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皮卡君(马来西亚)

爸爸妈妈是一对模范夫妻,他们时而是欢喜冤家,时而又是同一个鼻孔出气。他们的夫妻生活总是幽默风趣且肉麻的。

在公共场合,比如例常检查的医疗机构,爸爸对妈妈表达爱的方式也总是很张扬。他丝毫不害羞,毫无遮拦地大声对他娘子说:“我先离开啦!拜拜,I LOVE YOU”。而妈妈总是心甜嘴硬地回呛:“走啦你”。医疗机构里面的医生护士经常掩嘴偷笑。爸爸爱妈妈是众所周知的。

由于爸爸的长期溺宠,我年长后慢慢发现:我的妈呀~ 她根本就是一个老公主。尽管他们俩现在都已经年过七旬,一旦发生意见冲突,我妈还会上演一场离家出走的戏码。这公主脾气可爱吗?或许这也是他们俩独有的乐趣,搞不好还羡煞旁人呢!

尽管如此,唯他们教养我们三兄妹一点都不儿戏。爸爸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他勤劳认真工作,经常喜欢研究与分析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方法。回想小时候总是有数不尽的例子:

这样讲话不就得罪人了吗?

这句话不可以这样讲;

这部电影的剧情发展没有逻辑;

工作处理该有先后顺序;

为某公司或银行让顾客干等的处理方式不合理而据理力争或指正;

开车到目的地即停车熄火,以免污染环境或打扰邻人……

反正成长过程中,我是被这样“电击”长大的。这些激素养分正培育了我往后工作效率的条件指南:观察-分析-推理-策划-执行-善后-检讨-建议。

虽然我爸如此优秀,可他的对手我家老公主从来都能占上峰。是真的我爸比较弱吗?其实是他疼老婆的用心。我看到爸爸总是用行动力爱妈子,不为了争对错,更不是趁口舌之快。或许就是那句老话:搞定了老婆,世界尽是美好的。哈!

这个喜剧连连的原生家庭现在依然继续上演着。希望他们俩健健康康,继续演播属于他们俩独一无二的人生。我呢?继续吃瓜子看戏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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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子二月文章二之二:

原生家庭与语言传承/驴子(马来西亚)

近日巫英报章一则题目为《华小生对学习马来文没兴趣》(https://www.nst.com.my/news/nation/2023/01/871345/sjkc-pupils-not-keen-learn-bm)的新闻报道引起全国很大议论。12个华教团体指这则报道不但误导民众且伤害了华小,向警方报案,要求警方援引煽动法令展开查。警方调查后发现该报道内容无煽动成分,华团决定不追究此事。

我就这篇文章在脸书上分别读了华裔与巫裔网民的观点。华裔网民一般认为“华小国语课本的用词过深,学生不感兴趣”、“国语课本内容枯燥”、“孩子就是觉得英语比国语容易”、“用母语(华语)比较好沟通”;巫裔网民一般认同华裔的国语掌握能力差是因为对学习国语没感兴趣,有者重提国内不应该有多源流的学校(他们似乎忘了国内的国际学校)。

我不明白巫英报记者为何是“针对”华校生来探讨这个课题,因为其实不少巫裔也不见得能说标准的国语。与其写华校生“对学习马来文没兴趣”,还不如写一篇《如何提高华小生学习马来文的兴趣》。当然,这就是教育部的工作了。

话说回头,华小生对学习马来文没兴趣,那他们对学习华语就有兴趣了?那倒不以为然。根据我观察所认识的华人朋友家庭发现,有一大部份的父母都不完全以母语(方言或华语)来与孩子交谈。即便父母本身是华校生,英语讲得半桶水,他们还是要混杂一两句英语跟孩子沟通。他们的解释是希望孩子能提早接触英语,尽早熟悉英语这国际语言。父母也会为孩子购买一些英语书籍。有者甚至宁可花大笔钱让孩子上国际学校,不打算让孩子上华小或独中。

多年前,我在报上读到一则报导。一对华裔夫妇送独生子上国际学校,后来因为没钱让孩子继续在国际学校读书,而喊穷要求民众捐款。这是一则相当可笑的“新闻”,那是多年前,那时谁都知道有钱人才会送孩子上国际学校。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还谈什么让孩子读国际学校?回到现在,我十分惊讶身旁已不少友人将孩子送往国际学校就读。而这些将孩子送去国际学校的父母们,本身不是大富大贵的有钱人,也不是什么专业领域的专才,他们不过是“有点钱”而已。难怪国内的国际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可想这已是民众对教育期盼的一大需求,以为国际学校就是让孩子成才的梦工厂。

我的心里因此冒出了疑问:学华语有让孩子丢脸吗?

我不否认英语在全球所占的重要位置,多学一种外语有利无弊。在英语系国家,学习并掌握好英语是一种必然,孩子无法学习母语也属无奈。然而,在马来西亚,我们拥有一个多元文化的环境,我们的父辈都能与我们使用母语沟通;反而,到了我们这一代,我们却放弃用母语与我们的孩子沟通!

