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疯狂的石头》当年在马来西亚的电影院上映后,并没引起任何涟漪;但从互联网得知,它却是2006年一部在中国引起大家极大兴趣的卖座电影。同样是获得刘德华“亚洲新星导”计划下赞助所拍的电影,马来西亚导演何宇恒的《太阳雨》虽然在威尼斯影展中得了奖,却是一部还没散场就教观众逃了一半的作品。反之,《疯狂的石头》却获得观众的喜爱而轰动一时,若在互联网上搜寻,基本上是找不到对这部电影有什么恶评的。
王岳川认为后现代艺术是“一切都在一个平面上,没有深度,没有历史,没有主体,没有真理,甚至没有原本。所谓同一性、整体性、中心性纷纷失效。” 作为后现代主义重要表现手法之一的电影,或者说至少在《疯狂的石头》这部电影的表现上,王岳川“没有深度”的看法并不见得能够完全成立。
《疯狂的石头》显然在影片中加入了不少讨好观众的商业元素,但一来商业化本不是什么罪恶,二来商业化并不表示这部电影就毫无有深度的方面可言。商业元素并不能全然抹杀一部电影的价值。基于这种信念,在此选择了《疯狂的石头》作为讨论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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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言“天下文章一大抄”,其实电影看多了也会有同感。虽然说是“创作”,但或许是“英雄所见略同”,或许是其他影片给予的启发,一部新片往往还是留下了一些其他电影的痕迹。
1981年的美国电影《上帝也疯狂》(God Must Be Crazy)和《疯狂的石头》一样,故事都是由从天而降的可乐开始讲起,而且剧情也都相当疯狂。基本上来说,《疯狂的石头》比《上帝也疯狂》更进一步,导演运用高明的蒙太奇手法,把一罐从天而降的可乐,巧妙地将这个故事的所有重要关系人一下子全贯穿起来了。
一心泡妞的谢小盟,在缆车上被人踩了一脚,手上拿的可乐因而从空而降,砸破了包世宏偷开出来练习的公家车的挡风玻璃。在下车检查后,指着高空缆车诅咒,却让忘了拉煞车的车子溜下斜坡,撞上开发公司秦助理的高级轿车。撞车声也引来原本正在调查道哥、小军、黑皮三人匪党的警察。
这种一口气“引见演员”电影手法固然有趣,但也不禁让人有深一层的思考,其实种种事情之间,往往都是环环相扣、互成因果的。这似乎也可以作为“蝴蝶效应”的另一种注脚。
《疯狂的石头》也难免让人联想起,香港许氏兄弟1981年的电影《摩登保镖》。两部电影的笑料,在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主人翁的不够专业,再加上其创新的“奇想”而导致。《摩登保镖》中许冠文训练保安队员的种种方法,诸如“模拟”开车、跳伞理论、手指塞枪管等,其逻辑跟《疯狂的石头》中包世宏用假的高压电警告牌、以厕所的冲水感应器来充当保安感应器等,都属于异想天开的一类。
可惜《摩登保镖》美中不足的是剧情太过松散,整部电影几乎就是由一连串不相干的笑料堆砌而成。这也是许氏兄弟电影一贯的风格。从1974年的《鬼马双星》起,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初期红极一时的许氏兄弟电影,曾经是大家引颈期盼一年一度的最佳娱乐,最后就因为观众厌倦了这种呈献方式而终于没落。《疯狂的石头》的节拍相对就紧凑多了,而且让观众在笑料不断中,获得了“5400秒的笑声”。
《英雄》中李连杰和甄子丹在打斗时所用的京剧声效,和《疯狂的石头》在一些慌乱场景出现的京剧快调如出一辙。又因为《疯狂的石头》选择了一个新旧交替的时空,譬如当包世宏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而赶回庙中捉贼、发现翡翠被调包,背景响起的京剧小打音效,其实也同时强调了故事发生的那个特殊时空。
《英雄》的故事发生在战国后期,那时候哪来的京戏?根据一般学术界流行的说法,中国的戏剧历史是从12世纪末才开始的。在那场景配上京剧音效,其实就跟配上1970年代的西方歌曲Kung Fu Fighting同样不伦不类,非常失策。所以,《英雄》的那片段可说纯粹是导演张艺谋为了讨好西方无知观众的手法。
