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流水/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你相信吗?我当然相信。我们这一代人,搬家这件事所蕴含的意义可深厚了。有什么意义呢?如何深厚呢?看下去吧!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我,是个不幸之中有大运的大四学生。全年级一百多个学生,只有我一个是出生于剥削家庭的子女,但是因为学校里来了200个越南留学生,缺少汉语老师,系领导考虑来考虑去,根据教育部的文件精神,还是把一个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人提前毕了业。

于是我从八个人一个14平米大的学生宿舍搬到了三个人一间的教师集体宿舍。三个年轻老师,每人一个床位,一只六七块长条木板组成的开放式简易书架,一张一屉书桌,一把椅子。这些家具都是从学校后勤处家具办公室借领出来,连三分之一的宿舍,每个月扣除一元多点房租费。虽然在屋檐下,我只有三五平方米的居住面积,但那一年的生活过得很流畅,很温馨,尤其在米黄色的台灯下看书备课时,总会有一种我独立了,在这芸芸众生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的感觉,很自得,很满足。但是第二年开始的十年,大家都知道的,做老师的都失去了学生。学校还会上课吗?管不了那么多。既然学校没有让你离开,你就不能荒废了自己。看书,什么书都看,以后总会有用。同时赶快完成人生该进行的程序,于是身边多了一个他在北边、我在南边,我们分居两地的男人。

有了这个男人,学校在筒子楼给了我一间100%的14平方米的单人间。家具还是可以借领,不过我没再多领,只是自己买了一张双人床。一个人一间房还有点不习惯。三个人住一间,有很多要相互合作的事情:打水、清扫房间、接待相互的来访朋友……那个年代是最能锻炼一个人的团队精神的年代。瞬间,一个人独处一个空间,少了很多与别人有关的这事那事,多了比以前多的空间和时间,有时竟不知如何打发了。是不是有点犯贱啊?眼前有了一点自由,可以自己决定去做点什么,却又缩手无策。好在这样的境界很快就被从我身上分离出来的一个小女娃打破了。先不说别的,女儿的到来又扩大了四分之一我们的住房。学校宿舍办公室知道我有了孩子,批准我去跟另三家拼住同楼层的一间宿舍,多了四分之一房间即一个床位的面积,给带孩子的老人住。那时,有宿舍的单位,尤其是学校的宿舍,住房就那么好玩。我们学校有孩子的老师,最少能住一有四分之一的住房面积。

我一直觉得我的女儿是颗幸运星。自从有了她,大学开始招生,老师又进教室上课了。学校的工作慢慢地走上了正路。

因为有了孩子,每家门口,都添置了煤饼炉,旁边一张小桌子,上面是油盐酱醋等瓶瓶罐罐。按照现在的观点,楼道里没有安全门,没有灭火机,二十几家住户,二十几只煤炉,那是很不安全的。哎——,那时候就这样:家家门口都是不安全的,但就是没有发生不安全的事情。那时候的人哪,都是很有责任性的。

门外是厨房,门内呢,有床的地方就是卧室,书桌的地方就是书房,书桌上吃饭时,那里就是餐厅。房间内大约有一平方米的空间,既是孩子戏谑的儿童室,也是孩子们大小便时放痰盂的洗手间。那14平米的房间真是多功能啊!

孩子在那儿出生,又在那架30多个台阶的楼梯上学会了走路,然后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就跟着这家小伙伴串这家,跟着那家小伙伴串那家,叫这家张妈妈,叫那家杨妈妈,还有婆婆,奶奶的。孩子们就在那个既小又精像万花筒似的筒子楼里快快乐乐地成长着,长成了小学生,长成了中学生。

当我二娃上幼儿园时,学校规定讲师可以享受两间14平米的房子。我家也有了两间房。一间让儿子女儿用,一间我和孩子们一起用。我还很赶时髦,给咱家添置了两件家用电器——洗衣机,满足我的需要;电视机,满足孩子们的需要。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那时候,个人的住房全靠单位的建房能力。每个参加工作的人,住房就依靠单位解决。学校每年会在上级拨下的经费中留一部分为建房费,几年下来建几幢楼房作为宿舍分给单位的职工租住。学校的老师、职工,甚至校长、教授,大家都很平和地等待着按资历、按工龄、按业绩,挨个儿分房。那时在分房这件事情上,学校算是做得比较公平合理了。

