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佳境/呈花纹的云彩(马来西亚)

农历新年一如既往的火辣辣的酷热逐渐褪去了,天气开始转凉。

行动管制令逐步放宽,人民重获更多的行动自由,游子盼望回乡团聚也看似指日可待。

自从去年七月,两岁半开始接受行为治疗的小男孩,开窍了似的,从浑浑噩噩毫无认知一字不识、不学喝水都要他人喂到嘴边,到现在能够运用言语和肢体表达自己,自理喂食、如厕,并迅速进步中。看起来,脱离臭屁孩这层壳也是指日可待啊。

小男孩是我目前第四个自闭症个案,算是迄今为止最棘手并极其考验耐心耐力的。

怎么说呢?父母的首要目标是让小男孩尽快说话。回忆起初次见面时,毫无语言能力的小男孩除了偶尔发出含糊的无意义的音节以外,还透着一股羞赧。拉着你陪他玩呢,还要有意无意地躲闪,相当惹人爱。可当一星期五天两小时的治疗正式开跑,原形便毕露无遗。原本以为个案多属先天性不足而造成的发展迟缓(Developmental delay),却发觉家庭带来的后天影响或许更甚。从同一屋檐下的奶奶口中得知,小男孩从婴孩时期便乐于自处自娱无需他人特意相伴。父母为此忒感满意,也从而获得了更多私人空间与时间,何乐而不为?殊不知在这至关重要的学习阶段缺乏与人的陪伴及社交,极可能大大影响了孩子的全方位发展。小男孩不喜欢和他人分享,但凡看见想要的物品,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都非得要即刻得到不可。倘若这个“want”被无视或忤逆了,小男孩便会毫不犹豫地撕扯起他的嗓子,释放出堪比包租婆的狮吼功。届时,不止震耳欲聋,还会惊动为他坐镇的爷爷奶奶出面为他求情并马上讨他欢喜——给他更多的玩具、默许他在两老身上尽情发泄(尽管我们早已事先提醒,孩子难免会因为改变所带来的不适而哭闹,如果相信便给予配合让我们处理,但还是多次在事成之时遭遇突袭,我方无奈只好节节败退)。个性使然再加上欲得之物手到擒来,不难理解他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需要。

话虽如此,因为无法有效沟通,家人时常无法理解小男孩的行为和所需,索性惯用一些足以引起小男孩的注意和互动的方式——粗暴的玩闹。小男孩对于追逐、打架倒是特别有兴趣。 但他无法分辨嬉戏与正常互动,而打闹所能引起的注意力却是实实在在地受用。在无数的尝试之后,他找到了一套和家人们相处的模式——需要注意力的时候,使劲的打他们就是了!所以只要家人和小男孩处在同一空间,几乎不难错过小男孩突如起来一顿暴打、狂喷口水、两指一捏掐到你大叫,亦或是瞄准时机抓住你大咬一口(在早期的一次大崩溃中,我穿着牛仔裤的小腿就曾经被误会成妈妈的手而被咬了一大口,当下痛到麻痹而不自知,结果回家才发现已经破皮流血黑青,肿痛足足持续了两个星期)。家人们也喜欢考验他的耐力和智力,看他可以闹到什么时候。所以除了大叫让他停下以外,不到痛无可忍时,他们都不会出手制止。然而小男孩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停止”,便自然而然当作是游戏一样来和家人们玩。可他也常常打打闹闹就把脾气也打上来了,控制不住的话又得是一番苦战。常常一开始就是好几个小时孜孜不倦地闹,屡试不爽。

久而久之,这已然磨成了他与他人相处的坚固的模式,俨然是家里的“话事王”。而这坚固的模式,就是我们首先要打破、重筑的。小男孩当然也曾尝试使用相同的手法在我们身上,但总是无法如愿以偿,他便很快放弃并慢慢适应取而代之的恰当的方式。可惜的是,在团队的调试下,小男孩虽然大幅度减少了不良行为和习惯,但因为家人无法配合而不时导致治疗节奏周而复始地被破坏,进展有时,恶化有时,就这样踟蹰不前僵持约有半年时间。这段时间心情特别失落、特别无奈。好几次在小男孩身上看到一片曙光之时,又被打入更黑暗的深渊。父母早期经常提出小男孩什么时候能够说话的质疑,但是对于小男孩而言,简单指令如击掌都不愿意听从,谈何服从指令开口说话?倘若原因全出自小男孩自身的能力问题,我们倒还能想办法应对,事实却并非如此。屡次挑战小男孩的我们全被当做坏人一般存在,无法配合的家人更是真正无法稳定前进的原因,也不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教育(毕竟我和团队也努力与家人达成共识好几次,可‘共识’老是在几天之后便无影无踪)。总是形影不离的奶奶帮倒忙之余也不时抛出冷言冷语,把进步都归咎于小男孩“长大了,时间到了”,而所有的恶化皆是因为男孩不喜欢也不想“上课” (接受治疗)。

