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会伤人/吴颖慈(新加坡)


在短短的人生里,谁的身上没有几道家留下来的伤痕?你说家是最温暖的避风港啊!那只是广告词,真实的家庭,哪个不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以后还是同住一屋檐、同吃一桌饭,表面上平静,暗地里汹涌。有些人选择养精蓄锐发奋图强,发誓将来一定独立离家。有些则是视而不见习以为常,嘴上总叨念着:一家人嘛!

生在平民百姓家,也许还能兄友弟恭,倘若生在帝王之家,那就惨不忍睹了。那些历史告诉我们,为了权利地位可以残害手足唯我独尊。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是最有名的砍手砍脚,再把爸爸逼到墙角,否则李世民这个次子哪有机会开创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贞观之治。忘了在哪一本书读到:兄弟是你最早的竞争对手。从小一起长大就是无可避免的彼此较劲,比高比力气比聪明,比成绩比事业比老婆,有比较就有输赢,胜的也许能不骄傲,败的就很难不气馁,当中的情感纠结千丝万缕,想要手足情深真是谈何容易,能和平共处就要感激上苍垂怜了。

不要以为家只是雄性动物的战斗场,那些深宫怨妇如何勾心斗角抢老公,随便看两部宫廷剧便可略知一二。那可不是像现在的小三那样撒娇卖萌而已,那些争宠的女人们,不管是下毒污蔑造谣,还是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场场都是腥风血雨、人命垫底。轻的死几个护主顶罪的太监宫女,重的就是赐白绫赐毒酒,就算侥幸活命,也是幽禁冷宫永不见天日。皇帝的女人,只有一个武则天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做皇帝的女人前途堪虞,做皇帝的女儿也不见得就能像还珠格格那样三不五时就陪爸爸游江南。皇帝的女儿贵为公主,却经常被当成礼物一样送来送去。不是送到番邦结亲家平定边疆干戈,就是下嫁高官收买人心。皇帝的女儿也许刁蛮任性,最终还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只能叹一声皇命不可违啊!

如果帝王之家是一杯缠绵悱恻的血腥玛丽,那么小康家庭相对来说就是玫瑰气泡酒而已。气泡酒的特色是酒内拥有一定数量的二氧化碳,如果用力摇晃瓶身,瓶内压力大增,里面的酒就会喷洒出来溅满地,所以气泡酒除了软木塞,还有一个铁丝帽帮忙固定。如果当爸爸的铁丝帽松脱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争执就像二氧化碳,再加上三姑六婆用外力使劲摇晃,总有一天当妈妈的软木塞再也保护不了葡萄酒,原本珍贵的葡萄酒,就搞得各散东西,要回到玻璃瓶里当然就不可能了。

家庭故事你有我有,有些人喜欢公诸于世想讨回一个公道,有些人则选择三缄其口家丑不外扬。如果家一定要伤人,但愿我的小小家庭能够眼泪少些,伤痕浅些。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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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亮亮(马来西亚)


龙应台在她的《寒色》里第一句如是:

“当场被读者问倒的情况不多,但是不久以前,一个问题使我在一千多人面前,突然支吾,不知所云。

问题是:家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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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八月份主题时,我的确也楞了一下。家,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有记忆以来,我都是家里最听话最乖最不会带给家人麻烦的一个存在。爸爸妈妈每天忙工作,妈妈更是回到家还要不断不断地做那没完没了的家务。身为家里最大的孩子,自然而然我每天必须不断不断地帮忙妈妈做这做那的。

我的记忆里,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带我们去逛街,更别说看电影了。我的玩乐就是每天傍晚蹲在家门前的沙地上玩泥沙,也不记得拥有过什么玩具或者洋娃娃。爸爸连一辆破破烂烂的车都买不起。

儿时日子过得很苦,搬家是家常便饭,渐渐长大,会羡慕同学好幸福,可以学钢琴,学芭蕾,学画画,上补习,开生日会,去饭馆吃饭。而我们,能有三餐温饱有瓦遮头已经很好了,压根儿不会去想其他。

再大一点时,恨不得马上毕业工作,减轻家里负担,就这样,中一时,晚上到一间鞋店工作。每天走路上下班。放工时爸爸都会在店附近等我,和我一起走。

我们会谈很多,虽然我已经忘记我们谈过些什么。但是,当我变懂事后,我才明白,他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哪怕他白天工作已经很累了,仍然走四十分钟的路,准时十点出现在我的面前。

妈妈是卖椰浆饭的,常常饭锅底有锅巴,她都是锅巴加水,再看卖剩什么的随便就一餐了。难得在过年过节才有的白斩鸡,永远她都是吃头吃尾吃没有肉的骨头。

写到这,我想我应该明白,家是个怎样的存在了。

(本想就此打住,朋友说,太悲了,可以再写点什么愉快的收尾吗?)