1987年,分房轮到了我。虽然有点舍不得校园内住了27年的集体宿舍(包括学生时代),尤其是有了孩子后的17年的筒子楼生活。住在校园里,工作、生活都很方便。但是校外的三室一厅诱惑更大。毕竟,一个家庭的生活应该有一个像样的空间。

我们搬进了校外学校宿舍一幢在六楼的大三套。所谓大三套,就是有三个可以做卧室的房间,一个只有淋浴水龙头的洗澡间,大约二平米大,一个厨房,大约三平米大,一个客厅,其实只能吃吃饭。真想不通,为什么家人活动最多的空间,那么小。那时有餐厅似乎是很奢侈了,所以都忽视餐厅的面积。房屋设计师的人文理念不知是怎么样的?但是能理解,毕竟中国有那么多亿人口哪!

搬家日期有规定,来不及也没积余的钱,更没想到要如何装修,就把两间十四平米房里的家具统统搬到了新房子。十几堵白墙五六块水泥地,摆放稀疏的旧家具,新房子没有多少新元素,只是回旋的余地大了一倍多,人可以走动的自由空间大了一点。这是最重要的。

然而,新房子的墙还没焐热,房改房开始了。房改房是什么?房改房是1993年开始的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产物,是房屋私有化的鼻祖。现在又叫着已购公有住房。就是说,学校要把我住着的房子卖给我。我有自己的房产了。我一直做梦想有一套像外国小说里写的那种带树林草地的房子,看来现在离梦想跨近了一步。但是学校将公房卖给个人成为私房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要么要,要么不要!猛一下,可以用我能承受的价格买下一套从此属于自己的房,我毫不犹豫。

自房改房以后,中国的房子就成了商品,就出现了房地产行业。中国房地产行业发展经历了三大阶段:

1978年以前的国家主导的计划(建造、分配)模式阶段。这是长达三十年左右的漫长时期,我毕业后在学校筒子楼的23年住房包括其中。

第二是1978年到1998年的商品化房屋开发试点阶段。这也被称为是住房商品化、土地产权等理论突破与试点起步阶段,我买得的房改房就是房屋商品化试点的成果。

第三阶段是1998年至今的房地产金融化开发阶段。1998以后,住房实物分配制度取消、银行房屋按揭政策的开始实施,房地产投资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段。我那每天两次以上118级台阶盘走的六楼不是我的房屋理想。带草地的别墅,且放入梦里吧,我这种工薪阶层是永远轮不上的。但是可以努力买一套能居住到老、舒适一点、有利于养老的房子。于是我也做起买商品房的美梦。但是我已进入退休倒计时的年龄了。

进入21新世纪,03年有一个机会,如果家人在口头上支持我,我可以去借钱3万元,先预定一套那时房价万元/平米,而现在已是4万元/平米的精品公寓房。然而家里没有人同意,尤其是脑子一点都不肯开窍的先生,一口回绝。真所谓“过了这个村,就没下个店”,到后来的房价就风生水起、翻江倒海,蹭蹭地往上涨。虽然有时涨价会停一下,然而过后,又更向上涨一涨。房地产很明显有泡沫,但是谁能阻止得了?尽管如此,房地产商还宁愿房产过剩,也不愿降低房价。对一个已经退休的老人来说,想要换置购房不可能了。

那个六楼的大三套后来为了孙女的学区房做出了贡献。眼前是堆满旧物、陈物的六十多平米,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难以想象在这个落步维艰的屋内度过步履蹒跚、磕磕碰碰的晚年。

