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工作?》/卢伟强(寄自香港)

11月27日是沈观仰老师的忌日,同学卢伟强发来一篇怀念文章,特此刊出。“科技”的讨论暂停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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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7号是沈观仰先生离逝周年,沈老师生前在课堂上都会常说这样的一句话:“要赚钱工作的,千万不要来念哲学,因为哲学在这个范畴里面没有什么实用性。”

正当沈老师的课进入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第三堂课的时候,很无奈,我离开了马来西亚投身到香港这另一个“平均状态”。一眨眼十年就过去了。

这期间几乎都没有跟任何人谈论过哲学。特别是在香港,谈哲学恐怕会吓跑同事朋友,生意人会带着几分的讥笑来反问你:“哲學能賺錢吗?”有句谚语这么说“哲学烤不出面包” (Philosophy bakes no bread)。确实,哲学听起来好像是离我们的现实世界很远。

哲学不能烤面包,不会教你工作的技能,也不会教你升官发财。不过认真的想想看,“为什么要工作?”这个问题都很可能在我们每个人脑海里浮现过,只是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就是个哲学问题。

为表达对沈老的敬意,今天我也来献一献丑,用哲学来略谈这个问题。

我们一般人,都是遵循着这个人生路径:1)出生,2)无忧无虑的童年,3)求学,4)毕业,5)工作(就此我们人生大半的时间都花在这里),直到退休。

有时候我们感叹“工作很累”,我们会不经意的问“为什么要工作?”但是无论有没有得到答案,我们还是不知不觉的加入了这个就业的“大工厂”里。

要谈这个问题,可以先借用许冠杰的《浪子心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其实这歌词讲的就是宿命论/决定论(认为每一件事件都有原因,並认为宇宙萬物是絕對依賴,並受到因果規律。宿命论者相信,所有的活動,包括人的行動,都是預定的)。

基于这个哲学的概念,有些朋友就会跟你说:“赚钱有什么用?又带不进棺材!”这就是虚无主义的经典回答,然后下一句你就会听到一句貌似激励的话:“要活在当下,活出你自己。”那你这位朋友就是法国存在主义(Existentialism)沙特(Jean-Paul Sarte) 的代言人了。

要是以上的说法无法满足你,而您坚持要找寻“工作的意义”的话,苏格拉底(Socrate)可能帮得上忙了。苏格拉底是个不随意接受现成答案的人,凡事都要问个究竟;他主张通过提问,让我们更加的接近真理,并认为哲学家的工作,就是追求真理。为何要提问呢?人要承认自己的无知才能逼近真理,所以苏格拉底说:“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鼓励人们保持自我的觉醒与反问的态度。

回到工作这个主题,苏格拉底很强调道德知识的追求。要做一个有“德”的人,就要学习与实践的道德知识,如同人要学会一项技能,必须用心学习,反复的实践。当我们学习与实践这些道德知识,那就能明辨善恶,就会行善。简单说,道德是种知识,而得了这种知识,人就会有道德了。

当一个人从事了他不喜欢的工作,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没有知识);相反的,当他知道的自己的兴趣(学到了道德知识),他就会转向做适合他自己或应该做的工作(实践善)。那最终,什么是好的工作?或应该做的工作呢?即使苏格拉底也只会给你一堆的问题,让你去思索与找出答案,因为唯有你自己才知道答案,而且你还要为自己的答案负责哦。

这种追求真理,实践真理的哲学,也就苏格拉底的工作理念——认为人应该抱有“我什么都不懂”的谦虚,要多问,并通过实践(工作)来磨练自己。

我们会再问,那工作真的是为自己吗?还是为了满足其他人的需?如果你拿这个问题去问 William James (美国哲学家/心理学家),他就会以实用主义的观点来回答你:“别人的目标、意义是别人的,你是你的,你不要理会苏格拉底或沙特讲什么大理论,只要你相信这件事对你有意义、有用,你就去做啦!”“真理就是管用的东西”,他主张所有对人有用的结果,不管他人如何想,那就是真理。有些人工作为了财富地位,有的人寻找成就感,有的人求温饱。根本没有标准答案,只要对你有用就行了。

