竞争,应试教育制度强调竞争,我们都精于竞争,我们也失落了优雅生活的能力。离开村落到来城市的内陆人,是否有一天也像我们一样,变得很有竞争能力而失去优雅生活方式?

  •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 主题: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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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族群婚姻/廖天才(马来西亚)

砂拉越不同族群间的通婚率,蛮高的。

高原地带的两个民族:加拉必 (Kelabit)族和仑巴旺(Lun Bawang)族,两族多有通婚。巴南及布拉加的加央 (Kayan)族与肯雅 (Kenyah)族,两族多有通婚。平原地带的比沙亚 (Bisaya) 族和摩禄 (Mulu)族,两族也是多有通婚。至于人数在砂州最多的伊班族,它与任何的其他民族,包括华人,通婚更是普遍。

在砂州的公共场合,很难从一个人的外形上分辨出他是属于什么族群。餐厅里中的人群中都坐着不同族群的顾客,他们共坐一个桌面进食,互相打招呼,共同交流,不看对方是什么肤色,也不必考虑对方的信仰,彼此融洽相处。

我有一次参加一位少数族群朋友嫁女儿的宴席。同座是四对年轻情侣,一问之下,惊觉他们都来自不同的血缘。第一对,男的是马兰诺 (Melanau),女的是比达友 (Bidayuh)。第二对,男的是加拉必,女的是肯雅。第三对,男的是华人与伊班混血的后嗣,女的是柏拉弯 (Berawan)。第四对,男的是都顺 (Dusun),女的是伊班与比达友混血的后嗣。想想,若这四对将来结成婚,生出的下一代,就只能说他是马来西亚人,而不能归类任何一个族裔了。

猜想这样的趋势在砂州只会越来越普遍,因为住在乡村的少数原住民,不断涌往城市,散居在城市的少数族群,接触到自己的族群的机会反而很小。二来是砂州没所谓的强势族群,每个族群都是平等的,没有隔阂。政治上没有种族歧视,各个族群相处得融洽,异族通婚是自然不过的社会现象。

反观西马,独立超过半个世纪,三大民族的界限只有越来越明显。除了印裔伊斯兰教徒的所谓嘛嘛店之外,各自族群开设的餐馆,大抵只能吸引自己的种族来做客。

我曾出席一位马来朋友孩子结婚的宴会,到场的清一色是马来人。我是唯一的华人。这位曾经出国留学的马来朋友经商,在社会打拼多年,略有成就,从宴席出席的异族人数来看,他是很少交到异族朋友。我也出席过无数次的华人亲戚朋友举办的宴席,有邀请异族参与其盛的,少之又少。

可见,西马的三大族群平日的生活里,除了工作中有需要与别的族群互动,在休闲的时候,是很少邀请异族进入他们自己的生活世界的。

西马各民族相互之间的隔阂,互不信任,大家心知肚明。五十年来巫统主导的政府,其有形与无形的种族歧视政策,是造就今天这个局面的最大原因。作为这个国家的第二大族群,华人本身的种族优越感,也是族群隔阂的根源。早期中国南来的华人,骨子里就是瞧不起马来人及原住民,把他们概括成一个称呼:“番仔”,意思就是文化不高的人。哪一个华人男子胆敢娶一个“番女”回来,不被村人嘲笑死,才怪。

513事件发生后的一段岁月里,哪一个华人男子敢娶马来少女为妻,是要冒着被父母断绝彼此关系的风险的。七十年代之后,马来民族主义大盛,大多数华人做梦都不会想到要娶一个马来少女为妻,或嫁给马来男孩做妻子。

我国的印裔,过去由于长期在偏僻的园丘工作和居住,与城镇华人及乡村马来人分隔开来,彼此之间的语言、文化、宗教有所差异,他们与异族通婚的现象同样地不多见。

历史与政治因素,西马三大族群彼此出现了一个大鸿沟。这个鸿沟一日不填平,跨族群通婚的现象就不会出现。

这个鸿沟,也叫族群不平等。

  • 摄影:Lin Yun Yun(台湾)
  • 主题: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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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族/廖天才(马来西亚)