但非常庆幸的,我们也迎来小男孩“长大了”的那一刻。年后复课,小男孩似乎接受了现况并跟上了治疗的步伐,态度和天气一样变好了。他倏地进展神速。从简单的音节到单字发音、从零字库到能够认出并叫出家人的称呼、从听从零指令到理解且听从我们的每一个指示并尝试谈判妥协缩短作业时间,从只能张口被喂食到能够自理,从脾气一触即发到能够调整情绪尝试沟通所需所要,这些对一般孩童而言看似理应正常发展的进度,我们得来一点不易, 一切都让人倍感欣慰。这样的好日子持续多日后的那一天,我还对上司调侃说,看来是时间到了,男孩成长了呢。仔细说来,小男孩也不是一日之间就成长的。与我们之间僵持的关系在半年的朝夕相处里逐渐转暖,指令控制(instructional control)也从中慢慢建立起来。这一些,都不是信手拈来的。

这月头本来兴致勃勃地向老板报告近况和提出未来展望却忽然被硬生生地打断。老板抱歉地告知小男孩的父亲已然决定终止治疗,理由是无法明言的家庭纠纷,最终决定让男孩提早上学。原本打算即刻终止的,父亲也尽力争取到了展延至月杪,让我们好做个收尾。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却也只能在惊诧中默默接受。

从开始着手写下这篇文章,也有万般无奈的感叹;明明渐入佳境,回报竟是永别。说起来惭愧,这份愤懑与无力多少煽情,但不知不觉也一起度过了上刀山下火海的九个月。就这样结束,多不甘心啊。

改变自然是让大多数人不适的,对于成人而言是如此,更何况鲜少“接触”改变的小孩。但我们让小男孩所经历的改变如此巨大,他也尝试接受了,我又怎能不学会放手呢?这大概是其中一个小男孩教会我的事吧?

哎呀,你怎么牵我的手呀,你想带我去哪儿呢男孩?啊,你只是想让我陪着你在家里走一走吗?好呀。啊,你是说“carry”吗?要让老师抱抱哦,你那么乖巧地要求,老师一定得要抱的呀!哎,小男孩你这样真的不行哦,老师会很放不了手的哦。

谨以此文纪念这段为期九个月的革命感情。

作者提供附图:被小孩咬的伤口。

主题: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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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潮流/ 呈花纹的云彩(马来西亚)


潮流,在还懵懂的年纪时觉得它的定义是大众所追随的趋势。大明星、模特儿、有钱人怎么往身上打扮,大家就跟着怎么穿,那就错不过是“潮流”了!而且潮流必须跟上,才不会觉得被落在后头。更甚者,一个人若是能自如地游走在潮流里,方能感觉被社会接纳并从而获得信心、满足。

仔细一想,其实什么事情都能和潮流扯上半毛关系。从科技(比如早些年,人手一支苹果机)到食物(曾经风靡一时的奶茶),从身材(听说杨贵妃年代流行的可是有肉感的女子!)到样子(以后会不会满街都能看到相似面孔,还真的很难说)。但最显而易见的潮流,大概要数穿着打扮吧?