再次回忆这些片段时,带来满满的温暖,感恩过去的日子成就了现在的我,虽然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摄影:Lin Yun Yun(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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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米鹿(马来西亚)


刚和同居男友结束了十多年马拉松恋情的小贞,生活顿时失去重心。从来都只报喜不报忧的她,这一次花了更大的力气把自己内心的伤痛隐藏起来。人前依旧一副乐天开朗的样子,一转身却常常泣不成声,而“回家”也变成了她最痛苦和难熬的事。那种一打开门空荡荡的气息,充斥着满满的窒息感,也常让她陷入莫名的焦虑和不安。

这一夜,小贞刚和朋友聚会喝了点酒回到家门口,她紧握着手上的钥匙,不停地让自己深深呼吸,却怎么也无法疏解这一天下来憋在心里几近崩溃的情绪,更无法平复那瞬间来袭的焦虑和不安。手机屏幕这时出现了一则简讯——“回到家了吗?”短短几个简单的字却让她眼泪瞬间奔涌而出。这是小贞前几天隐藏自己真实身份,在网上随机认识的网友传来的简讯。

哭过了后,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小贞拿起手机回复“刚回到哦~”,加了个微笑符号,开始了让她暂时逃避现实,心情得以平静的时刻。

摄影:米鹿(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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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温暖/李黎(中国)


在30多度高温的夏天,写以“温暖”为主题的文章,更加汗流浃背。

进入七月份,就没有一天是舒适的。杭州在六月中旬就告别了舒适,进入梅雨季节,每天都是潮湿黏腻,空气里都是闷闷的,家里空气净化器屏幕上一直显示76%-82%的湿度,滋生着细菌和烦躁的气氛。

不过我已经回老家了,老家在零度等温线和800mm等降水量线上,处在湿润区和半湿润区的交界,一年四季分明,夏季虽然热,但没有杭州那么闷和潮湿。听起来很不错,但仍然每天都是出汗,热乎乎的,真想一天冲三次澡。

所以这会看见“温暖”这两个字,真的很燥热啊,就像是突然盖了条大棉被。大概在南半球的小伙伴们此时此刻才喜欢这两个字。

能让我稍微憧憬的就是,以后有机会了能在夏天去昆明生活,白云之南的高原,夏天的温度是15-25度,入目所及都是鲜花和大大的芦荟,岂不是美滋滋。顺便幻想一下,冬天去海南生活,暖烘烘,晒晒太阳,踩踩沙滩海浪仙人掌。这才是一年四季如春,温暖她妈给温暖开门,温暖到家了。

窗外万家灯火亮着,依旧能听到小区里孩童的欢笑声,在晚上9点钟,小风吹进窗子,蚊子在腿边冷不丁咬你一口,孩子在屋里睡着,爸妈在楼下散步,灶上热着排骨汤,这也算是夏天炽热下的温暖吧。

摄影:李黎(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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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0号贴文三之二:衰老/神仙姐姐(中国)


一个朋友来电话,听说我做理疗比较有效果,想跟我一起去做理疗。因为新冠病毒疫情在家闭门不出三个来月,她感觉两条腿走路不利索了,膝盖也疼。

朋友今年65岁,退休有十年了。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老的。现在脚走不了路,真怕世界旅游的计划实现不了,才想到,自己是否老了?”

是否人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想这个问题: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衰老的?那道年轻与衰老的界限在哪里?