如果你问 “为何要工作?”是因为你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一会给客户投诉,一会给供应商追款,突然间你问自己 “我到底为什么那样辛苦,为什么要这样忙?”这个问题,很可能“存在主义”的海德格尔能帮得上忙。

海德格尔把人类存在分为两个状态,一个“非本真”的状态,也就是我在这文章开端所提及到的“平均状态”,人处于这种状态被日常事务淹没,失去自我。另一个就是“本真”状态,即人自我反省,试图了解自我的理想状态。

海德格尔认为,人之所以会失去自我,觉得自己在人群和社会的现有的结构观念随波逐流,是因为我们太过于活在当下,太沉溺于现在。如果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明天就是你在世间的最后一天”,以“死亡”做考量,站在你存在终点来看现在,那你就会找回真正的自己,看见存在的意义,并体会到人生的珍贵。佛陀说“生老病死”苦,透過修持,以正確的態度面對生死,處理生死,乃至解脫生死,才能真正擁有幸福的人生生死。

怪不得,当骂人到最后所冒出的那句“你去死啦!”,原来真正的用意是希望对方找回 “本真”!

但是目前我们社会正处于转移的时代,价值观也在改变,什么“理性”、“实用”、“自我实现/完善”,认为人的存在一定要工作这一套观念似乎有点Out了。存在主义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展现,“自我实现/完善”不一定要透过工作。

套用一下伊比鸠鲁(Epicurus,希腊的哲学家)学派的主张,当你想要的东西越少,放弃“什么都要”的心态,想要又要不到的痛苦就会降低,心灵上与物质上自然就会得到满足!

那为什么还要做工?就算什么都不做,这也是一种存在的方式嘛!哈,又回到了虚无主义!

(摄影:Key Liu Poh Key)

《哲学吗,哪位? 》 (沈观仰写于 19/02/2005 《当今大马》检验生命(An Examined Life)专栏。 刘明星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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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大学副校长嘀咕着科学院如何的用钱。“这些搞科学的,购买研究器材动辄就用去数百万。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数学系,只需要铅笔、纸和一个大废纸篓。哲学系更妙;他们只需要铅笔和纸。"

取笑哲学家或学哲学的人是很容易的。以泰勒斯(Thales)为例:他是古希腊世界第一个信誉好的哲学家,生活在约公元前七世纪。有一天,在走路时看天上的星星而掉落井里,把附近一个美丽的婢女逗乐了。

从那时起,因看星星而掉入脚下的各种陷阱就成了哲学家们的命运,引来看客们的冷嘲热讽也惹笑了他们。

哲学家的笑话一箩筐。笛卡儿(Rene Decartes)在他喜爱的酒吧喝酒。近打烊时,侍者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杯。他回答:"我不想--"顷刻间他如烟消逝。

这是个内行的笑话。要笑得出就必须知道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儿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他超过任何重组希望地把身体和心灵二分。

哲学学生倾向于如笛卡儿式"我思故我在"的傲慢精英主义。以此推论,大多数人不像哲学家般思想,所以他们实际上不存在。怪不得人们喜欢取笑哲学家。

几年前我告诉古晋一家我喜欢去的咖啡店老板,说我会到吉隆坡一家私立学院教哲学。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带点不好意思地问我:"哲学是用来干嘛的?""比如说用来开咖啡店,"我连眼皮也没动地回答。我的捉狭引来哄堂大笑。

我在教书行业的历程证实了是短命的。除了班上一成左右的顶尖学生,大多数在容易取分上比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存有学及形而上学、或是康德建立先验综合知识的尝试,来得更有兴趣。一两个怪僻的同学可能会对存在主义好奇,我们就略略地讨论自杀的议题。

这场景使我想起德里达(Jacque Derrida),著名的"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ism)法国哲学家。(当然必定是长长的"XX主义",他在几个月前自我解构,与世长辞了。)

德里达像之前的许多伟大哲人一样,常在未被阅读或理解之下被引用。对那些还未曾被启发的人,他的作品是很难明白的。试读下列的几句:

"有人,或你或我,前来说:'我要终于学习生活了。'终于,为什么?学习生活;一个怪词儿。谁要学习?教导生活,向谁呢?咱们会有一天学习到如何生活,最主要的,'学习生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终于'?"