我们这一代是孝顺父母终老的最后一代,也是要自我养老百年的第一代。感觉到我们的养老一要靠自己,二要靠社会,儿女的照料只能是辅助和配合。政府并策动地方力量建立养老院、养老公寓的事实也已经预示了这点。对我而言,要有个比较安乐的晚年,首先要有套舒心悦目的住房。于是在新世纪的二十年代,调查了所有的养老公寓后,在城郊买下了我能买得起的一套上下两层近200平方米的老人公寓。在简单大气、明朗环保的装修后,我最后一次经过断舍离搬入了新家。

老人公寓有食堂、医院、活动室、料理楼(不能自理后,老人可入住此楼接受护理),没有了后顾之忧。

老人公寓四周环绕着青山。晴日,蓝天白云,空气爽朗;雨天,尘埃落定,山色清新。我的东窗、南窗青山作屏,北窗下是通向一座学校的院内大道。远望有一条犹如通天大衢。虽然不是私人的,但是有了草地、树林。我可以在露台上饲花弄草、点豆种瓜。美哉,我最后的一次搬家!(编按:我去参观过!)

你在我的搬家流水账中看到了什么?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我家在哪里?/陈慧玲(美国)


儿子被邀在在小学毕业典礼上演讲时,他的讲词里并没有提及他的学习成绩如何优秀,他认为自己最与众不同的是才11岁的他,已经有搬过七次家的经历,这还包括从美国搬到马来西亚,再从马来西亚搬回美国。他学习着如何适应新的环境,学习不一样的文化和语文,如何结交新的朋友,适应不一样的学习方式……。

当时我屈指一算,在他11年的人生中,我们確实搬过7次家。当年我刚刚移民美国的时候,也是经常搬家的。开始是为了方便上学,后来为了方便上班,再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总是在搬家。搬得麻木了,也就不当一回事。真没想到搬家在孩子的心灵上竟还是一回事!

最后一次搬家是在七年前,为了让孩子能上好的中学,所以搬到比较好的学区。现在又开始计划着两年后孩子都搬出去上大学了,我们又要搬到小一点的房子,那就可以不必费时费力去打扫。

为什么我们那么容易有搬家的念头?归根究底,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们这些新移民没有根的感觉。举个例子,每当我准备回马来西亚探亲时,我会向邻居说“I am going home”。探亲之行结束,准备回家时,我会给孩子发信息说“I am coming home”。

那么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我也糊涂了!所以再多搬几次家也变得无所谓了!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他们从前不搬家/廖天才(马来西亚)


砂州最典型、最特别的东西是长屋。

就屋子的外观而言,远远望去,砂州长屋与城市的排屋很相似。如果城市的排屋,把门前泊车空间的左右两道墙拿掉,变成这排屋子居民的公共领域,它就跟砂州长屋很相像了。

城市的排屋没什么特色,它是交由物业发展商的建筑设计师设计,建筑工人按照建筑工程师的建筑施工图去建造而成,无论建筑结构、排水、自来水和电线装置等,都有一定的规定,彼此的差别不远。就建筑美学来说,没甚看头,来去都是一个样子。

砂州的长屋,大约有接近5千座,没有两座长屋是一摸一样的。因为长屋是社区村民透过集体劳动,每一块板、砖,都是亲自下手去锯、切、堆、钉的,所以,每一座长屋都是独一无二,体现着这个社区全体村民集体劳动和精神的结晶。

由于部落长屋是由村民集体合作建造,长屋部落人彼此的情感与凝聚力很强,部落情感远远超越族群情感。可以说,大部分部落人只有部落情感,而少有民族情感。

部落社区的村民,一生中难得有搬家的机会,也不需要搬家,除非长屋陈旧得不能再住下去,或被大火吞噬了,他们才会重新建造一座长屋,搬进新家。他们这种“搬家”,并不是搬去遥远的另一个地方,而是在同一个范围内建造新房子而已。

由于是自己动手建屋子,稍微有钱的,只要可以买到需要的材料,这样,新屋子的建造就能够较快完成。若是没什么钱,先做需要的部分,搬进去住,随后再慢慢的补。所以,有些内陆人的屋子,可能搬进去住了五年,都还处于施工的阶段。