本南族在马来西亚人口所占比例太小,小到可以完全被政府忽略。它只有区区的一万五千人,只存在于砂拉越州,居住在森林的最深处。

大部分本南族居住在砂拉越美里省的巴南县(东部),少部分居住在加必省的布拉加县地区(西部)。东部与西部的本南族基本上没有交往,虽然是同一个族群,生活方式一样,但是语言却略有不同。

无论是东西地区本南族,都还有极少部分过着游猎和迁移不定的生活方式,少部分过着半游猎、半定居的生活方式,大部分则已经适应了定居的生活方式。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之前的本南族,全部都是过着游猎迁移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说,他们的定居生活方式是最近才慢慢学会、慢慢适应下来的成果。

仍然过着游猎迁移方式的本南族,深居在大森林中,若非有人带路,外人绝不能找得到他们。即使有半定居的本南人带你进入找到见到不定居的本南人,不定居的本南人也不会理睬你,因为这些本南人本就不会交际应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你这不速之客忽然的不请就来,会让他们感到非常的不安与不快。

通常过着游猎生活方式的本南人,每一个社群的人数都不大,从几个人到二、三十人。他们不种植,也不豢养,只在大森林中以树枝树叶搭建一间草屋,能暂时住得下的屋子,就可以了。

他们以野生的硕莪树来制作食材、捕捉野生动物、采集野菜,就能解决三餐的问题。过了一些时候,这些食材逐渐减少到不足以社群的需求,他们就会迁移。

我还没见过游猎生活方式的本南人,但猜想他们是最自然、最潇洒的人;一生人只须与天地为伍,与河流、雨水、树木、虫鸟为伴。学校、医院、脚踏车、身份证等,他们一生人都没见过,也不需要。

半游猎半定居的本南人,我只见过一次。

一对年轻的夫妇,带他们的孩子去诊疗所打预防针。他们徒步走了两天,才从他们住的地方来到有诊疗所的小镇。孩子打了预防针,又徒步走两天回去村落。

他们告诉我,夫妇轮流抱着孩子在森林里走8个小时,在森林中某处的某个小草屋住一晚,第二天再走6或8个小时,就能回到。

我听了几乎晕倒,不敢置信。后来,我也尝过走8~9个小时,体验过在森林中住草屋,知道本南人走几天山路,是小儿科的事。

这年轻的爸爸说,他回到了村落,马上又要进入更深的森林一段时间。因为更深的森林,让他更容易找到他要的食物。

大部分我见过的本南人,都是定居的。这定居的,又分两种;有山路直通到他们村落的与完全没有山路,只能徒步或坐小舟才能去到他们村落的本南社群。

前者是让伐木商砍伐了他们村落范围的树木,伐木商以建造一条山路到他们村落作为“回报”。后者坚持不让伐木商砍他们村落任何一根树木,结果就没有山路可通村落。

被伐木商砍伐树木的本南村落,会得到伐木公司的“照顾”,每年村落的委员会户口会有一笔钱进来。长屋的白锌片旧了,生锈了,漏水了,需要更换的时候,伐木公司会免费提供。学校假期,孩子要从学校回来村子,伐木公司的车会免费帮忙运载。

有执照的伐木公司,就是“森林中的政府”,林里的村落若是不允许伐木商砍伐村落习俗地的树木,伐木公司就会以“放弃照顾”作为惩罚,让他们在森林里“自生自灭”。

巴南县有三个地区的本南部落选择保护原始森林,不让伐木公司进入,宁可忍受出入城镇的交通不便,也要把原始森林完整保留下来。这三个地区的本南村落,不但是为本身保护森林,其实他们也是为全人类保留了一片原始热带雨林。濒临绝境的动植物,因着原始森林的存在而存活,这一带原始森林动植物的独特性与多样性获得保留,自然遗产因着本南人的坚持而让我们受惠。

马来西亚刚迎来新的政府。它会注意到本南族群面对的极度困境吗?