记得我小时候,感觉长到18岁,年纪就很大了。到了18岁,感觉25岁才可怕,结婚生子,青春不再。及至过了30岁真正成年了才知道,18岁人的身体才达到成熟,25岁人的大脑才真正成熟。

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不时就会想孔子的那句话:“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愈矩。”在孔子看来,人在四十之前都是在学习、探索中成长,从生理成熟发展到心理、思想成熟,从五六十岁安身立命,到70岁才能够做到身心合一、言行合一。

据此看来,人的一生就是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过程,人生的每一天相对于前一天都是新的成熟,直至熟透熟透了,生命戛然而止。原来生命就是这样一年年、一个个阶段体验新的成长。所谓衰老,也是体验人生新成长之一。

是否人的机体从开始衰老那天,就一路老下去再无回头路了?回头看看似乎并非如此。

我自小体弱多病,两三岁时一场大病,三天不吃不喝气息奄奄,竟然又活了过来。

青春期之前,每年我总要得一次百日咳,三个月里天天咳得喘不过气来。要不就突然高烧到40度以上直接昏死过去。因为治病打了太多土霉素,以致我妈都担心我以后不会生育。我爸说我“连眼皮都撑不开,一点神气都没有。”小学同学看我脸色黄黄头发黄黄的,就叫我“黄头毛”。幸好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个体育老师。他看我体弱多病,除了多方关照,让我感觉温暖,还安排我这个体育差生去校女田径队跟队训练,下个学期又安排我去校女排跟队训练,再下个学期再安排去校女篮跟队训练。这么一番训练下来,我的身体慢慢结实起来。

上高中时,文革开始。因为出身不好,心情压抑,我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整夜睡不着。学校没有安排我上山下乡,把我的关系转到了街道。后来要求全国无业青年百分百上山下乡,因为我有两个兄弟已经下乡,我被照顾到了生产建设兵团。到那里不久就病倒了,每天下午低烧,浑身无力,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年,骨瘦如柴。当时也去了几十里外的大医院,医生竟然诊断不出是什么病,也就没有治疗。

兵团的医生开玩笑说两级风就可以把我吹倒,要把我退回杭州,我不肯。

多年后我回到杭州,因咳嗽去医院拍了一张大片,才知道我的肺部已经钙化——原来那次得的是肺结核!并且,不治而愈!

我想,不治而愈的奇迹,源自年轻的生命力,体力劳动和体育锻炼,农村干净无污染的空气、食物,以及相对平静充实的心境。要知道那时候我每天差不多劳动十小时,还有宣传组或者宣传队的活动,加上两小时阅读马列原著,写日记,睡眠只剩下五六个小时。于是练出了坐着甚至走着也能睡着的本事。奇怪的是,身体就在那几年里发生了逆转。

下乡8年后,我回到杭州,有了一份超出我想象的好工作。重新站在西湖边时那感觉,就像要饭的捡了个金元宝,做梦一般。尽管工作、生活压力巨大,天天无休还不断占用睡眠时间,我却幸福感爆棚。有个兵团战友隔了一年再见到我时十分惊讶,我竟比兵团的时候年轻多了!我的30岁到40岁,加班、自学考试、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带孩子、写作,活得像个高三学生,整个状态却比20岁到30岁更年轻。有人戏说我是倒着活的!

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恐怕很难体会到,生命的潜力竟可以如此旺盛!而不断明确的努力目标、紧张充实的生活、幸福自信的心理状态,好比隔一时段掏一掏生命之井,把生命之源越掏越旺!

兵团攒下的健康本钱,让我精力充沛地干到退休。每年同办公室的年轻人接二连三感冒,我从来不得。他们看我“老虎都打得死”的样子,都不相信我曾经是那么的弱不禁风。

退休以后,我一边到处讲课,一边赶着写了两三套书。我的雄心壮志是要完成一整个系列的写作。

直到69岁那年,突然发现,我的两条腿走起路来别别扭扭的,无法轻轻松松地迈大步!站起来的时候,腰直不起来的状况,也不再敲打几分钟就可以好转。最可怕的是,三四年过去,全身越来越锈住一般,蹲不下、站不直,更不能久坐。早晨醒过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早。想起要说的一件事,开口时竟然忘了!

我不得不承认,老了,年轻时积攒下来的健康老本已经透支了!