砂州原住民与西马原住民的住家是很不一样的。西马原住民,无论在经济、教育、文化、习俗等方面都与东马原住民有显著的差异。西马原住民的传统屋子,多用竹来建造,他们的家建得小小,只够一家人挤,外人要挤进去,太为难了。传统上他们都没招待过客人,家徒四壁的他们,若你忽然去他村落,想在他家作客,对不起,他们真的一点招待的东西都没,睡的地方自己人都嫌不太够,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吃住吧。

砂州原住民的住家,屋身往往很宽大,用的材料大体上不会太差,屋内的设备如厨房、冲凉房、厕所等,都能令人感到舒服。一些长屋社区的村民的教育、经济程度可以媲美城市,他们建造现代式的长屋,整座长屋从传统的木板建造改为水泥,长廊及屋内的地板全铺上地砖,大厅也有豪华舒适的沙发,你会惊讶他们受到城市化的改变,速度快得让人眼镜都掉下来。

你要来砂州内陆长屋作客,不但不必担心吃住问题,有些长屋主人提供的住宿,它舒适的程度往往超越你的想象。

砂州内陆村落面对人口往外移的严重现象。受过教育的孩子,都选择在城市寻找工作和生活。孩子在城市生活下来,买了房子,还邀请村里的老爸老妈搬到城市来一同住,导致村落人口逐渐凋零,学校学生人数越来越少,村落传统文化的保留面对严重的考验。是的,现代原住民也开始搬家了。

摄影:曾德嘉(马来西亚)

有家可搬/练鱼(马来西亚)


总觉得,搬家是有钱人家的事儿,与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小孩无关。毕竟,搬家,搬家,首先你得有个家才叫搬家,否则充其量你只是搬家具而已。

可是,以目前在吉隆坡巴生谷一带来讲,买房确实不易,因为房价动辄百万,买栋房子搬个家,一不小心就被晋升成百万富翁,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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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到海外念书,人生地不熟,托学长找了间宿舍,一住四年,雷打不动,不管环境变迁,室友来来去去。

毕业后回老家,睡了半年客厅和两年半的阁楼,存了点钱便胆粗粗的去买了间中价房子。那时房价比车子便宜。一间廉价屋子大概就卖马币两万多三万块左右,中价房子也就卖个六万到八万块马币左右。

举例说明,当时一辆本田思域(Honda Civic),就卖大概马币八万块左右吧?相当一间中价房子。如果您当时是驾着一辆奔驰(Mercedes Benz)S Class,那恭喜您,您是顶着一间独立式洋房到处趴趴走。

第一次搬家,没啥家当,就几套衣裤鞋袜,说走就走,潇潇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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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从此就呆在那间中价屋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可人算往往不如天算。一天家中俩老告知,会随老弟搬去吉隆坡南部。我说,那好呀,那里风凉水冷,又靠近布城,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

可内子不是如此这般的想。比较接近孟母三迁类型,而且算盘打得叮当响。她觉得如果孩子扔给家中俩老带,新的地点对我们每天接送孩子上下课和上下班都不方便。

太太打算盘期间,我出差去。出差那几个星期,她忙着到处去看楼盘、张罗孩子转校事宜、顺便安排银行贷款。待我回到家中,新房子已下了订钱、转校手续搞定、银行贷款也批了,就买卖合约欠我一个签名。

屈指算算,房贷在能力范围内、上下班方便、孩子上下课路程只需五分钟,手指无论如何算也算不过算盘,于是闭上双眼,大笔一挥,便签下买卖合约。

第二次搬家,书占了半辆卡车,一些鞋袜衣裤,一套沙发,浩浩荡荡出发到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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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梭,十多年转眼一晃而过。真的以为,从此就会待在第二间房子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可人算真的不如天算。

小女大学毕业那年,太太买了第三间房子。新房子的土地面积比第二间稍大;可利用面积几乎是旧房子一倍。

我说太太,咱们两个老人家不需要如此大的房子;她说退休后你每天擦每天扫、每天整理你的书,够你忙。

我说太太,那个屋价太高,吃不消;她说女儿毕业后多出来的钱,够你还房贷,还可以每天上馆子。

我说太太,那个房子……她说投资房子的回酬比银行利息高,赶紧在退休前还完房贷,你就是一个百万富豪。

我说太太,万一有那个什么three long two short,该如何呀?她说,MRCB加保险够cover房贷,然后眯着眼看着我,届时我们其中一个就是百万富翁啦!

