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理财,财不理你”,这句话每个现代人都耳熟能详。与其说这强调的是“理”的能动性,不如说这是为了彰显“财”的不可或缺。浸淫资本主义世界多年的我们也早已对这样的需求习以为常。但这并非自古皆然。在前资本主义时代,资本,或者金钱,固然也十分重要,但掌握钱财的商人在各个国家都并不处于真正的高位。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常常被认为是最不重要的社会阶层。这不是因为当时的物质资源不用钱来购买,而是作为一般等价物的钱财并不具有绝对的购买力。首先民间的物物交换仍然十分普遍,人们很多时候可以绕过一般等价物进行商品交易。在以金银作为钱财的时代,由于金银的不可再生性,与其说金银是货币,不如说它们仍然是一种介于等价物与商品之间的物品以便于交换。作为掌握最高权力机关的国家行政机构,也无力改变这种一般等价物的性质。这就保证了金银这种货币的稳定性与客观性。其次,更重要的是,在前资本主义时代,有很多宝贵的物质并不进入交易市场。换句话说,钱并不是万能的,还有很多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荆轲刺秦这样的故事中,荆轲这样的勇士当时不是用金钱买来的,他去刺秦也不是为了任何经济利益。也许一般的勇士可以被雇佣,但像荆轲这样的顶级勇士,是不为金钱所动的。
当然,这一切在资本主义时代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与荆轲截然相反,今天越是顶级的人才越要用高身价来标榜,越是高薪才越显出高人一等。这不仅因为资本将世间万物收归囊中,世间的一切都有了价格。小到爱情或者友情,大到人命,都有各自的价码。想要什么,备好钱袋即可。这更是因为这些价码还会不断变化,是为通货膨胀。当国家机器可以控制一般等价物的数量的时候,当“比特币”这样的颠覆者被各国政府不约而同地无情剿杀之后,那么普通老百姓的钱袋就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谓的“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实则是个体与群体的博弈,国家与私民的对赌。你搏赢了就是成功理财,你输了就是没跑赢通胀。于是,在资本的裹挟下,每个人,每时每刻,都无法离开这个赌局,都要与大势抗争,与整体博弈,生活在不停的算计中。人人焦虑,个个恐慌。即使找到世外桃源可以逃避,总还得费尽心思先凑够买船票的钱。
日复一日这样的算计占据了我们感受的空间,改变了我们思维的方式。换言之,人异化了。我们看待每一样东西,乃至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了价格属性。每个人头上都自带标签,标上自己的价码。我们看到一样东西,本能的反应是我是否买得起;看到一个人,就想到他身家多少钱;而做一件事,则首要是算计是否对得起自己的价码,是赔了还是赚了。我们推己及人,于是人人都待价而沽。资本逻辑是我们认识论的起点,经济意义则是衡量一切活动的标准。谈钱固然伤感情,但这世上还有对钱免疫的感情么?这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么?当然不是。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便再也合不上,离开了伊甸园的亚当也再也无法回头。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一边依偎着人世间少许尚未被资本染指的温暖,一边冷静地计算今年能否多收个三五斗。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