《疯狂的石头》导演宁浩虽然出身在1977年,但作为一个曾经“穷得只剩下电影”的电影工作者,想必新电影、旧电影都看过许多。一名电影爱好者,或就在不知不觉中吸收了他人提供的养分,逐渐提升自己。若与上述的三部旧电影来比较,至少在技术层面,《疯狂的石头》显然是更胜一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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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世宏和三人匪党的领袖道哥是《疯狂的石头》的两大主角。原本一个正,一个邪,人物个性按道理也“应该”是泾渭分明的。但在后现代的今天,已无所谓什么“应该不应该”了。两个主角的个性实际上是一个正中带邪,一个邪中带正,并不那么的分明,而且都有各自的道德标准,充分表现了人性的复杂。
在电影中包世宏和道哥的形象都是很机灵以及果断的。从厕所内的冲水感应器到澡堂里的声控电灯,包世宏从中得到灵感并一再提升展览厅的保安规格,而道哥在手下进去罗汉寺偷翡翠误触警铃时,马上当机立断的拔下街上配电盘内的所有保险丝,协助失手的手下逃走。但在这些清醒表现之余,他们也不时各自有让人惊谔的行为。
好比曾经在警校学过刑侦的包世宏,临危受命当上了翡翠展出期间的保卫科长。虽然受过正规训练,懂得犯罪心理学、痕迹学,会采用兵不厌诈、高灯下亮、敲山震虎等对应方法,可是,他却对“文明执法”非常的不以为然,认为对付坏人就应该用一把白灰撒了对方再说。在金庸小说的武侠世界里,那完全是典型下三滥的作风,但包世宏原就认定武侠小说是“鬼打架”的书,所以也不见得会介意自己在武侠世界里的形象问题。可是在跟“棒棒”们谈判的过程中,却又完全是一派江湖风范,让人感到十分矛盾。
道哥虽然是个“坏人”,却时时不忘“专业”精神。譬如他就不时教训手下黑皮:“要有智商,才能上档次”,“刚入行,要低调”,“注意你的素质,素质!”,“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再者,道哥是真心诚意的看待自己的犯罪事业,他就曾正经八百的以“这个阶段正是我事业的上升期,怎么走得开?”来推搪女友菁菁,而且最可笑的是这位女友并非不清楚他干的是哪一行“事业”。在发现菁菁跟谢小盟睡在一张床上,道哥虽然一时气得忘了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警句,准备拿菜刀砍人,反而要黑皮提醒“杀人犯法!”(他们事业中的“项目”有哪一样不犯法?);可是清醒过来后却只想到请教律师。当律师告知这种事没人管时,作为“坏人”身份的道哥怒问:“还有没有王法?”,可见他心中对从小被灌输的守法观念还是“遗毒未清”的。最后他也只好接受现实,象大多数人一般的感叹:“世道变了,就是没有好人了。”
顺带一提那在香港专攻人体艺术的谢小盟。此人平时满口胡言乱语(虽然听起来都很有哲理似的),一副没心没肺的败家子模样,却偷了货真价实的天价翡翠送给一个偶然懈逅的女郎。往正面去思考的话,他也算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了。
谢小盟这个败家子形象的刻画是极成功的。在这部电影主要是透过对白使一个败家子形象跃然而生,譬如他在拿到暴怒父亲的钱包后,向旁人说的“失去理智了啊”,以及后来的“要浪漫,先浪费”、“与爹地斗,其乐无穷”等,都堪称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名句。印象中还能够相媲美的败家子形象,只有《活着》里葛优扮演的福贵;其中一个场景他笑眯眯地感叹自己近来常签欠单,连字体也进步了!
《疯狂的石头》中人物内在性格冲突的刻画,是很符合今天这个后现代社会的现实的。一系列失去西方启蒙主义、理性哲学以及相对应的思维方式与行为,都是后现代的表征。在今天,正如韩国影象资料院院长所言,“致力于改善世界的人却越来越少了,许多人渐渐抛弃了启蒙和斗争的目标,代之以新的眼光看待世界,这是一种后现代的反映。”
对于一些还跟不上时代的人,难免都要感叹,“世道变了,就是没有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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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的时代,疯癫有其不同的定义。然而再怎么变化,都是对人的不理性的一种界定。《疯狂的石头》里许多人为了得到一颗无意中从厕所“出土”的珍贵翡翠,甘冒犯法的风险,付出自由(如小军),乃至生命(如道哥)的代价。翡翠象征了什么呢?很简单,就是“钱”。
有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疯狂的当然不会是石头,疯狂的永远是人。
电影海报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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