"它本身,意境外的--却又是个意境,是常开放的,也因而会错及不足--那个词儿几乎形成一个不可理喻的字义(Syntagm)。它的成语能到什么程度如何去翻译呢?"

谜样的问题;即使大多数人都有时候会对生命和生活有所困惑。但是德里达的道说是那么的不透明,只要在他那一两页不可理解的东西挣扎后,一般马来西亚读者都会把书搁置。那些真的对哲学感兴趣的人可能会在非常激动下把书向墙壁砸去。

所以,大多数人都离哲学远远的。反正你可以在不知道任何哲学寯语下很好地过活。事实上,不少业余沉溺在哲学的少数人会变得更加不成型、更加混乱。

在任何情况下,在那些罕有的生命意义变得不安的时刻,总会有辅导员、精神医师、激励讲师、甚或是算命师在一旁候命。当人混乱时,他需要确切的答案。哲学--如以上德里达说的--要比答案产生更多问题。

但我在一个理由上记住了德里达。他是个专业哲人;一生人写哲学文章教哲学。而他也是在一个悠久的法兰西传统,也许是从艾密里.左拉(Emile Zola)开始的,对待哲人如对待一个从远处观望政治权力中心的积极参与政事的公共知识分子。

他其中一个成就是成功推动和组织法国的家长延续高中哲学的教导!

咱们很难想象在中学教导哲学。但是在法国,哲学一直是中学课程的一部分。当那个地位动摇时,德里达和他的友人成功酝酿出足够的压力来重述教导这看来无用的科目的需要。

这种事不会在马来西亚发生。事实上,如我所知道的,在马来西亚众多高等院校、大学,并无一有哲学系,虽然有一些入门课程。

如果我成为教育部长,我会命令马来西亚每一大学成立完整的哲学系,而且哲学101是所有学士课程的必修课,包括发型设计和插花艺术。

幸好对家长和学生而言,马来西亚曾进修过学术哲学的人少过一个手掌的指头。那种科目是弱势的,所以我的命题会过早无疾而终。

再说,我也不大可能成为马来西亚的教育部长,因为在没有经过我同意之下我被列为华人。在马来西亚,没有明文的法则说做内阁部长是比任何神圣宪法上的法律平等上是更有权力的。所以,你不必担心你的孩子们会把厚厚的哲学书向墙壁砸去。

我最好还是不去回答诸如"哲学是为了什么?"或"哲学是什么?"的问题。苏格拉底在公元前五世纪尝试过了。雅典的城邦人民用民主的方式以"误导青年和祭假神"的罪名判他死刑。被误解嘲笑总比被令饮鸠好。

我可以想象苏格拉底在今天的吉隆坡。看看他,试着在富都巴刹或金河广场招徕群众,口里说着不曾检验的生活不值得一活等等。

有些马来人大概会恫言用石头来扔他亵渎伊斯兰教。有些华人会看在他破烂的衣服上让一个铺位给他。有些印度人大概会在任何事和他争执不休。警察或市政局执法人员大概会问他要咖啡钱,或者以他没有任何准证拘捕他。老牛邙不能在"能国"呆上一天。

我曾读过一位马来西亚女作家写过对哲学和哲学家的好奇。她的结论是修辞地"为什么要阅读死去的白种男人写的书?"

的确,为什么!只要咱们有大量的修辞式问题,咱们可爱的一句式话语,咱们晚间重述政治老大不言自明的真理说的超越教堂的新闻发言人,咱们伪装的传统亚洲智慧,为什么要咱们追求真、善、美这些鬼东西?

再说,真善美有什么用?

哲学吗,哪位?

(摄影:Cl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