譬如,母亲的原生家庭以广东话交谈,父亲的原生家庭以福建话交谈,父母为了“方便”教育孩子,便只与孩子说华语,因而孩子只谙华语,对广东话与福建话一窍不通。而现在很多父母选择与孩子在家里说英语,连华语都不用。有的小孩固然因此而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但有的小孩因为父母在家不以母语与他沟通,又无法以标准的英语教导他,以致小孩无法掌握母语的同时也学不好英语。

试问,我们的孩子还有多少人会说会听父母的方言?当我们连学习华语都放弃的时候,还谈什么维护华族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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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子二月文章二之一:

与二叔的一席谈话/驴子(马来西亚)

  第15届全国大选结束后几天,新政府还没正式成立,我们便自驾南下探访二叔。这是我国两年多冠病疫情笼罩后,我们的首次南下探亲。我们中午启程,一边行驶在南北大道,一边追听新闻。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二叔的家。这时刚好电视新闻播放安华宣誓成为我国第10任首相。

  二叔迎接我们入屋。屋里只有二叔一人居住,他的两个孩子在澳洲成家立业,二婶也去了那儿含饴弄孙。我们问二叔何以不搬去澳洲与孩子住一块,二叔欲言又止,表示只想以后到处旅游,不愿意参与孩子们的家庭生活。

  二叔倒了茶水招待我们。借着这次的大选结果,他跟我们津津乐道谈论马来西亚的政治演变,从第一任首相东姑、第二任首相敦拉萨、第三任首相胡先翁、……到新任首相安华。二叔即将步入80岁,知道许多我们在课本上读不到的历史。

  话题一转,二叔提起了他的兄弟妹,包括我们的父亲。我们的父亲正值壮年时不幸遭遇车祸,语言与行动能力都受到了极大影响,无法很详细跟我们说起他的事,更何况他老人家已去世了。关于父亲的故事,我们当然要洗耳恭听。

  我们的父亲生长在一个贫苦的家庭。公公是个穷木匠,早年回中国将婆婆迎娶回马来亚。由于弟妹众多,父亲是兄长,小学毕业后就得工作帮补家庭。那个年代的就业机会不多,父亲还当过建筑工人。之后他靠读补习班来考取初中文凭。我们实在难以想象,父亲年青时一介文弱书生模样,那双做过不少苦工的手还写得一手好字呢!

  二叔自嘲他与我们的父亲是难兄难弟。二叔是个好学的人,与父亲同样因家贫无法升学,边工作边攒钱上夜校苦读考入本地大学,却因无法交缴学费而含泪退学,这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他将他的求学梦交给了他的孩子去实现,夫妻俩省吃俭用将两个孩子送往新加坡读书、供他们读大学,直到他们皆不负所望成了专业人士。

  二叔在叙述自己的人生经历时,感慨自己的一生坎坷,诸多不如意。我们觉得曾经当过海军的二叔,人生精彩颇多斩获,孩子长大成才也很懂事,他的人生怎会是坎坷呢?作为晚辈,我们不好反驳他的想法。无可否认,二叔对自己一生经历的看法,大多是因从小家境贫困艰辛而来。

  很多时候,我们的家庭背景会潜意识里影响我们的人生观、金钱观、对孩子的教养与教育、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对其他人的态度等。与原生家庭的关系越是紧密,受到的影响越巨大。二叔因为从小家庭经济拮据无法升学,因此他格外注重孩子们的教育,与他的谈话内容少不了就是问起我们的学业成绩、职业成就。有时我们难免会觉得他的想法很功利,但也谅解他能走过一切苦难,实在很不容易。

我们第二天还搭了巴士过长堤到对岸的新加坡拜访三叔。在二叔的家住了两晚,我们便告别回家。这一趟探亲,是我们与父亲原生家庭的再一次联系。叔叔们的年纪都很大了,这一道别,下一次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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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外婆/肖玉(中国)

在我儿时的生活里,没有父亲的印象,亦很少有母亲的影子,那些日子里,始终不离我左右的,除了两位哥哥,便是外公和外婆。他们进入我的记忆,已是定居天台以后的事了。我们是逃日本鬼子,从杭州到天台的,当时住在天台东门后陈村小祠堂的平房里,村里的人都姓陈,沾亲带故的全是亲戚,就我们一家外路人,不过他们倒也不欺生,对我们挺友善的。

由於父亲离世,生活无着,母亲责无旁贷,外出谋生,便将我们兄妹三人托付给外公外婆。母亲的薪水极其微薄,要糊一家七人(我们四人加外公外婆和小舅)之口,无异于杯水车薪,无奈之下,外公只好设摊为人代写书信、刻印章等贴补家用,这对原在官府任师爷的外公来说,顿觉脸面失尽,虽心有不甘,又无可如何,性情变得相当的暴躁,些许琐屑都会触他之怒,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把满腔怨气全撒到外婆头上。更不堪的是,不顾米缸见底,逼外婆拿着仅有的几枚子儿去打酒。而一旦举杯,必醉无疑,醉则长啸短叹,哭诉咒骂,愤恨于自己的生不逢时,以致声泪俱下,不可收拾。每当他搞出这么大动静的时候,我们都屏息敛声,躲得远远的。外婆那时早没有了千金小姐的脾性,整日沉默寡言,我的印象中,外婆似乎从来没有开怀大笑过,她总是起早摸黑地操持家务,不要说别的,只就一家人的衣衫, 全靠她一针针一线线地缝补,这一份辛苦便足够使她直不起腰来。