有个大我八岁的同事曾和我描述她最初使用免费公交卡时的心境:“刷卡后那一声‘长者卡’,好像向全车人宣布我的年龄大了。我宁愿花点钱,不要听那一声叫。”所有65岁以上的老年人也许都有这样的内心抗拒。我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嘴上说要服老,心里却总在安慰自己:“前段时间坐的时间太长了,活动活动就会好的。”然而那一次一次的希望落空,让我逐渐明白,那样的好事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俗话说“病去如抽丝”,尽管有“抽丝”般难,总还是普遍存在。衰老不同于病,“返老还童”只是文学的夸张,难得一见。但据说70~79岁这十年人的身体容易出这样那样的状况,若能安全度过,80岁以后还能有像60岁那样的行动自如。

我有过健康逆转的体验,愿意相信生命存在这样的曲线。既然健康老本都花完了,那就再积攒一次!所以调整了原先的目标,带着比“抽丝”更大的耐心,通过电针、艾灸、推拿等理疗方法调理身体,并且在每天必不可少的走路锻炼中,不断体会身体在好转。

准备再花它八年十年,再积攒一次健康本钱,把身体调理到60岁的水平,应该是可行的吧?我相信可行!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上一篇文章链接:老而不衰与未老先衰/甘思明(马来西亚)

一去不返/吴颖慈(新加坡)


细线会攀爬

悄悄在我的眼角驻扎

皮肤

渐渐失去支撑的力量

年纪一年一年长

岁月

是个不多话的神偷

偷取最不被重视的青春

我没有少活一秒

却终是觉得失去了

连失去什么都说得含糊不清

骗不了人

努力也是徒劳

粉饰等于作了更多的掩饰

只是不再年轻

反正很公平

每个人都一样

都一样会慢慢变老

变老

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我怎么

怅然若失?

摄影:Nick Wu(台湾)

主题:衰老

上一日文章链接:从科学的角度看待衰老——衰老并不可怕/徐嘉亮(马来西亚)

时光机真好用/吴颖慈(新加坡)


持续十年
每一晚入睡前都要玩手机的我
不再玩了
因为
三十年后的我
乘搭时光机回來告诉我
六十八岁那一年
我因黃斑部病变失去了视力
余生只能在黑暗中度过

持续二十年
每一晚凌晨三点之后才入睡的我
不再熬夜
因为
二十年后的我
乘搭时光机回來告诉我
五十八岁那一年
我因中风导致下半身瘫痪
余生只能在病榻上度过

持续三十年
每一天至少兩杯含糖饮料的我
不再吃糖
因为
十年后的我
乘搭时光机回來告诉我
四十八岁那一年
我因长期糖尿病导致肾衰竭
余生都要洗肾度日

如果現在还学不会如何爱自己
就让未来的你
乘搭时光机回來告诉你

摄影:李嘉永(台湾)

上一日文章链接:爸爸,这个古老的传说/周嘉惠(马来西亚)

与岁月对话/吴颖慈(新加坡)


夏日炎炎,一个慵懒的午后。

吃太饱的后遗症就是昏昏欲睡,我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阻止不了上下眼皮那强烈想要拥抱对方的欲望。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脚板底有些瘙痒,有一下没一下的,真叫人心烦。我转换了好几个睡姿,那感觉却一直没有停止过。终于,我睁开双眼,却仿佛陷入一场更深的梦中……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有一个小男孩,正拿着画笔在我脚板上涂鸦!

“滚开!屁孩!”我无名火烧起了三丈高,就差没一脚把他踹开!

“你……是说我吗?”他说,抬起头看我。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我说。明知故问!这根本就是火上加油!

“嗯……”他低下头说,“我一直都在啊!”这是哪门子的回答?而且,他手上的画笔,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够了!容忍是有个限度的!”我说,“你画够了吗?”

“怎么会够呢?”这次他没抬头,仿佛在处理着最细节的部分,“才画了一半而已……”他边画边回答。

“你到底在画什么?”我猛地抽起自己的脚,用史上最怪的姿势查看自己的脚板底,这下怪了,眼前除了清晰的脚纹,什么也没有!可是我明明就感觉他在画啊!

他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你在这里干嘛?你爸爸妈妈在哪?”我有点尴尬,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那些不自在,顺便换一个舒服的睡姿。

“你有想过八十岁的你是什么模样吗?”他随意地问,看我躺好,又开始低头在我脚板底作画,我看他的画笔根本就画不出东西来,就由得他。

“八十岁哦,头发花白快掉光了吧!”我说,陷入深深的思考中,“眼睛老花看不清楚了吧!我的牙齿算是保养得不错,但应该也没剩几颗真的了!脸上的火车轨道应该数不清了吧?皮肤松弛,长满老人斑了吧?手也可能微微发抖,使不出力了!身体器官渐渐不管用了,可能进厂大整修过好几次了!也有可能三高全找上门,天天照三餐吞药丸!或是双腿无力走不动要坐轮椅了吧?”我毫不敷衍。