  • 摄影:廖天才(马来西亚)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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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平凡却美丽的内陆村落/廖天才(马来西亚)

九月天的砂州内陆,村民大致上已经把稻苗或稻种播好或插好。

种水稻的,九月天的稻田,一眼望去,嫩嫩的稻秧整齐的插在水里。再过一两个月,你有机会再倒回来看,稻秧已经长高长大许多,全部的绿叶覆盖整个稻田,绿油油一片,煞是好看。

种山蹈或称旱稻的,稻种播在小山坡的耕地。小山坡原本是被荒芜了多年的土地,经过清理树木杂草,一个月暴晒,一把火将之烧个清光。这个方法叫:刀耕火种,也叫刀耕火耨或火耕

被烧后的土地,呈现一片焦黑。草木灰就是提升土壤肥沃的天然肥料。

砂拉越地广人稀,在西马联邦政府长期统治和剥削东马之下,造成东马经济落后。东马郊区的发展更是长期被忽略,这种古老的农业技术,也就一直被保留下来。

居住在内陆的村民,如果健康没有问题,身体还能行动,即便年纪很大,他们都会坚持种稻,自供自给。

种稻绝对是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收成也未必与努力成正比,但是对居民来说,种稻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是换取丰盛精神的不二法门,是家家户户必做的工作。六月,砍伐及清理荒芜小片的森林地。七月,焚烧干枯的树木杂草。八、九月,播种。二至五月,收割、晒谷、储藏。一年之中,超过半年是在非常忙碌的时间中度过。若是有丰收,就能将剩余的稻谷留着,以防万一来年欠收时无米可食。

为了储存剩余的稻米,不让老鼠有机会偷吃,村民在屋前空地建一个四根柱子的小屋,四根柱子钉上一片锌片,滑溜溜的锌片就阻挡了老鼠攀爬上去的可能。村民只要架上梯子,就可以上下谷仓。

其余的月份,村民用来制造小舢板、维修或建造新屋、捕鱼打猎,日子在半忙碌半悠闲中度过。

村民居住的环境就是一片森林,从小他们就与大人一起奔走森林小径,对森林的方向,什么地方有河流瀑布,什么地方是陡斜的山崖,什么地方长满可食的植物果树,都了如指掌,可以轻易找到。

在如此环境长大的孩子,心性善良温顺,刻苦耐劳,对物资的欲望也不会太高。在城市人眼中,村民这种无心用世、无心作为、无心胜人的生活哲学,就是没大志。政府或城市人也许希望这些村民涌入城市,将时间精力用来挣钱,为建立繁华城市贡献人生。

我倒希望这些朴素的村民,尽可能的在自己的乡区扎根,保留自己的语言、生活习俗,尽可能在这个小小的地球继续传承,不被消灭。

文明,还是野蛮?/廖天才(马来西亚)

有一个晚上,和一位同事在咖啡店五角基喝茶聊天。忽然一阵嘈杂声响,见一群人手持木棒、长刀之类的凶器,猛追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只跑了大约一百米,就被这群人追赶上,他们的凶器,猛在他身体和头部招呼,没几下这年轻人就不支倒地。年轻人跑的速度已经很快,追的人的速度更是奇快。看来跑步高手在民间,尤其在暗穴,不在国家队。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看他倒地不起,在他身上再狠狠的踩几脚,泄泄气,才与大伙作鸟兽散。

店里喝茶的顾客,无不为这忽然而来的喧闹、追赶、暴力的发生,茫然失措,一脸愕然。

等到这群凶神逃走隐没黑暗中,不再回头,才有临近的路人趋前探个究竟。接着,几位旁人也斗胆上前观看,并招警察和救伤车到来。

之后,这年轻人是死是活,就不晓得了。

这种犹如戏里的凶杀情节,在现实生活中,我曾目睹过三次。

我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看着它的结束,而不能做些什么。作为旁人,就是没条件,没办法给予任何的援助。