摄影:李娉雯(马来西亚)

心,不曾搬家/驴子(马来西亚)


就读大学时,第一次离开家人搬到大学附近租房子住。租屋内已有床褥和一些家具,我只带了十套不到的衣服,加一个水桶和基本的梳洗用品,就搬进去住。相比于其他来自外州的室友的万物俱备,我这个“本地人”的行李显得简单。我也不怎么有“离开家”的感觉,反正就算缺少了什么,每个星期回家一趟拿取也挺方便。毕业之后,把大小家当搬回家时,也是很轻松:一袋衣物,水桶装了所有梳洗用品,脚车抬上后车厢。回家。

偶尔亲友新屋入伙,受邀参观人家的新屋。之前看人家搬家还挺累的,但看着刷得粉白的墙,簇新的家具,摩登的装潢,我仍不住地心生艳羡。什么时候我才有能力买个新房子,布置成自己梦想的模样呢?现在的房产价格高,我只是个领取“微薄”薪金的打工一族,极不愿意穷其一生供房子,所以“买屋”只能沦为空想。
  
年纪越大后,知道屋子不求新,但求舒适。让自己舒适,可以放松的家,一个已足矣。

我的心里,似乎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家。在这个家住了近四十年,绝大部分的回忆和物品就在这里。熟悉家里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个角落。即便曾离家求学、旅行,到最后还是回到这里。

既然买屋不成,我就有种“赖着不离家”的感觉。不知不觉,我的心已在这里盘根。

摄影:Nick Wu(台湾)

搬家/谢国权(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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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在这世上,就爱给自己牵扯些关系。人事分个三纲五常,非得给自己栓起来,在人群中好站得住阵脚的意思。至于物事则更是分门别类,揽上了便仿佛跟这无情物结了缘。物癖且不说了,一般常人若少了什么傍身,心底露怯,连说话都提不起气来。末了,大伙都知道这些人情家累最终都无法带走,所以,世间最最枉妄的就是这种一并带走的企图——搬家。

搬一次家就是一次轮回,新旧交替,生死循环,多少往事历历在目又恍如隔世。老情书舍不得丢弃付丙,重读满怀唏嘘,睹物伤情,不欲授人于柄,紧紧妥帖包裹。旧书翻开如晤故人,昔日的青涩少儿郎在书扉留下雪鸿泥爪,草蛇灰线都是故事。有遇事彷徨无奈仓促无意朗月照眼丰神俊逸窘迫逼仄失神落魄时候,不一而足。有的能嗅着当日隆市炮竹喧天的火药屑气味,有的能嗅出雨午学林那陡峭的楼道阴晦闷湿的味道,有的是少年意气牵着透亮的小恋人在街上溜达的气味,有的是泪水在夜间温润如玉的荧光。太座在旁悼念着,还看吗?把旧书送人吧。低头,在书堆中还能捡出当日与她同坐提灯夜读的小说,心底嘀咕:莫与妇人同见识。白云苍狗,物是人非,珍藏我的记忆的就剩这些家当了。二话不说,把这些书都一一装箱。

厅的这角曾经是小妞夜间鼻塞不眠,我们爷俩干坐的所在,那里是小之撞破额头的房间,我娘在厨房腾腾的灶烟中煮年饭的景象,这些回忆,离了这里就像春风离了锦簇繁花,再也湿不了晓红。自年十六首次出远门到山的另一头去比赛,临出门心底万般不舍,总觉得山花山鸟具亲人,家里物事无一不在对我召唤。多想再多坐一回,绾鞋带时都凝噎了喉头。然后跨出门了,江湖子弟如柳絮,我就很少想家了。所以最最难解的是分手那刻,千头万绪在心头,总觉得受这么一遭就够了,来世许愿能断得了这份念想,不至于每每牵记。可惜,远行既不能规避的,掰指头一算,搬家至今也历了六七遍。这么五痨七伤的,单想起就觉得受罪。