中学时期的我自认是个“想追潮流”一族,毕竟爸爸妈妈也算得上是走在潮流尖端的,小康之家也还能够负担得起潮流这种奢侈。衣柜里曾经被细肩背心、线条上衣、三层式装饰长链、牛仔迷你裙、洛丽塔裙、哈雷裤、雪纺洋装、平口膝上裙、粗腰带、罗马鞋充满。这些都是当年流行的着装打扮,它们也曾经让我觉得莫名奇妙地骄傲。里面有些也许是自己曾经也会看不上眼的设计,或者觉得不得体的装着。但因为是“潮流”,也就顺理成章的变顺眼并喜欢上了。
很神奇的是,别人把它们往身上挂,总是好看的。但套在我身上,倒总是有股乡巴佬的土味。若引用好友的形容,那就是“‘前卫’得像外星人”。好友这个形容虽然当下让我羞赧得面红耳赤,却有如当头棒喝一样敲醒了心里的某个芽。

一度沾沾自喜、恬不知耻地认为很潮的自己,几经尝试丢弃土味变得“真潮”好几年以后,渐渐地放下了这个念头。好像不管再怎么努力,那股土味依然存在。那就依随适合自己样子身材的装扮好了!自从往这方向出发,心好像宽了许多。穿自己喜欢的服饰好似更加顺眼了,就算T恤长裤也能安心自如。也许,从心出发装扮自己并喜欢着这样的样子,才是最重要的吧。只要抓好场合,适当穿搭就好。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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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适合的副业/呈花纹的云彩(马来西亚)


副业于我而言,更偏向于正业时间外用以充实自我,完好自己的兼职。像嘉诚先前提及的斜杠青年,利用空闲时间接触并发展自己有兴趣的事务,从而让人生获得自由的主权。(文章链接:https://www.facebook.com/xuewenji.my/posts/2919772281438140)

早些年电子商务平台崛起,在社交平台上(尤其脸书和Instagram)几乎不出五、六条实时动态就能刷到朋友们推荐自家产品、“入米”多少、广招队友加入团队。一时间,成了不少人的兼职,或副业。身边就有不少的亲戚朋友打开这门副业,并极力尝试说服自己加入他们的生意模式。打着的名号不乏产品效果极好、赚钱、团队组织提供学习与协助等等。倘若当真产品好、赚外快、能够学习新事物倒也无妨,只是看那无处可寻,抑或不知名的产品原材料,四处流通的“成交照”,还真让人却步。当中最无法让我忍受的,可以说是亲戚借“财富自由”的理由来游说我加入当时起步中的电子商务平台。看我好似兴致缺缺,亲戚竟然打出亲情牌和恫吓的手段,以母亲的经济和生活处境做出恐吓,说我难道不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吗?不想在短时间内获得财务自由再也不用朝九晚六工作吗?这样的说法,真心只会让人对这门兼职更加反感呢。(工作向来不是问题根本,有问题的是营销手法和产品本身)

持有此看法者大概对自己的工作不是毫无兴趣,就是缺乏热忱的吧。像以上说的一步登天的美事,自己也不是没妄想过。倒是谁不想轻松过日子,不为米饭不为生活愁?只是再度细想,要是遇上无法给予精神上满足并使之成长的工作,薪资又无法承接日常开销,那工作本身的意义是什么呢?既要日复一日地消耗至少8小时于工作环境里,又终日劳碌,困顿不已。我以为成为这样的职场困兽是个转换职场,抑或寻找新职业的信号。由此看来,副业在这样的状态下,对有心开拓的人来说又是更加需要慎选的了。否则,一昧为了赚更多钱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和光阴,好像只会流失更多的灵魂和光阴。

个人对于选择副业只有几项原则,写在这里也算是对自己的提醒,困惑时的当头棒喝。

一、无损于人和荷包。毕竟伤天害理的事,父母从小就教导不可为,但也要能赚点钱,不然就不符合“副业”的其一目的。
二、提升能力、累积经验。能使自己学习新技能,并以此累积相关行业的经验。
三、未来能够延续和扩展。

或许以上的想法是很自负的,毕竟逼与无奈、无从选择的大有人在。

摄影:呈花纹的云彩(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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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偷窃案/呈花纹的云彩(马来西亚)


关于小时候的事,也许是记忆力不好的关系大都已经无法忆起。只得从家人朋友的回忆中,慢慢拼凑遗失的部分。

但有一些事情,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那年我小学一年级(7岁),性格仍然十分羞怯内向。尿急到小腹胀痛也没有胆量举手要求通行证,宁可忍到回家;交友就更加不用说了。唯二的好友们还是因为父母朋友的孩子而结交的——家里生意和我家同排的朱姓小弟和家中宽裕的幼稚园同班同学陈小妹。所幸都在同一个班级里,我的小学第一年才没有那么悲催。