偶尔想起这种事情,脑里会幻想,多希望自己有郭靖的武功,随便捡起地上小石子,仅用一点功力,将手里的小石子如电如光地飞弹而出,逞凶的家伙,几个马上被石子击中小腿,应声倒地。石子再一弹一击,又几个家伙被击中倒下。其余的看到如此情况,焉敢继续追赶,喊打喊杀?我说:“再不停手,我先取你命!”剩余的人,焉能不跪地求饶?

或拥有张无忌的轻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暗运轻功,双足一提,立刻赶上这群恶徒,在他们身上一点,他们的穴道一一被点中,个个立即站立不能动弹。或,干脆就在他们身上狠狠的踢一脚,个个都趴在地像狗吃屎的模样,痛得半个小时也没一点力气站起来。

或拥有周伯通的驭蜂术,打开装满蜜蜂的布袋,让群峰立即飞往这群恶徒身上猛蛰,个个被蛰得屁滚尿流,直喊妈妈,抱头乱窜。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助人也要看自己的斤两,看自己手中是否有刀。除了看自己是否有刀,还要看对方有几人,有刀还是有枪?除非真有武功,有足够的武器,否则,还是不要捋虎须来得好。

这群失性的恶徒,众人攻击一人,又棍又刀的往一个人身上招呼,不是志在教训对方,而是要置对方于死地。什么仇不能化?什么恨不能解?弃谈判、协商、法律而不用,用暴力手段,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这让我们怀疑到底是学校教育的问题,还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国家、社会互助机构的机制已经严重失灵,才让社会上一些人面对问题时,不知如何去寻找解决办法?

暴力,无处不在。尤其语言暴力。

513事件之后,我们最常听到政治语言暴力。巫统这个种族政党里的政治人物,最惯使用语言暴力。他吻剑,暗喻“别一个小族群”若过分,我必动用此剑。他在种族集会上昂扬警告国家的另一个小族群:“不要挑战我种族、宗教、皇族的权力,否则……”。时不时,重要或不重要的人物会跳出来,对小族群又恨又怒的说:“我们人口超过60%,我们只拥有少过15%经济股权,你们不愿与我们分享经济蛋糕,国家经济分配上,教育与政治权力,你还要求这个那个……”。

这个小族群,心灵上期望他的祖籍国在经济上、科技上强大起来。祖籍国强大起来,就会扮演侠士的角色,见到巫统人如此霸道,会拔刀相助。其实,他的祖籍国对其国内的少数民族的欺压,用力之大,巫统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了。

国与国、人与人的殴斗战争,有历史以来就没停止过。人类还是野蛮动物一个。只是,喜欢用道德、文明的外皮裹着。

恶政下/廖天才(马来西亚)

生活在偏僻地方的原住民,对陌生人总有一股好奇之心,想要知道他到底是谁,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刚学会定居的本南人见到陌生人,会羞涩的把头垂下,快速走开。本南小孩会躲在家里,把窗口稍微推开,伸出脸来,偷看窗外世界,窥探陌生人的动静。在弄清楚了陌生人的底细,知道来者没有恶意,戒备心去除之后,他们就很希望能与陌生人做朋友。

原住民的生活哲学是;没有不认识的朋友,只有还未认识的陌生人;认识之后,都是朋友。原住民不会随便与人争吵,更不会与人为敌。遇到来抢夺土地的人,在社区领袖的带领下,他们才会与敌人拼一死活。除了土地这种赖以为生的资源,其他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不会太在意。

在原住民的村落,他们赖以生存的,就是土地和森林资源,还有友谊。友谊是原住民生活所必需的东西,谁也不会愿意为了一点小事而与朋友争吵。失去朋友是大件事,是难于启齿,不幸的事。原住民宁可物质生活匮乏,也不要活在没有朋友的世界里。