然而,压垮外婆的又分明不是这些体力上的支出,即便是幼小的我,当时也已经触摸到了外婆内心的那份孤苦与寂寞。她早早地离开了故乡,视她 为掌上明珠的娘家亲人,在关键时刻一个都抓摸不到,心里的苦楚委屈,连个宣泄的地方都没有。印象中,外婆藏有一支洞箫,早几年她会拿出来 怔怔地吹着,那声音苍凉凄婉,不忍卒听,显然她把一腔的情思全寄托在那里面了。到后来,她连这一点心绪都没有了,只默默地吞咽着心头的苦水。如果不是百念俱灰,何至如此?真所谓“哀莫大於心死”,我想,外婆严重的胃病,定是在这样的心境下造成的吧?

不过,也有让外婆感到欣慰的事情,那就是我们兄妹特别的懂事,从不惹外婆生气,尤其是大哥,小小年纪已知道长兄为父的道理,一面庇护关爱着弟妹,一面为外婆分担家务,挑水劈柴,洗衣做饭,见活就干,外婆见了每每赞不绝口,摸着大哥的光脑袋,咪咪地笑着说:“真乖,像个姑娘儿!”这便是“同姑娘”昵称的由来。小哥也不示弱,他除了和大哥一起在外婆指导下种菜外,其他力所能及的也很勤快,而更突出的是小哥似乎比大哥更聪明,外婆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亊,总是“牛牛,牛牛”(小哥小名)地叫。兄妹中我居小,不免受到娇惯,然我并不因此而有恃无恐,反而相当乖巧明理。记得我一直跟着外婆睡觉,冬天睡她的脚后头,我会把外婆那双冰凉的,如粽子般的小脚抱在胸前,慢慢地焐热它们。到了夏天,我与外婆同头睡,我静静地躺着,外婆拿着芭蕉扇轻轻地摇着,那风儿轻轻柔柔的,伴随着她甜甜的小曲声,惬意极了,不知不觉间,我进入了梦乡。

小时候我没有什么玩伴,那是因为我们孤零零地住着,又是外路人,与村人的交往很少很少,而两个哥哥则觉得我太小,走不动,跑不快,他们抓蟋蟀、钓鱼什么的,还往往被我搅局;打弹子、刮香烟片我更不会,跟在屁股后面碍事,于是我便寸步不离跟着外婆转。外婆忙活时,我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忙完坐下来做针线了,我便端一只小凳子挨到她身边,一面帮她穿针,一面听她絮絮叨叨地诉说旧事。她告诉我,户口本上写的魏育德,不是她的本名,是外公给取的,她不姓魏姓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铁珍。年轻时身边带一丫环,相处得姐妹似的,两人整天呆在闺房里,要么读读书写写字,要么缝缝衣服绣绣花,兴致高时会进屋翻出她藏的旧物,一本本她写的小楷书法和她描的花鸟,看得我爱不释手,羡慕极了,觉得外婆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外婆还告诉我,除了妈妈和小舅,她还有一个大儿子,我该叫大舅舅;还有一个小女儿,我该叫小姨妈。我问为什么从没见过?她说大舅舅参加游击队打鬼子,一去就没有回来;小姨妈很小时得伤寒去世了。她又说只有你妈妈一个人了,又长年不在家,牵肠挂肚放心不下,说完长长地叹一口气,眼圈也红了,我见状忙不迭地说:“大舅舅会回来的,他还活着。”她听了破涕为笑,把我抱在膝上说:“小孩子讲话准的,借你吉言,相信他真的会回来。”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有时冷不丁的,她会突然冒出一句:“你说的大舅舅还活着,会回来,是真的?”足见外 婆对于大舅舅的思念已到了痴迷的地步。

对于外公外婆,我感情的天平始终是倒向外婆一边的,这固然是因为外婆特别疼我,但更主要的是外公做事往往不近情理,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记得当时外婆患有严重的胃病,经常痛得直不起腰,直吐酸水,吃不下东西。看到外婆那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找到外公,要他买一个馒头给外婆,因为外婆跟我说起过她这么小小的一点愿望。谁知外公瞪大了眼睛,厉声说:“钞票呢?哪来的钞票?”丝毫没有一点怜惜的样子,望着外公那张冰冷的面孔,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为外婆买馒头。那时家里的经济大权自然都在外公手里,但支出上倒并非事必躬亲,例如买盐、买酱油和打酒之类,便是我的任务。于是每次钱经我手,都先抽出一点,待凑足了能买一个馒头的钱(500块即现在的5分),便实施我的计划。那时的馒头店,数大东门的那家好,面粉发得极松软,还放了糖精,甜咪咪的味道极好,样子也可爱,方方正正的,中间一条小沟,是用筷子压出来的,正中还点了红,艳艳的挺好看。我偷偷溜到大东门,找到那家店,郑重地递上500块钱,然后用手帕严严实实地把馒头包好, 塞在衣襟里面,一是怕外公看见,二是不至被风吹冷。当外婆抖抖索索从手帕里拿出馒头时,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外婆把馒头掰成两半,一定让我也吃,却被我拒绝了,看到外婆近于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酸酸的,一种成人才有的凄楚涌上心头。自此,我没有停止过这一冒险的行动,直到外婆滴水不进。

外婆的病一日日地加重,终于有一天,她再怎么挣扎也起不来了。当外婆卧病在床以后,外公整日愁眉不展,嗳声长叹。我想,外公那时候一定也是想请郎中的,但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件可以变卖的东西都找不出来,你让他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可叹一家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外婆痛苦辗转床头而束手无策!