人这一辈子,对于某些事,总是莫名其妙、不可言状地去赶一趟浑水。明白人也坐不住,这种无力左右的宿业多深,悔意究竟就多深。结婚生子算一桩,搬家也算一桩。任凭别人怎么经过,怎么教诲,那尽是别人家的事,此事断知须躬行。这中间倒也与聪明无关了,有些人天赋异禀,哪怕闯了虎山,末了竟也一副意犹未尽的架势。那怕是修成正果的仙家了。当年因为热血而撂下家累,只身浪迹天涯的北岛,老了遂才发现无论怎么漂泊,乡关何处,每每尚兀拾掇文字,没能舍下中文这一家当。

我相、人相、众生相,落了实相就还是迷惘。文癖如是,物癖亦如是,反正这于冥顽如我辈的,只能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搬家的尘缘估计一时半会断不的,但愿心随境转,国祚亨泰,小人物若我辈等久住长安,活一辈子平头百姓。

摄影:黄艺畅(中国)

迁徙自由/江扬(中国)


举家搬迁的传统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且不说今天遍布地球每个角落的人类最早都住在非洲,近代以来欧洲游牧民族的殖民传统也造就了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诸多移民大国;即便是祖祖辈辈以农耕文化为传统的中国人,却也拥有数量庞大的移居海外群体,在中国本土之外的数千万华人如果组成一个国家亦将是世界上举足轻重的一个大国。这说明无论怎样的文化传统,移居与迁徙是人类社会活动的重要主题。

迁徙的首要原因当然是经济。从早期的离乡背井寻觅食物,到后来的海外开拓殖民,以及近代中国人熟悉的逃离社会主义奔向发达资本主义的奋斗路径,这背后都是经济原因在起作用。当然,吃饱饭以后,全球迁徙活动仍在继续。政治移民、环境移民、气候移民、教育移民等等成了今日诸多移民的主要成因。只要人们还存在对于另一种生活可能的追求,那么移民现象就会一直存在。

遗憾的是,在迁徙的需求居高不下的今天,迁徙的自由却愈发狭窄。这表面上看是由于今天整个世界向右转,保护主义甚嚣尘上,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这个世界发展愈加不平衡,贫富差距拉大造成的迁徙需求大大超越了各国所能提供的迁徙机会。回想过去,护照的发明只有一百多年,各国严加看管边境的历史也并不久远。曾经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居住国的老一辈有一些仍然健在,只是这一切在今天看来是如此不可思议。如果说迁徙自由也是一项重要的基本人权的话,那么在这一项上,现代以来人类随着科技进步而获得的个人权利的全面张扬并没有福泽于斯。而且,在可见的将来,都难以见到对此改善的迹象。曾经令人欢欣鼓舞的欧盟内取消边境的乌托邦举措,不仅未能渐渐推广至全世界,甚至在欧盟内部都呈现倒退之势。这不得不说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悲哀。

当然,过去的相对自由也并非由于之前的世界更加理想,而是比起当时的迁徙需求,前工业时代落后的交通手段导致了人们想移居远方通常代价过于昂贵,造成了对于这种需求的抑制。从经济学来说,解决需求一方面需要提高供给,另一方面则是舒缓需求。如果科技的进步让跨越地球的旅行更加便宜快捷,则可以提高供给;而缩短的旅程可以更加促进地球村的融合与发展,那么迁徙的需求也能得到舒缓。只不过,面对现实世界的国际移民潮,这两方面努力都举步维艰。科技的缓慢发展让最快捷的航空飞行速度在过去几十年几乎毫无改善。各国接纳外来移民数量不仅没有增长,而是更加收窄,导致供给侧难有作为;而在需求方,贸易保护主义进一步恶化导致全球经济动荡,穷国依然鲜血淋漓地贫穷,一些原本差强人意的国家却也开始走下坡路;政治层面上各国的人权状况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也没有明显的变化,倒退的步伐似乎总是比进步的更大,前进一小步,倒退一大步的例子屡见不鲜。这使得所有的移民需求难以释放,人们在各自的栖息地越来越禁锢。人类的彻底迁徙自由,与大同世界一样,都显得遥遥无期。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单身狗搬家/尤牧(马来西亚)