所以,当有一位远村的朋友到来,认识他的村民就快乐无比,可以通宵达旦的聊天,不知疲倦为何物。

平日,他们都花费很长的时间在闲聊。嘴里衔着土烟,或嚼着一小片槟榔,手里拿着半杯米酒,三几位朋友就可以天南地北的消磨一整天时光了。由于重视友谊,一个人捕猎到一头野兽,绝不会独占它。他会把野兽切成小块,与所有的村民分享。

物转星移,受过现代教育洗礼的原住民,有的涌入城市寻求工作机会和体验不同的生活。不能适应的,转头回去村落,继续过着传统的生活方式。适应了城市生活的,在城市某个角落定居下来。有的还完全接受了城市现代化生活方式,表面过着风光的物质生活,实际欠债累累,精神无比空虚地过日子。在城市,要找朋友聊天变得不容易,可说是件奢侈的事。在城市,时间是换取金钱的东西,不可多得,更不可浪费。

在城市,朋友的定义开始有了改变。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朋友。有用的,才是朋友。能带来快乐的,才是朋友。朋友太多,麻烦也变得多。他们开始思考什么样的朋友才能交,值得交。有的人感叹,说:“我的城市朋友,没一个是朋友!”

走笔到此,忽然想到,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吉隆坡的偏僻角落,有许多非法马来木屋形成的马来村。这些马来村民,都是来自遥远的马来乡村,原本过着朴实无华的农村生活。政府为了不要看到城市多由华人所占据,鼓励马来人涌入城市工作,改变城市的人口结构,达到政府“重组社会”的目标。

这些住在非法木屋区的马来人,一心一意只想找到工作,逐渐改善经济状况,不要再过着艰苦的胶工、渔夫或稻农的生活。

马来人心地善良,工作勤奋,不会对华人有种族歧视或偏见。与他们交往,很容易形成朋友。

八十年代的巫统,不断鼓动马来种族主义至上思想,制造华人为假想敌,不断在马来社会丑化非马来人,恐吓马来人要全力支持巫统,以保护马来人的政治权力,否则马来人将会在自己的国土消失。

巫统政党长期的分化各族群关系,其结果是我们已经很少有机会在西马见到不同族群的人在同一个桌面共同饮食。在公共场合,很少能见到不同族群的人,聚在一起融洽地、愉快地互相交流,交换意见。在西马,有异族朋友的,不多。有异族益友的,就更少了。异族通婚在西马,罕见。

我们都感叹说:“这里有美丽的不同文化的民族,各个民族都是优秀的,只是,我们被丑陋的政治人物搞坏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为了国家的未来,华人公民组织领袖做了很多工作,是可以肯定的。除了维护自身族群的权益,这些领袖还可以多做一点工作,譬如拨更多时间学习不同族群的语言,了解不同族群的文化。放下种族优越感,多参与和多举办多元文化活动。以流利的马来语和马来领袖对话,理性交流。新一代年轻人逐渐有国家意识,让新一代人领导组织,加速组织的新陈代谢。

还要做的工作,还有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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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探索死亡吗?/廖天才(马来西亚)

进巴南内陆,若有一部四轮驱动车,在森林山路穿梭几个少数族群村落,比较方便。

这一趟,经加央族朋友的介绍,我租用了一位本南人的车。车主兼司机蛮年轻,没超过四十,肤色白皙,身材略略有肉,说话还有点缅腆。

本南人性格就是害羞,即便活得很老,见到陌生人,总会显得有些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这位本南司机名叫安迪,他就和其他的本南人一样,不善于找话题跟人聊天,多数时候都爱保持沉默。我坐在副驾座,尽量找些话题来与他交谈,让同座的其他朋友也可以不必感到拘束。内陆人善长于打猎,逗他聊打山猪的话题,最能让他忘了自己。