外婆去世那年,我已10岁,她离世的情景,记忆犹新,至今历历在目。头天夜里,外婆已奄奄一息,嘴巴张着想说话的样子,却怎么也发不了声,外公见此情状,知道大限将至,是真的发愁了,呆呆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此时小哥进来,告诉外公次日要去乡下捉螟虫,是学校组织的,不去不好,外公示意小哥看看外婆,低声说:“这样子,你说可以去吗?”小哥当然懂得孰轻孰重,不再做声。没想到的是,次日一早出现了奇迹,外婆竟然能够坐起来了,还要了半碗粥汤,还嘱咐小哥捉螟虫时要小心脚下,不要在田埂上乱跑,这么一来,外公自然是没理由阻止小哥了,小哥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学校。那天上午,外婆的神情一直不错,外公显然是松了口气,他嘱我守在床前陪外婆,自己去巷口买一担木柴,马上回来。外公一走,外婆便要我打一盆热水给她,说要抹抹身子,换换衣服。我忙打好水,拿出她的

内衣,想做她的帮手,而外婆却把我支开,我根本想不到这会有什么问题,便去到隔壁专心一致玩丢沙袋了。前后也就半个小时光景,外公回来,见到外婆已不省人事,而那时的我却玩得正在兴头上,外公一巴掌过来,把我给打蒙了,我急忙跑到外婆跟前,见她已眼珠上翻,喉口的痰呼噜呼噜直响,任我和外公怎样的呼喊,都无济于事了!就这样,我眼看着外婆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当她合上眼睑的那一瞬间,泪水喷涌而出。外婆就这样寂寞地走了,直到最后,她日思夜想的大舅舅始终没有出现,唯一的女儿,我的妈妈也未能送终,可以想像,外婆最后流的眼泪里,有着太多的遗憾,太多的牵挂,她走得是多么不情愿!而临终前的盥洗,分明是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即将终止,我无法想像她当时是如何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就只是为了走得干干净净!

外婆去世,外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自制了一只镜框,找出一张外婆的相片,衬上白纸镶了进去,然后在相片四周写满了工整的小字,那该是他的悼文吧。我不只一次见他捧着镜框念念有词,以至涕泗滂沱,悲不自胜,让我看到了他严厉寡情,专断独尊的另一面。外公外婆的婚姻,我自然所知甚少,或许他们也有举案齐眉的过往,但就我所见,作为柴米夫妻,外公是有愧于外婆的。我不知道外公年轻时是否顾家,但可以肯定,中年以后,由于行为的有失检点,给家庭造成的伤害是莫大的,那就是小舅的事情。小舅只比大哥大三岁,是外公黄岩任职期间,与自己黄包车夫妻子所生。年届知天命,出了这样荒唐的事情,在外婆那里实在是难以交待的。没想到,当人家要将孩子丢弃,外婆亲自去黄岩抱回家,外公竟然不为外婆的善良宽容所动,一味地为自己老而得子高兴。由于外公的溺爱无度,以致小舅脾性顽劣,跋扈骄横,在他眼里,根本没有外婆这位母亲,出口就骂,动辄就打。对我们兄妺更是没有丝毫作为长辈的仁慈,他可以在饭桌上厉声喝问:“这个月你们妈妈寄钱了没有?”令我们一齐放下筷子;他可以将大哥的脑袋当作皮球,在门板上任意乱撞而不许大哥哭出声来;他还可以在一巴掌打落我两颗门牙后扬长而去。这么一个混世魔王,注定了他后来的人生悲剧,其责任全在外公,而这样的醒悟,迟迟的直到他生命即将终结的那一天,岂不是太晚了吗?

外公是在外婆走后第三年冬天去世的,在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身边只有我一人陪伴。那时,妈妈远在山东益都、大哥去临海读师范;小哥考取浙大去了杭州。天台倒是还有小舅呀,可他老先生终年不见人影,什么也指望不上。于是身高不足一米三,年仅十二岁的我,挑起了家庭的重担,集主妇、管家和护理于一身,从早到晚脚不踮地,忙得团团转!为上学不迟到,我必须天不亮就起床,烧好早饭后,第一件事是服侍外公洗漱,吃早饭。安顿好了外公,忙不迭地去挑水,水井在小东门外,走一段路后,从很高很陡的台阶下去,这活儿本来是小哥干的,他一走我别无选择,只好勉为其难了,我挑着满满的两桶水,一步一挣扎地往上走,战战兢兢,生怕前面的水桶撞上台阶,那可是会连人带桶滚下去的,太危险了!这任务本可以不必这样着急,非在早晨完成,但由于心理上的压力,不完成一刻都轻松不了,只有水缸的水满了,我才会喘口气,扒拉几口饭,安心地跑去学校。