当时绝对没有想过这个想法到底可以有多错。

大家都说小孩是个单纯的物种,不欺骗、不说谎、不伤害他人(至少这套说法在当时还是很适用的)。但当有一天,忽然被同班同学指控偷窃时,我竟震惊得连为自己辩护的勇气都拿不出来。是谁指控的我已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个女生。同学一开始指控的其实是朱小弟,说他偷了她的零用钱。老师接着问,偷了多少钱,还有什么东西遗失了吗?你还有看见其他人偷吗?同学答不上多少钱,也没有其他东西被偷。老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后,她却默默地指向我,还有她,老师,我看见他们一起偷的。本来是吃瓜群众的我突然被点名为犯罪者,除了目瞪口呆和冒冷汗以外,只得以弱弱地说出“我没有”这三个字。

这时陈小妹“晃”地一声站起来,心里也跟着明亮起来。她是要来打救我了吧!她举起手来说道,老师,我的手表和零用钱也被偷了,是她拿的。她举起的手转而指向我。虽然有点夸张,但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大概就是所谓的生无可恋吧。

后续就是一系列的跑程序。由于我和朱小弟皆“不认罪”,书包里也翻查不到证据。班主任只好通知家长并告知隔天得要各自去见校长给个交代。家长们的反应无疑是小孩子不懂事,以为别人家的东西可以拿,并不是带着偷窃的心态。因此,爸爸妈妈一直循循善诱,二妹你不要怕,我们知道你没有故意要偷,告诉我们你拿了人家多少钱,为什么要拿,手表在哪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手掌因为攥紧拳头而发白。我一句话也不想回答,因为我根本没有偷啊。我说了我没有偷,但家长们仍然坚持不懈地追问好几个小时。姑姑失去了耐心,问大家要了一堆纸币硬币,把它们摆在桌上,让我坐在前面,一张一张地给我介绍它们是什么,末了问我一句,你拿了朋友哪一张?

感觉好像被人逼到悬崖边,再也无路可走。抬手随意指着一张纸币,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浑身找不到撑起颈椎的力气。

啊!你们看!这样不是招了嘛!哪要问那么久。才那五块钱。还有别的什么钱吗二妹?你再看看。

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再随意指一个硬币吧。之后,他们再也问不出其他东西来。

哦!总共五块两毛!

犹记得,姑姑带着这一丝骄傲拎着我去校长室交代。校长再三询问手表的下落,可我一点也答应不出。家长们终于帮口,这是我们询问一整晚的结果了,二妹真的没有偷手表,就那么多。

询问不果,校长也只得把我放生,回去上课并把钱还给两位同学。(听说朱小弟倒是真的拿了同学的零用钱,但那是他地上捡的。)

事情发生后的好些日子里,我再也没办法和陈小妹说上话,也特别喜欢坐在靠角落排的位置。因为那里需要受到的讥笑少得多。同学们一有机会总会指着你叫小偷小偷,再揶揄一番。

陈小妹早前嚷嚷着的“还我手表”,听说也在她自己的书包里找到了。只是因为拥有几个书包,一时忘了手表落在别个包里。刚巧某天听其他同学再次提起时,她说找到的。我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抱歉“,鄙夷的白眼在她找到手表前倒是有的。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期待着放学。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再交朋友,和朱小弟也貌似不言而喻地疏远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嘲弄的一天就很值得开心。

当时怎么走过来的,真的想不起了。也许是靠着父母所教导的以善待人,人自会以善待己的信念,走着走着就再也见不到那些不知晓自己做了恶的人,也感恩遇见了以善待己的人事物。

多年以后,我成长成别人口中幽默风趣、善于交际的人。这件事依然不时浮现于脑海中,尤其在碰见陈小妹的时候。陈小妹在二年级就因为我升班而再也没有同班过。中学时,却又一起就读同一所学府。大部分时候是在看见这人,或者与他相关的事物时,无可避免的会想起这件往事。原谅了吗?也许吧,原谅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否则总是带着这份恨仿佛怎么样也都走不出来。受伤的终归是自己。但这份原谅里,我从来没有忘记。

摄影:呈花纹的云彩(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