行程结束,服了车资给安迪,就多了一位内陆本南朋友。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打电话给安迪,他说他躺在医院的病床,身体发烧很久,医生就是找不到发烧的原因。过了两个月,我再联络他,他说他已经从马鲁迪医院转到较大的美里医院。他说经过检测后,医生说是血不够,需要输血给他。

由于他不能清楚地告诉我真正的病因,我只能祝福他早日康复。

有一天我到美里,顺便去医院拜访了他。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脱落,瘦削许多。他太太在医院陪伴着他。

他说医院正安排他到西马医院,需要帮他做骨髓移植手术。在美里的政府医院住了两个月,吃医院提供的食物,他笑着说食物总是没他爱吃的猪肉。听了他说要做骨髓移植的手术,我心中暗忖:“这不就是血癌吗?”

“这是不是血癌?”“如果是,医生有告诉他这是癌?”这些问题在我脑里旋转,始终都没问安迪。

不久,安迪被医院当局安排送到吉隆坡做骨髓移植手术,由他弟弟捐出骨髓。手术顺利完成,康复后,我还载他及他爸爸走一走国家纪念碑和附近的公园。他也满怀希望的说,下次要带我去我所不曾到过的本南村落,见识不同的本南村落的不同风土人情。

我始终没问他是否知道这是血癌、是否知道他的病的严重性、是否有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忽然离开这个世界。一个人不懂自己何时离开世界,还想着人生路还有很远可走,有理想要去实现,才能活得有希望,才能快乐。也许,他知道自己患的是血癌,凭着对基督的信仰而产生强大的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庇佑,渡过难关。

死,可以离我们很远,但其实它离我们很近。有一天,忽然知道死离开自己很近的时候,心情会怎样?能坦然接受?

叔本华说,人与动物都具有逃避、力图延迟死亡的生存意志,视死亡为最大的灾祸。我们最大的恐惧是来自对死的忧虑。人为何对死如此的忧虑?也许是因为死亡本身是一种非存在。非存在就是一种虚空。试问有谁会对死亡这种“绝对性破灭”不感到虚空、陌生?不感排斥,进而恐惧?

塞内卡说:“与死俱来的一切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他说的是,病患者死前的伤痛;呻吟、痉挛、脸色苍白、亲友的嚎哭、丧具、葬礼,把死亡过程衬托得十分恐怖。

伊壁鸠鲁斯认为,死与我们无关。他说:“当我们存在着,意味死亡还没降临。当死亡降临,我们不存在了。”因而,从认识论上来说,人对死亡无从体会,更无法认识。既然人对死亡无从体会和认识,对死亡的恐惧,就纯粹是盲目的意志的产生,不是理性的认识的结果。

人,总是知道自己终有死亡。死是无可避免,终有一天会真的到来。当知道这一天到来眼前的时候,如何战胜死亡的恐惧?这个战胜死亡的恐惧的功课,是现在就要做,还是可以等到最后一刻才来做?

如果有人说他这一生活得幸福,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死都不惧,才是男子汉本色。

历史上有许多视死如归的英雄,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应该是苏格拉底。

他在监狱服死刑,到来刑期的那一日,并没有要等到太阳下山,在狱卒的催促下,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才喝毒酒。不,苏格拉底在太阳未下山前,就问狱卒是否准备好毒酒。他告诉狱卒,若是准备好了,就拿给他。当狱卒说已准备好,并把毒酒递给他,苏格拉底拿起毒酒,开玩笑地说:“我把(喝毒酒)这玩意儿作祭酒,你看怎么样?”。说完,镇定自若地、毫无畏惧地一口喝了毒酒。苏格拉底身边的朋友看到他一口就喝了毒药,个个不禁悲伤起来,有的哭泣不已,苏格拉底反而要劝大家保持心灵的平和,要大家勇敢些,安静下来。

平时听人拍胸膛说:“我死都不会怕!”是真的吗?还是一句自欺的话?