那时妈妈按月寄生活费,外公卧病在床后,经济大权由我执掌。我去邮局拿到钱后,直奔米店,买好一个月的米,然后去巷口买柴,柴米生计大事,其他的都可将就,而这是万万大意不得的。小小年纪,办起这些事来,一付游刃有余的样子,然于护理的工作,真的是太难为我了!外公那时已病入膏肓,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是肺癌,至少是肺结核,即当时所说的痨病,整天整夜地咳嗽,先是痰带血丝,后是痰带血块,最后整口鲜血。刚开始卧床时,尚能自理,我只需把热水端到床边,绞干交他手上,他会自己擦身。慢慢地,他连自主翻身都不行了,担心生褥疮,我就借力帮他翻,这倒还能胜任,再后来,外公连大小便都拉在床上了,这清理起来,难度太大了,他本人已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全靠我把他架起来,放下去地折腾,那么瘦小的我,当时是如何做到的,今天想起来都觉不可思议。外公的神智一直清醒,每当这样的时候,他都念叨同一句话:“报应啊,报应啊⋯⋯”,该不是回首过往的一种反思与忏悔吧?看到他那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不由想起外婆,每每哽咽落泪,在那样的境况下,我与外公都体会到了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无助、无奈与绝望,非亲历者所能想见!

我不知道人临终前,是否真有什么征兆,由外婆、外公离世的情况来看,似乎是有的。外婆那日清晨的反常,并非病情好转,应该是回光返照,所以才有后来的急转直下。外公临走前是否也出现过征兆?我虽然至今不清楚,但我相信是有的。记得那是一个极其寒冷的夜晚,我已睡下了,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阵敲门声,我一面诧异着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家,一面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原来是梦寿公公,外公的一位朋友,他说突然想起来要看看外公,我引他到外公床前,外公显然想说什么,但张着嘴发不了声,只用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见状拱了拱手说“静养,静养”, 便退了出来。他告诉我,今晚一定不能再和外公同睡一屋,一面说一面找出门板,在外间搭好床铺,又去里间抱出被褥,然后说:“今晚就睡这里”,我问为什么,他说:“你照我说的做就是。”送走了梦寿公公,我便在他搭的床上躺下,一夜不曾醒来。

次日晨,我照例摸黑起来,烧好早饭去到外公床前,见他毫无动静,好生奇怪,就一面叫着一面推他,外公仍然没有反应,我俯身去探摸他的脸面,冰凉冰凉的,突然一个念头,我意识到外公已经走了,外公已经离我而去了!我一下子吓傻了,一声声“我外公死了”的惨叫,在那个阴冷的早晨,让邻居们听得毛骨悚然。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闻讯赶来的邻居,和大哥的同学清芳大姐帮着操办的。我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几乎整整一天,呆呆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直到傍晚发丧,大家推着我,叫我去送送外公,我才清醒过来,“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后来我想,要不是梦寿公公前一晚上的安排,我所受的惊吓,只怕远不止于此了,那么,梦寿公公深夜的突然造访,又是冥冥中谁的安排呢?

外公是当日出殡的,举幡的、敲锣的、抬棺材的,全是邻居帮忙,外公棺木后面跟着的就我一人,路人见到这么凄清的送葬队伍,无不唏嘘不已,为之动容。说是送葬,其实是把外公的棺木送到山上的荒庙里暂时停放,三年前,外婆去的也是那个地方。看到庙门了,我猛然想到了外婆,一路小跑冲进荒庙,我很快就找到了外婆的棺木,不顾尘土与蛛网,仆倒在上面,呼天抢地,一声接一声地叫外婆,如果不是清芳大姐硬拖我出去,我不知会在那里停留多久。在我那么幼小的心灵里,装有那么多的愁苦,多得使我盛载不了,我需要渲泄,我渴望诉说,我更企盼有一份亲情的温暖,而外婆才是给予我最多最多的,我不相信她会真的丢下我不管,当时我唯一想做的是把外婆呼唤回来,我哭喊着作无谓的努力。这一幕太深太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每当忆起,都会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外公、外婆的入土为安,是五八年妈妈退职回家以后的事了,当时两具白皮棺木已腐烂,我们只不过是捡拾了一些尸骨埋入墓穴而已,所在的那个小山坡叫黃泥坎。最初几年,每逢清明,我都会随妈妈一起去扫墓,好友兼邻居袁建国也同往。

后来妈妈去了奉化与大哥同住,我六一年考取杭大也离开了天台,就只有建国代为探望了。再后来,黄泥坎造水库,事先没有任何告示的情况下,便把半壁山坡给炸了,待我们赶过去,哪还有外公外婆的坟墓?地上虽散落着不少的尸骨,却因无从确认而只得作罢。

听说,临终那一刻,人的灵魂是飞升入天的,如果真的如此,那留下的不过躯壳而已,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所谓“入土为安”,这安的其实是活着的亲人们的心。外公外婆的尸骨本已入土,亲人们也都心安了,而现如今却重新被挖出来,并且还不知道去了哪里,这让亲人们情何以堪?然欣慰的是,他们的灵魂在天堂相聚了,经过了人间种种苦难的历炼后,在规划自己的来生时,定会有另一番的风景,能如是,我们还奢望什么呢?