小时候因为父母常常吵架,经历无数次的分合,所以小小年纪的我就住过了七、八个不同的地方。长大以后,自己搬出来住,因为一个人,搬家很容易,所以也换了好几个不同的地方。尤其是最近几年,平均每年换一个窝,朋友甚至嘲笑我是游牧民族!

我是很不喜欢塞在车龙里的。所以每次工作环境改变的时候,我就会搬家咯!现在的公寓太多可供选择了,而且大多带家具。单身狗要搬家,实在是太容易了。比较头痛的是书本,这常常是家当里最重的东西!搬了几次以后,觉得累了,索性把它们捐出去,或者是放在老家。

搬家几次以后,就会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怎样的房子。我个人是不喜欢近距离有高楼挡着视线的,而且最好有阳台,可以“拈花惹草”(种种菜!)。年纪大了,也不能住太繁华的地方。那些主打公寓楼下就是商场,地铁站走路就到的地点,我都会避开。现在的要求是,住得简单,吃得简单,所以居住环境尽量安静,靠近小山区最棒。然后也发现,不同的社区,果然有不同的文化。有些社区,邻里们在电梯里碰面时,会打个招呼。有些则是当大家透明,各自滑手机化开见面时无话可说的尴尬。话说换新家其中一个最大的挑战,就是不知道邻居是怎样的人。如果碰上不闻不问的邻居,那倒也还好;最怕是遇上来自炼狱的邻居。有些在公寓里偷偷养宠物,有些在设计给一个人住的空间里住上了五、六个人。有些每逢周末不忘提醒你他喜欢哪一位男高音,有些则喜欢拖着家具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最难忘的是住在一栋公寓的时候,本来一切都很不错的,但是附近的一家双层排屋常常喜欢唱卡拉ok,而且是通宵达旦的哪一种。报警也报了几次,警察叔叔甚至和我说,没办法,巡逻车一走开,那些人就又来了。这又不是什么刑事案,所以警察最多能提出警告而已。当然我过不久就搬离了那栋公寓。

我现在已经在盘算着明年要搬到靠近森林保留区附近的地方了。不管搬了多少次,有一句话我是绝对赞同的,即广东俗语里的“龙床不及狗窝”。偶尔出差,公司租上好的酒店,但是啊,怎么睡,都不及自己的窝那么舒适。

摄影:宝棋(马来西亚)

留下的人/咯特佩(马来西亚)


五年过去了,夏雨都不知秋宁搬走的原因。

夏雨与秋宁曾是员工宿舍同一寝室的室友,隶属于H集团分公司不同的部门,基本上两人在工作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但就这么巧被编排一起同住。也许两人年龄相仿,又是社会新鲜人,所以很快就聊到一块儿。上班午休时,有时他们相约一起午餐,互相认识各自的一些同事;下班后,他们也会一起晚餐,有时回到寝室还一起追电视剧、听歌聊八卦、吃零食解馋……周末,一起扮美美逛街、去唱卡拉ok、偶尔也会找些主题餐厅体验一下生活的趣味,两人也越来越投缘,甚至有相见恨晚之感!

