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眼界呢?/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办事机构,坐落在欧洲的中心。里面有个皇甫先生,是我在欧洲工作两年时的领导。在异国他乡,国内来的办事机构及其领导,那就是我们的依靠。作为他手下的打工者,当然要快点见到他,聆听他的教导。于是大约在他下榻的第四五天,打电话向他问好、报到。谁知那端传来觉得嫌我有点不识时务,在他的繁忙中搅乱他,那种居高临下、盛气的拒绝声:“现在我正忙着交接,没有时间见你们。等我的电话,你们再来。”

我对他的尊重被一掌推了回来。领导嘛,口气大都是居高临下的。不见就不见,等着就等着,何必语气那么不顺?后来知道,那时他跟上任领导的交接工作确实发生了一点摩擦。

一个星期有18节课,我也忙啊,等着电话通知的事儿就忘了。

差不多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突然电话铃响起:“怎么你不想来看看我?我是新来的皇甫某某。”

“你好、你好,皇甫老师!没有啊,早一个月我就打电话去问候你,你说让我等你的电话。”沉默。接着我就安排时间去那座漂亮的办公楼见了领导。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皇甫领导让我做的第一件事,使我很为难。他要我向学生收取教科书的书费。据知,以往学生用的课本是我们赠送给该大学的,若要收书费,也是该大学汉学系的教务工作,再说,与我同时有个台大的老师也在教汉语。汉学系的系主任曾经对我说过,每年他被请去台大一次,他是哪里有钱给他,他就跟哪里亲。我这要去向他们收书费……把情况跟皇甫领导陈述后,我迟疑地说:“皇甫老师,现在这种经济措施好像都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我觉得收学生的书费不太合适。当然,你如果一定要收,我可以帮你去收。”也是沉默。此事不了了之。没有完成他交代的第一件事,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内疚?

接着,大约在两个多月后,又发生了一件事:一天我正在上课,还没到下课时间,突然汉学系的石端老师推开教室门要我出去,说校长找我有事,还没到下课时间,要我立刻就去。心里怎么也猜测不着校长会有什么事找我?

原来,是我们的皇甫老师给校长电话,询问我在这个学校的工资是多少的问题。校长说,在他们国度,工资多少属于个人隐私,须经本人同意,才能告知第三者,所以征求我的意见,是否同意告诉皇甫老师。我顿时觉得很没尊严,为自己,也为皇甫老师,更为我俩背后的国家。因为皇甫老师问过我本人,校方每月给我多少工资?我们在境外的工资是国内教育部配发的,得在完成教学任务回国后在国内领取。在境外的生活费由国家规定多少,从校方给的工资中扣除,每月多下来校方发的工资则交到皇甫老师那里。他已经从我这里知道了校方每月给我的工资数,为什么还要把这问题扩大到校长那里?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自己?

我对校长说,我的工资在合同里写得很清楚。校长好似恍然大悟:Yes——All right. Nothing ,nothing. Sorry,sorry!

从校长室出来时,我沉默无语。石端老师在一旁安慰我:把这件事扔到阴沟里去吧!其实我在寻思为什么还要来向校长问及我的工资。后来,当我拿到汉学系给我的超课时费时,我似乎领悟到,是否,皇甫老师要我把超课时费也交给他。我没交,因为国家都是把加班费发给个人所有的。我不知道,校长告诉他我合同里的工资数时,皇甫老师是什么反应?

按常例,遇到节日,比如春节,皇甫老师要请该国中国外派工作的老师和访问学者、留学生等在节日里聚会。在那个国家的汉语老师和访问学者、留学生被邀请到了皇甫领导的家里,一起包饺子庆祝元旦。据留学生说,那天我们聚会吃到的荠菜饺子,其中的荠菜就是皇甫老师让几个留学生在那城市绿色的大地上采摘的。这没问题,问题是吃完饭,我们必须在一张白条子上签上名字,说明每人享用了价值折合一百多元却令人生疑的午餐。好在老师和学生不在乎吃了什么,而在乎同胞之间聚会时熟悉融洽的生活习惯和有相同历史文化意识交谈的氛围。