  • 外公外婆照片由作者提供
  • 主题:原生家庭

心灵遗产/李黎(中国)

大概文科生的特点就是爱反思,尤其爱时常反思人生的意义。

刚好最近在看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第二季,很好的解答了我近期的困惑。借用沈燮元老先生的话说,就是“人家讲要活到一百岁,我说对不起,我不想活到一百岁,我就告诉他五个字:过好每一天。”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心灵充实,才能过好每一天。

每个人的兴趣点不一样,或者有的人干脆不知道自己的兴趣点。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假如一天下来什么也没有做成,但看了两小时书,我就觉得这一天没有荒废,就觉得今天是充实的。

所以我觉得书籍就是心灵遗产,由作者产出,然后福泽无数个其他人的心灵。没有明确的爱好不要紧,那就好好读书吧。

与书籍为伴的人,都是充实的。在《但是还有书籍》纪录片里,发掘杨本芬老师《秋园》的编辑涂涂,在高原办图书馆的久美,坚持画动漫的赵佳,翻译家马爱农老师和超级有灵气的包慧怡老师,在国图工作的才华横溢的顾晓军老师……他们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真让人羡慕!真羡慕那些纯粹的丰富的坚持!

看了这部纪录片之后,去看了杨本芬老师的《秋园》、《我本芬芳》、《浮木》,用散发着光辉的、真诚的文字,写秋园和之骅跨越半个多世纪的人生,看的心里堵堵的,难以释怀,但又被她们的坚韧的生命力折服,从而汲取到心灵能量,来填补我自己的生活。这就是书籍带给我的宝贵的“心灵遗产”。

百看不厌是西湖/奉化.山人(中国)

浙江杭州西湖是一颗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灿灿明珠,于2011年11月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明珠常有,但包含如此丰富多采文化内涵的明珠不常有。

西湖总体形状是椭圆形,中间被北宋的大文豪入主父母官之后造了一道三公里长的堤坝,便分成大小两片湖面,堤上筑有六条单孔拱桥,让湖水和莲船畅行无阻。这道长堤不仅把原来那种污泥淤积、泻泄涩滯、高低不平、崶草连绵的湿地地貌改善成为“重湖叠巇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靓丽风景线,还铲除了不时骚扰国计民生的洪涝灾害。

当然啰,凡精美的艺术品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西湖也一样,她的美名早在中唐时期已经誉满大河上下、长城内外,要不,白居易在杭州任刺使时也不会吟出“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楊影里白沙堤”“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样的好环境了。顺便带上一句,这白沙堤不是白市长修的,他老人家修的白堤位于西湖东北方钱塘门外,现只剩遗址和一块刻着白居易亲自撰写的筑堤因由的石碑了,后人不忘老市长为民造福的功德,干脆把白沙堤改称白堤以志纪念。至于白沙堤始建何时,谁主沉浮我也懒得查考,只知道五代时杭州已经是三吴都会东南形胜。钱越王钱镠掌控着东南十三州沃胰的大地与宋太祖赵匡胤南北对垒,如果拼一死战,也可能要重写二十四史,但江南会不会保持繁华就不言而喻了,因为赵氏已基本把五代十国收迄归宋,只剩下江南十三州还不曾统一,这位由”陈桥兵变“纂周改宋的大帝正磨刀霍霍,准备向江南十三州开仗,在这千钓一发之际,钱越王再三权衡,审时度势,竟放下身段,进表称臣,不战而降。西湖也因此毫发无损,保持了仪态万千。民众感谢钱氏保境安民功德,建宝俶塔、钱王祠表示怀念。

北宋仁宗年间,奉化出生的林逋和靖先生隐居在白沙堤西段孤山背面,结庐植梅养鹤,虽工程上没什么建树,但他的诗句却脍炙人口一千余年:

  •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可送迎,谁知离别情。”

好山好水总会触及诗人们的浪漫遐想,苏东坡是对西湖最着迷的诗人:

  •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仅仅风光旖旎,山水独好还不足以令人向往,环绕西湖的那些文化才是明珠煥发的熠熠精华。千古传领的爱情故事白蛇和许仙,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生于此涉于此;人见人爱的济公活佛和飞来峰植于此,长于此:炳彪千秋的民族英雄岳飞、于谦、文天祥等魂魄埋于此,荐于此:诠释儒释道文化真谛的名蓝宝刹灵隐、天竺、净慈寺、书院、书画艺术殿堂或遗址建于此,藏于此……与这些人文历史息息相关的遗迹瑰宝散缀在云树山石间,一不小心就让人眼前一亮!

