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仓廪实而知礼节”,礼仪与修养是吃饱穿暖的现代人无法回避的课题。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从未改变。但礼仪的产生与推行,让强者碾压弱者时不那么面目狰狞,吃相好看了一点,从而弱者被吞噬之际也稍感好受了一点。虽然这没有改变根本上的弱肉强食,但总算标志着人类文明的进步。
然而,也正是因为弱肉强食的格局一直没有得到改变,强者们所广泛遵循的礼仪渐渐地成了假惺惺的忸怩作态。当持续的礼仪无法改变糟糕的现状的时候,礼仪背后的善意也成了虚伪的代名词。于是,伪君子、衣冠禽兽、人面兽心这类词语频频出现,以表达人们对于礼仪造成的欺骗性的不满。与此同时,真小人形象开始大行其道,获得了更多的褒扬。其背后的逻辑是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假惺惺地装模作样,还不如坦诚相告。真小人并非真的“小人”,而是对做君子绝望后的被迫披上的保护伞。每当看到那些试图做君子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可得而绝望地变成伪君子的范例之时,真小人们恐怕会暗自庆幸,小人的外衣给予他们无比的安全感。既然高尚与低劣的人性在任何个体身上都可能同时存在,与其处处煎熬地要做君子,还不如彻底做个小人来的痛快。“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流行,正是这种“小人哲学”的宣言。
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说,真小人的形象自然比伪君子更讨喜。各种艺术作品中的真小人形象创作的典型套路是,一个自轻自贱、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在戏剧的高潮阶段突然洗心革面,陡然转变而做了一件好事,从而让观众感动不已。相应地,伪君子的角色则常常看起来道貌岸然,知书达理,但在片尾则被揭露出是深藏不露的大奸大恶。也许仔细一想,伪君子的破坏力也许并不比真小人更大,这两种“恶”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但坏人变好总是比好人变坏的戏码更讨喜,先抑后扬总是比先扬后抑更让人感动,观众不同的心理期待导致了真小人常常比伪君子更吃香。或者说,在难以改变丛林法则的前提下,越尊重礼仪越吃亏。
但我们无法忽视,真小人的本质问题在于其立足于犬儒主义的出发点。这意味着真小人们早早地放弃了一切礼仪规范,对于世事绝望,玩世不恭的无所谓。摆脱做君子的包袱,看似洒脱,实则是向强权低头,成为命运的奴隶。反过来,伪君子更像是悲壮的勇士,明知真君子难以为继,仍然不屈不挠地试图向他靠近。从这个意义上说,伪君子仍然比真小人可爱一点,起码他们仍然分辨善恶,知道荣耻,谨守礼仪,试图让礼仪来规范社会的运行。爱默生说道,人崇敬爱的原因是因为它总是向上的,而不是向下的;它总是希望而不是绝望。伪君子的可爱之处在于保持了向上的姿态和人生的希望,礼仪就是这种希望的表象。如果说君子是中文语境中对于完人的期待的话,那么既然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人,伪君子就是未完成的完人。这个世界也正是由于存在这么多的伪君子才令人感动,因为他们即便作恶也仍然知耻,只有知耻才不会放弃向上的努力,只有知耻才不会选择做一个小人来敷衍一生。一两个真小人的艺术形象或许让人耳目一新,但如果世界上真的充满了真小人的话,那么恐怕这个世界会比现在更糟。因此,为了让这个世界保留一点向上的希望,我们需要勇敢地承担地做一个君子的压力,坚持礼仪,坚持远离小人,哪怕是伪君子,也更靠近真君子。
(摄影:周嘉惠。要参照今年8月9日的配图,是同一朵花:按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