“那八十岁的你还会学习吗?”他说,继续低头画画。

“学习吗?对吼,到时候闲得是,想做什么都不怕没时间了!”我说,脑海出现了模糊的憧憬,“我啊,我想学画画,水彩油画素描什么都可以,都八十岁了,不能只有黑斑和白发啊!也要为人生增添一点色彩。到时候我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只为了画一道彩虹;再花一整天的时间,只为了画一幅平原。真惬意啊!时间多到只能等死了……”忧伤袅袅升起,我又换了一个姿势。

“真的是那样吗?”他说,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很专注的样子。

“真的啊!现在总是抽不出时间啊!就算偶尔有闲情,也是耍手机看视频吧!孩子在身边吵吵闹闹的,家务事一大堆,就算想看书,心也静不下来啊!每个月能写几个字投稿,算是半生修来的福气了。”我嘀咕。“但若八十岁的我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岂不是只有躺在病床上等死的份?”我为自己感到惊讶。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此刻他停下手,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下一步怎么下笔。

“嗯,应该有办法吧!”我说,“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减重应该是当务之急。我现在的体重,如果不小心中风的话,真的太为难子孙了!至少减个十公斤,二十更好,先远离脂肪肝,到时候万一真的中风,要把我扛起来也轻松多了。”我哈哈大笑,觉得滑稽。“要减重就得控制饮食啊!现在这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态度真的太糟糕了,一定要改!起码要吃原形食物,少吃加工食品。”我仿佛在叨念另一半,继续说,“这作息也要注意,熬夜这种事应该要彻底戒除吧!最好能规律运动,一个星期跑步三次,每次二十分钟。年纪有一点跑不起来就不勉强了,改成健走一小时。流一点汗,带一点喘,心跳有加速就算运动了啊!”我越说越起劲了。“这少油是有点过时了,但少糖总不会错。糖是空热量啊!应该避之则吉。”我说。

“那么,亲爱的朋友,这是不是必然的,只要注意饮食作息勤运动,八十岁就比较轻松么?”他说,又开始画了起来。

“这是必然的。”我说。

“是不是只要现在开始注意这些,八十岁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他说。

“完全正确。”

“那你开始了吗?”

“…………”我沉默。

“你能看得见我吗?“他说。

“当然看得见!不然我是对着空气说话吗?”我说。

他沉默了。

“喂!”我说,“你到底是谁?”

“我吗?”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我!

“不然?”我翻白眼。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本来应该看不见。”他说,语气透露出黯然。

“我现在不是看见你了吗?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对话之后,我开始有点喜欢他。

“我的名字叫岁月。”他凝望着远方。

“岁月……这名字很好听啊!”我说,“那……你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我转身翻找手机,想看时间。

他又沉默了。

“喂!”我抬起头看他,“喂?”

他消失了。

岁月不见了……

夏日一个慵懒的午后,有一个叫岁月的男孩用画笔在我的脚板底刻画出我看不见的痕迹。我与他展开了一场关于八十岁的对话,然后他消失了。我想,也许他并没有消失,就如他所说,他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而已。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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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让你恐惧了吗?/李黎(中国)


到目前为止,我恐惧衰老的时间已经有12年,虽然我才30岁。

大概只有未成年的时候,才会期待长大。就像小时候很羡慕戴眼镜的人一样,认为眼镜是学问人的专属,但真等到你带上了近视眼镜,你就会很后悔,来到一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真是幼稚呀。

未成年的时候,觉得长大是自由、自力更生、更有力量的模样,可以随便去哪里玩,去买一堆零食也不用给家长汇报,可以不用每天去学校,不用每天写作业,不用为了高考而努力。小孩子总是这样,只能看到大人优势的一面,因为大人和小孩子相处的时候,总是无所不能的,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小孩子梦寐以求的事情,比如买一个玩具,吃一顿大餐。

真正长大后,逐渐接触成年人所面对的世界,了解成年人需要解决的一切矛盾和问题,才发现世界竟然是这样的。这个成年后的世界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妙。