人人都说西湖好,无人不想杭州老,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有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遗产!遗产一旦升华到文化层面,才是人类的、世界的。

  • 附图摘自《维基百科》: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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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等我,我没遗产/公羊(马来西亚)

我告诉一对儿女,你们充其量只是穷二代,所以,别期待有什么遗产。

即使到时我手上有点钱,我也会在老时让自己和太太先享受一番,还要在没有严重病痛之下,真的有剩,你们可要感谢你们的“祖先”有灵(我就是那祖先。我的祖先可什么也没留下)。

我可以做的,是不期待你们长大后拿钱回来;我们两老会努力养活自己,不给你们任何负担。

所以,要什么,或想要什么,在不影响任何人的情况下学习努力争取。我们到时可以努力养活自己,你们难道不能?别等我,到头来恐怕等到的只是一具发臭尸体。

他们当然听得似懂非懂,但他们未来必须懂。我从小就灌输他们,必须学习自立,靠自己才是最实际,即使跌倒了也不畏惧。哪怕有天我双脚伸直,也不必怕他们来烦我。

是的,发现身边部分人是在等着父母亲的遗产活着的。父母告诉他们未来会得到遗产,结果孩子们变懒散了,或有任何梦想,都是等到父母归西后才用遗产完成,结果遗产也慢慢花完。我甚至看过有人和母亲预支遗产。说什么反正你说你死后会给我20万,现在就先给个5万吧。

作为母亲,不知当时有何感想:你这分明不是在等我死吗?

话说回来,如果有一天我比太太先离开,儿女们,她可是我生前最珍贵的宝贝,无论到时日子过得如何,请你们务必要好好爱护和保护她。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那时可是“遗惨”了。

  •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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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奉化.山人(中国)

我家有一间老屋,是清光绪之前传下来的。我来不及问阿爹具体的建造时间,老人家便过早离世了。只知道他也是在这间老屋里出生的。

老屋原是我们村子里最有格局的民居建筑,不但居于村子的中轴线北端,那是传统村落的形制中龙脉的中枢,一点疏忽不得,而且也是一族中最有地位的人的起居处。一排三间矮楼,东西两边各有十余间厢房环抱,外围还有东西两园拱奉,出门到村口都有屋檐式走廊,村前还有一个漂亮的荷花池,村名也由此而来:荷花池头。

我那老屋在这排正屋的东边,按习俗东边正屋是族中嫡子嫡孙住的,想必我祖父是家族中颇有地位的一系。我出生前爷爷早过世了,祖母也在我少不更事时仙逝,只听父亲说过他老爸在村里威望极高,看到那些言行不轨的人就用长烟管筒敲人家。我从我家唯一阔契的家具大眠床床头柜中翻到祖父手写的账簿,一个个俊逸端庄的毛笔字曾逗我恨不得变成书虫把它们啃下来。大约是满清政府灭亡后断了爷爷的读书出仕梦吧,又没有经商务农的特长,家业便每况愈下,到了我阿爹当家后,每年靠租种地主的田,围垦山地种植杂粮蔬菜度日,土地改革时,爷爷的遗产就只有这间老屋了。

老屋虽又旧又小,却是块真正意义上的热地,门前有一条宽约二丈,长约六丈的走廊,廊外有比走廊面积大一倍的道地,正屋与东厢房之间有一座高约二丈的粉刷照壁,壁眉间依希有壁画、文字之类点缀,可惜当年忙于劳作,没有闲情逸致细瞧,后来想仔细辨识时又被红卫兵当四旧”扫“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斑驳陆离了。最令人赏心养眼的空间是隔壁的堂前间,楼上放五祖神主牌位,楼下办婚丧红白喜事,每年春节请班子演戏时总在道地上搭台,堂前内看戏。平时凡竹木工匠应聘上门,堂前便是作坊了,工匠们是天生的乐天派,常常把山歌号子或流行小曲唱得山响。不时还有走江湖,唱堂会的游方艺人三教九流进堂摆擂,有时连四村八邻的粉丝都过来捧场,把老屋走廊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三十来户的小村,有这么大的一块共用空间,无形中便成了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点。

父母去世后,哥哥成了老屋的主人,我嫂嫂是扬州市里长大的知青姑娘,她在青山绿水环绕,青砖黛瓦覆盖的小屋里生活得很开心,还把她的两个妹妹也经常请到家里长住。后来返城工作,因我哥哥不习惯城市生活,念念不忘老屋这块热地,她便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双双回老屋养老。可是随着年岁老谢,嫂嫂莫名地对老屋产生恐惧,尤其在举办丧事的时候,她整夜提心吊胆,心惊胆颤,数年后患了高血压,更不想在老屋过日子了。恰好村里有一块排屋地基出售,我便动员哥哥买一间,我出钱,哥出力,不到一年,全家搬进三层水泥砖木结构的新屋。老屋成了余屋,只有在村民办红白喜事或大型集会时才有人进进出出作另时栈房。

俗话说路要有人走,屋要有人住,路不走生草,屋不住生虫。三年前我回乡扫墓,老邻居告诉我这房子生白蚁了,不修会倒塌。我哥因身体原因在扬州久住就医,侄儿侄女们都说爸爸回不了老家,老屋就不要修了。可我舍不得,好歹是老祖宗的遗产,是我出生的血地,在那间老屋里有我童年的记忆,少年的憧憬,我不能眼睜睁看着她倒下去。所以我以老屋的继承人身份着手打理那份遗产,第一年修好屋顶,第二年便发现屋柱有问题,于是又換了屋柱,填了石块,不到一年,堂兄弟们又来电话说前披的屋顶又凹塌了,横梁也快撑不住了!

唉,老屋,遗产,我拿您怎么办才好呢?!