此时,夏雨盯着眼前的车龙,顺手点击车座前的“旋律飞扬”频道,一首熟悉的粤语歌曲随即飘荡在车内。是薛凯琪的歌!夏雨立即闪过一名歌手的名字,她紧蹙的眉宇却稍微舒展,这是首对现在带点忧伤但对未来有所期待的歌曲,听着歌词,她不确定歌名,但这并不重要,这让她想起秋宁。秋宁很喜欢粤语歌曲,尤其是薛凯琪的歌,以前夏雨偶尔会陪着或跟着一起听,不为什么,纯粹好听所以就听。

两人共处一室,许多生活习惯慢慢磨合、互相迁就,有时碰上工作不顺、情场失意或情绪低落,彼此会互相开导、安慰,或想些法子逗乐对方。有一回,秋宁碰上一位可恶兼专挑事的上级同事,气的她回到寝室连连跺脚,夏雨在纸上画了个怪脸,举着这怪脸与秋宁开骂,结果,两人恶言相对乱骂一阵,骂完竟然解气了,事后还乐的大笑对方“幼稚无聊”!

她俩闺蜜般的关系维持了将近三年时间,就在夏雨有一次出差回到宿舍时,她发现秋宁的东西突然收拾干净带走了!她第一时间当然拨电话询问,岂知却无人接听。也许她临时被安排出差了吧?夏雨心想,对于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一般都不会主动过问,这是她俩的默契。于是,她也没多想,安心睡下。过了几天,她从另一位同事口中得知秋宁搬到公司附近的一个单位租房,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再三打电话询问。这回,秋宁接电话了,她言简意赅一句:“找到适合的房子就搬呗!”似乎对自己的不告而别不以为然。

自此,她俩的关系像被大刀一砸,蹦出一个很大的裂痕,有好几次,夏雨试着询问发生什么事,可是秋宁却顾左右而言他,压根儿不想提这事。慢慢地,两人见面开始没了以往聊不完的话题,只余下无话可搭的尴尬。后来,夏雨的室友换了几位,她也没了当初与人交好的热情。有时,看着秋宁以前的床位,她会想起她曾在上面趴着大哭的窘样;看到自己桌上插着的一朵假花,是她闹着说送她的“母亲节”礼物;还有她从她那“抢”来的小熊娃娃……

那么多美好、不美好的回忆,若说搬走可以断舍离,那是不是意味着秋宁就是想要把她俩的情谊就此断开?而她,继续住在此的意义何在?难道在她出差期间宿舍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秋宁决然离去?亦或是她之前忽略了什么导致她误解了她?夏雨百思不得其解,而今,她已离开公司到别处发展,她依旧找不到答案。

摄影:李嘉永(台湾)

离巢/周嘉惠(马来西亚)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有四季的北半球国家都选择在八九月间开学?反正马来西亚不是,新学年向来都是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开始。也就是说,现在还在放假中。

漫漫长假总得安排些活动给孩子打发时间,不久前妻子在朋友圈里见到有一个免费的讲故事活动,于是带了两个孩子去参加。晚饭时我向孩子们表示一下关切,故事好听吗?老二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讲得还好,就是故事太幼稚了。幼稚?被六岁小鬼嫌幼稚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面对高手,我都不自禁挺直身体坐端正了。

之前已经提过,这家伙不好应付,经常不按牌理出牌,根本摸不清她下一步准备使出什么招?自己又是否有足够道行来接招?譬如有一回她告诉我小孩子很麻烦,以后长大不准备生孩子云云,搞到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所幸家里还有一个相对正常,目前“只是”一心想成为天文学家的老大,所以当外公一事还是有点指望的。

老二有次问我,长大后是不是要她跟姐姐搬出去外面一起住?她觉得现在住的家很好,不想搬呢。真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她老爸我可从来没作出这样的提示啊!为了避免她留下童年阴影,我尝试用六岁小孩听得懂的语言告诉她,以后长大她可能就不想跟爸爸妈妈住了,不过现在不知道长大后会怎么想,到时候如果要搬出去住,那就搬出去,如果不想搬出去,就住在家里当然也没问题。

老二听完后,又说:如果以后搬出去住,她会回来看我的。我忙回答:很好!很好!要常回来。不过现在少废话,快去练习加法进位!

奇怪!这种亲子对话不知道为什么会提早二十年进行?不过也无所谓,该说的话,提前说了不见得有什么不好,要是以后孩子忘记儿时曾经有过的对话,没关系,再说一遍就是了。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