若是哪一天医生说:“你好像患了不治之症。”如果他还能从容面对,说:“什么好像,放心,即便真是患了不治之症,我也不怕!”才叫人佩服。

彼得卡朗/廖天才(马来西亚)

第一次进到巴南内陆村落,就被悄似桃花源所描述的情景所感动。

桃花源是陶渊明想象出来的虚构乌托邦,而我接触的,是真实的存在。陶诗人所说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我看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我看到。“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怡然自得”,更是亲身看到。我所体验的还多了诗句所没有出现的描述;重重的山峦、白雾绕林、白鹭飞掠大河、万蝉争鸣、蜂蝶飞舞。诗人的“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怡然有余乐,何于劳智慧”,在巴南这村落仍然看得到。

我想,只要远离政府所能管辖得到的地方,无论是什么年代,什么地域,生活就轻易回归自然,幸福愉快。

砂州巴南内陆原始森林面积之广,树种之多,散布着不同的民族,资源之丰富,绝对可以满足哪些对动植物学、民族学、人类学、或语言学有兴趣的人去做研究。

十年前,砂州政府想要迅速的经济发展而不顾这种天然的优势环境是否会被一夜间摧残。

话说十年前,砂拉越州政府突发奇想,计划要在公元2030年,把贫穷的砂拉越变成先进富有的州属。要拯救贫穷的砂州,方法很简单,就是搞吸引外资进来投资,叫投资家投资在各种大型巨型工业。大型巨型工业需消耗大量的电源,州政府计划先建设足够的水力发电站,以提供足够的电量给“想象中的投资家”。州政府于是计划多建12座大水坝,而接下来要建的水坝,地点就是巴南内陆。

计划中的巴南水坝,估计将会淹没400平方公里的森林土地,30个少数族群村落将会被迫搬迁,包括了加央、肯雅及本南这三个民族。

政府的计划被村民知道后,巴南内陆居民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若是被迫搬迁,习俗地将会永远消失,赖以生存的森林资源将一去不复返。搬去新的移殖区,意味新的生活,一切都变得陌生,未来的日子会变成如何,是一个未知数。但眼前的美丽村落、河流、土地,肯定是要消失了。

砂州也有过为了未来建筑巨型水坝而逼迁内陆人的经验与历史,有鉴于被逼迁的村落人的痛苦经验,彼得卡朗(Peter Kallang)开始串联当地的几个少数族群非政府组织,发动一个保护森林、土地、环境、文化的反巨型水坝运动。

彼得卡朗是肯雅族,他的村落处于建议中水坝的下游,水坝建立与否,与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考虑到水坝会长远地影响内陆族群习俗地与文化的冲击,他毅然领导少数族群非政府组织联盟,游说受水坝影响的村长,全力反对水坝计划。

之前砂州的几个水坝计划,州政府都是在没多大阻力下顺利完成的。这次的反水坝运动是否会成功,谁也说不准,但是彼得卡朗领导下的联盟,无论如何的艰辛,谁也没轻言放弃。他们深入内陆村落,收集反水坝签名、在城镇办示威活动、写信给各个州议员,要求对话、要求见首席部长、飞去吉隆坡见国会议员,要求关注内陆人的心声、要求西方学者前来做计划中水坝对环境、经济的破坏的评估报告。

彼得卡朗领导的联盟,凝聚的反对力量越来越大,巴南内陆选区的州议席和国会议席,执政党的获票率越来越低,加上砂州忽然更换了新的领导人,最终州政府决定把巴南水坝计划搁置下来,让反水坝运动成功。

四百多平方公里的森林、土地、河流、山峦被保留了下来,三四十个村落获得继续生活在原本的土地,每年圣诞节,村民继续在各自的村落欢腾庆祝。这,都要归功大家的努力奋斗,更要感谢作为原住民的彼得卡朗的带领做最大努力抗争,村落才有机会保留原状。