十八岁时候,在读大学,开始期待时间变慢一些,可以慢慢体会没有高考压力的几年时光,但未来去哪里,做什么事情,如何开始一段工作,能否养活养好自己,这些将要面对的事情来临很快,让你最早开始恐惧衰老,因为衰老是将来的到来和时间的逝去,而这即将到来的,并不如期待中的那么美妙。那时候,对衰老的恐惧,来自于对即将到来的不完美生活的逃避。

大学毕业后,开始工作,每天辗转于家、交通工具和工位上,忙忙碌碌地做着不一定喜欢的事情,拿着廉价的薪水,谁都能叫得动你,随时给比你资历深的同事打杂。很多时候,自己也感受不到自己的价值。那时候也很恐惧衰老,因为你的工作年限在快速增加,但能力并没有同等增加,你害怕时间过去了,而你仍然一无所有。

后来,结婚了,你已经过了25岁,快30岁了。各种流水线文章里写着,25岁的女生开始最初的苍老,皮肤开始走下坡路,精神状态开始没有之前好,并且马上面临着生孩子,生孩子会让女生一夕间变衰老。你也恐惧过一段时间,甚至真的有了孩子的时候,强烈的孕吐没有让你哭,但有一天你突然在地铁站车厢玻璃的反光里,看到胖的连衣服都系不住扣子的你,你突然吓哭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像个三四十岁的胖妇人。衰老来的如此迅速,远比想象中的强烈。

真的到了30岁,在当下的你,看着怀里的孩子,肉嘟嘟的脸,一直盯着你看的眼睛,醒了会冲你咧嘴笑,不高兴了就使劲蹬腿,冲你委屈地嘤嘤哼哼的宝贝,却不再害怕衰老。

尊重时间,看淡时间,人生如寄,所忧何为,过好当下,就好。如果活到80岁,现在30岁的人生,才开始了不久。更何况,陪着新出生的孩子一起长大,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时光吗?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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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的忧伤/驴子(马来西亚)

Jpeg


晚上,我在电脑面前上网,外甥趴在一旁的沙发上,虽然已到了他平时的入睡时间。

我觉得四周太宁静让人很无聊,便在电脑的音乐文件夹里随便点播一首歌曲。当苏芮的《沉默的母亲》音乐隐约响起时,外甥抬头问:“什么声音?”

“歌曲呀。”

他说:“阿姨,可以不要播歌曲吗?”

“为什么?”

“不好听。”

“你不爱听就进房睡觉,别在这里妨碍我听歌。”我嘀咕着。

他安静了片刻,说:“有时我听大人的歌会很感动的。”

呵呵,这小男孩听歌会感动?他知道什么叫“感动”?真是叫人意外。

“可是,现在我不想听大人的歌。”他继续说。

“为什么?”

“因为我会想到我变老,我害怕变老。”

“为什么害怕变老?”我不禁纳闷。他现在还未满8岁呀。

“我想到我死了变成骨头就觉得很害怕。”

“哦。”我不以为意。

他顿了顿,说:“上次有一天晚上,爸爸去工作还未回家,妹妹已睡着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忽然我想到自己变成了骨头人。你知道是怎样的骨头人吗?”

“是好像The Night before Christmas里的骨髅人吧?”我知道他看过这部动画片。

“对,就是像那个骨头人。”

我“哦”了一声。

“我想到我老了,死了的时候变成骨头人就觉得很害怕。可是,妹妹睡着了。我觉得很害怕,便躲在被窝里小声哭。”

平时见他玩起来疯疯癫癫,没想到他竟会因为害怕而躲起来哭。

他又说:“我不敢跟外婆说这些。”

“为什么呢?”我不解。外婆很疼他。

“因为外婆不喜欢我整天说‘死’。她说,小孩子不要整天说‘死’、‘上天堂’。”他的二伯母前年因病逝世,他对死亡很好奇,常常把“上天堂”挂在嘴边。

我了解外婆。外婆已年届75,恐惧死亡的到来。外甥有的没的说“死”,当然惹外婆不高兴。

我不会跟小孩谈死亡的课题。我担心我把“天堂”描绘得太美,又或把“死亡”形容得太可怕。

最后,我说:“每个人都会变老,没什么好怕的。”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也害怕着变老,但我知道这是生命必经的旅程。既然如此,惟有让自己作好心理准备去迎接它。

“别想太多了,快去睡吧。”

小男孩回房,不久便沉沉入睡。

摄影:驴子(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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