  • 摄影:Nick Wu(台湾)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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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当个照顾者/驴子(马来西亚)

  这一年,我不时从网上和报章上读到老年人所面对的健康问题。

  最近,我参加了一个照顾/陪伴老年人的复习课程。当天,有一个约60-70岁的学员。我诧异这位阿姨为什么会来上课程,她有能力照顾更年老的人吗?

  后来,大家午餐聚在一起聊天,才知道这个阿姨可不一般。阿姨开朗地说,她平时都会阅读、弹钢琴。最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她曾经拍过几个广告,算是一位业余演员了。她在行管令期间,曾去几家照顾老年人。她老而不休,令我们心生钦佩。

  还有一个学员,她透露自己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但并不想退休后失业,便来上课程,希望赚点外快。她已经开始上门照顾了几次老年人。她是单身的,所以现在已经四处物色适合自己的安老院。

  其他的学员有些很年轻,可能是为了兴趣,可能是为了赚外快,还有些是因为亲人当中有年老者而接触这个课程。

  我考虑到自己的能力与体力极限,十分犹豫是否要加入照顾者的行列。不过,当看见这班不论年龄老少的业余照顾者不惧怕挫败,尽量学习专业知识照顾有需要的老年人,给了我极大的勇气。

  我的第一个“顾客”是一位80岁退休老师。我的任务是陪她运动,安排她进行一些认知的活动,如玩纸牌、写字、读书、做简单数学等。老师平日极少运动,孩子虽然在家工作但也无法整天陪伴她,所以要求照顾者尽量鼓励她出去走走,锻炼腿力。她年轻时经常外出游山玩水,但如今腿力不济,每次陪她外出走一小段路,她便会很担心地要求回家。

  第二个“顾客”是一位85岁的裁缝师。她有老人痴呆症,情况变得越来越健忘,有时连自己的儿女也不认得。她的情绪波动很大,这一刻很温和,下一秒会发怒。她极需要照顾者的谅解与耐心陪伴。我第一次陪伴她时,虽然努力找话题跟她聊天,她都对我不理不睬,弄得我好尴尬。我猜想,她生气或是要将不好的情绪抒发出来。也许她年轻时受了很多委屈说不出口,到了年老的时候才来发作吧!生气,挺好的;只是安静面色木然的老人,才叫人担心哪!想到这样,我对她的“坏脾气”倒是可以释怀了。

  第三个“顾客”是一位87岁退休教师。我称呼她为“阿姨”。阿姨的家有个庭院,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是自己亲自打理。几个月前,阿姨在家不小心摔伤,进院一段时期做康复;出院后,她每天积极做康复运动,但需要照顾者看顾她的行动。协助她完成当天的例行活动后,她邀请我一块吃下午茶。她表示,现在很多年长者很需要聘请照顾者来协助他们的起居生活。

  体验过当照顾者的工作,我只能说自己宁可当个兼职的照顾者,绝不是全职的照顾者。照顾年长者责任重大,除了要体谅他们的情绪,有些年长者行动不便,没有自理能力,甚至常年躺卧床上,照顾工作更是一项体力活,一点都不简单。作为一个资历尚浅的照顾者,我只能选择在自己能力范围的任务,尽力而为。

陪伴这些年长者时,我有感退休生活可能安逸但未必是无虑。隐藏的各个病痛是一大隐忧。我想起其中一个年长者一脸感慨的一番话:现在的人越来越长命,但却是一身病痛,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 主题: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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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而不休/李黎(中国)

平均寿命80岁的今天,退休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假设50-60岁退休,退休后还会有20-30年的时光。退休后大概会分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退休金不充足。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因为随着新增人口减少,退休金统筹账户的新增也随之减少,而每年退休的人,却还是一样的多。

那么就非常有可能在退休的时候,退休金并不能足额发放,或者推迟发放,换个说法叫延迟退休。

延迟退休指的是发退休金的年龄延迟,以前55岁就可以发退休金,延迟退休后可能要65岁发。但是实际上可能55岁后就没有合适的工作了,55-65这10年的开支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结果就只能是退而不休。退休了,但又没真正退休,还得继续工作,或是谋生,或者为提高生活质量,等等。

第二种情况,退休金充足。

如果在更早的时候开始准备养老计划,或是存钱,或是购买目标养老共同基金,到50岁之后,每年都有收入入账,这是理想情况。

那么50岁后,就可以完全退休。那时,你会无所事事,吃喝玩乐打发生活吗?大概率也不会。

听家里老人说,一个人没事做,并不见得会长寿,因为做事情的人才会对生活有渴望,人也有活力。

所以,哪怕退休金充足,大概率我们还是会找一些事情做的。不过,我们做事情的目的不是谋生,而是生活,是让自己过得充足、内心丰盈。这也算是一种事实上的退而不休。

幸运地话,我们还能找到自己沉寂内心多时的愿望或爱好,趁退休时光去实现。

比如儿时热爱绘画的梦想,少年时想要周游世界的梦想,中年时想要有一处安静角落博览群书的梦想,年长一些想要写一些回忆录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文字和足迹的梦想……都可以在退休后的大把时间里去实现。

综上,虽然这两种情况,都是退而不休,但肯定是要追求第二种啦,说不定退休后又可以重启新生活呢。

  • 摄影:林明辉(瑞典)
  • 主题: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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