“理想”这首诗歌必需要以汗水血水来书写的时候,彼得卡朗没有选择在远处观望,而是投身进入战场。投入战争未必会胜利,但是不争就注定失败了。

今天是彼得卡朗所领导的《拯救砂州河流》联盟的成立十周年纪念日,我谨此寄上对他的领导的最大成功的祝贺。

P/s: 想要多些了解原住民当时的“抗战”状况,可以看这个视频。

酒惑/廖天才(马来西亚)

有人滴酒不沾,有人对酒不能自拔,爱得一塌糊涂。

伊斯兰教义中,酒是能引起头脑不清,进而影响个人的言行举止,因此需要禁止。酒,在阿拉伯语为“al-khamr”,这个词的原意,是指令人失去理智的东西。马来人在西马占大部分,马来人在宪法上的定义其中一条是他必须是穆斯林,而穆斯林是不能喝酒的。

所幸马来西亚实行较为温和的国家管理政策,禁止穆斯林喝酒之外,国家并没有限制非穆斯林卖酒和喝酒。因此,爱喝酒的非穆斯林,是可以很容易在商场上买到各种酒类,也不难找到专门提供喝酒的场所。

穆斯林不能喝酒,酒不是清真的东西,这在穆斯林学者里是没歧异的。但要如何定义酒,据说不同的学者会有不同的看法。有说只要能令人醉的饮料,就是酒。喝能令人醉的饮料,就是违反伊斯兰教义。持不同看法的伊斯兰学者则认为,宗教禁止的是醉人的饮料,只要他喝醉,就算违反了教规,但是,如果他喝了这种饮料并没醉,就不算违规。

有人只喝半小罐含酒精量低微的啤酒,就会晕倒。有人喝他三四瓶大支装的啤酒,仍可以清醒的跟你谈哲学。罪不在醉,这说明是酒量的问题。同样的,有人驾车半个世纪,安然无恙,有人驾车不出半年,伤痕累累。问题出在驾车有否遵守交通规则。

自知酒量不好,就要少喝,或者不喝。明知喝酒会醉,或不胜酒量的人,就不在公众场所,人多的地方喝酒,避免醉后与朋友发生语言冲突,朋友都没得做。或者,喝酒就不驾车,以免害人害己。这是守规不守规,守法不守法的问题。

马来西亚以马来穆斯林为多,时不时部分马来政客会以酒课题来捞取政治资本,比如提议政府全面禁止酒的销售,或停止发出新的酒的销售执照等,非穆斯林也已习以为常。毕竟,政府在一定程度上还算中庸理智的。

美国其实在一百年前就曾经通过第21宪法修正案,推行全国性禁酒,禁止酿造、运输和销售酒精饮料。这个禁酒令通过之后,美国酒精的消耗并没有减少,反而使得私酿酒猖獗,假酒泛滥,执法官员受贿腐败,延伸出其他许多社会问题,如在非物质文化上,摧毁几百年来各个移民所带来的酿酒技术与文化多样性。

结果,美国这个禁酒令只维持短短13年,就被废除了。当时大力推动禁酒令的党,叫禁酒党,这个党至今还存在呢。

酿米酒是东马原住民的文化,几乎家家都懂得酿酒。丰收节或圣诞节,长屋居民都以自制的米酒招待客人。由于是手工制造,每个家庭的米酒,其酒精的含量都不同,甜味也不一。懂得喝酒的人都说,长屋人自造的米酒是很有水准的。

话虽如此,我觉得年轻一辈的原住民在大节日喝酒的方式就很有问题。你若到长屋看达雅人庆祝丰收节,第二天,喝酒喝得过分的年轻人,个个倒在长廊,用醉态来告诉你,他是如此这般的庆祝一个节日。

适度的饮酒,能增加生活情趣。过分而不能自制的饮酒,对个人健康的危害,不说你也知。烟与酒,政府收重税,是有道理的。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主题:克制·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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