常常觉得男人应该比女人大度、大气,更不会在与自己无关的业务名利上计较,然而,我的认知太狭窄了。

那个版式机构中新华社的朋友知道我会做点儿中国菜。有天,请我为她的几个国内来访客人做一顿中餐。餐后,朋友的客人送我一柄装饰不错、又可折叠的宝剑,以此道谢。皇甫老师看到后,对我说:“奇怪,他们送你,为什么不送我?”当时觉得这话说得很奇怪。为什么要送你呢?这完全是私人之间的帮助,跟你有什么关系?后来我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我是属于他领导的手下?也该谢谢他的默许。我当时也很笨,应该立刻把这柄剑转送给他。于此,我想起皇甫老师曾经很得意地告诉我一件事,一个访问学者要跟当地的姑娘结婚,这是涉外婚姻,需得到皇甫老师的认可。他趁机要让那位访问学者帮他搞该国的油画。当时觉得:他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讨要?后来想起这件事,不竟又疑问自己:他为什么跟我说这样的事情?这是在暗示我?——我也不送。

受皇甫老师不到两年时间的领导中,我俩的思维一直在坎坷的碰撞之中。失误最大的一件事是与该国汉学系老师合编的教材流产了。出国任教不久,在与汉学系老师商定了编写一部用他们本国语言注释的汉语教材。我将报告提交国内,国内领导表示了同意。第一册基本编写完成,汉语文本也得到了汉学系老师的认可。但是一直没等到国内的肯定批示。四个学期结束。我的任期还有一个月,向皇甫老师申请延期到九月底再回国,要把第二册教材编写完成。皇甫老师不同意。那时我才知道其实国内已经同意,并且还批拨了开编费一千美元。皇甫老师说,你让其他老师都参加编写,为什么不让我参加?这样的问话,我几乎昏倒!编教材这是两国老师的合作,怎么会想到也要请皇甫老师参加,才能保证这个项目的顺利进行?

与此同时,汉学系老师很认同我这两年的教学,希望我留下来继续在他们那儿任教,我拒绝了。我这方,这样的领导,这样的教学环境……最后按照皇甫老师单方面为我决定的机票时间,我回到了北京。

回国以前,皇甫老师还对我说:这下你可以到国家教委去告我的状了。我只能皱起眉头,叹口气,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告别词,是提醒还是威胁?我不是个碎言碎语、喜欢拨弄的人,即使是别人来找我了解,我还得看看是什么性质的。实际上,在国外工作的公务员有成千上万,有一两个奇人奇事也难免。不是有句俗语“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偏偏犹如中了个彩票头奖,我被碰上了,至今仍感到有点恶心。

大约两年后,偶然听到皇甫老师已经回国的消息,附带花边旧闻:在卸任离开那个外事单位时,他提出单位领导给他派两辆车送机场的要求被拒绝了。想必他在离开时又闹了个不愉快。想想,多了一辆车的行李,什么行李?哪儿来的?可见对他认识的人,相同的不只是一个。

4月29日贴文三之三:母亲普通又不凡的故事/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母亲是绍兴斗门山前里村的普通农家女,却有一个伟岸男人的名字——岳根。因为从小多病,怕养不大,外婆就带她到岳王庙,拜了岳王爷,做了岳飞的干女儿,赐名岳根,替代了原来“珠花”这个柔弱、浅显,只供观赏,女气的名字。

    是不是就因为改了这个名字,母亲为人处世就很慷慨大气、宽容随和,而且有什么艰难都是一个人扛着,一个人想办法顶着,很有男子汉的负责任的气魄。

    小时候,我们全家6个人一直住在竹竿巷那间20平方米黑暗的房间里。我和弟妹四个孩子出生后,实在挤不下了,再加上当时国家提倡发展工商业,鼓励私人企业,父亲和大伯的染坊发展很快,竟然有资金与人合开了一家棉布店,我家的经济状况也有较大改变,于是在我小弟还在母亲肚子里时,我家搬到了涌金门的一座洋房里,不过现在已经成了千万车压、万千人踏的西湖大道,涌金门41号已不复存在。

自从搬到涌金门,我家的客人就多起来了。客人都是绍兴乡下没有土地,只靠在不大的湖面打渔谋生的。他们大都想通过父母给他们在杭州城谋生糊口。记得来我家先后有四五个乡下亲友。他们没有工作前,都吃住在我家,直到父亲帮他们端上了饭碗。

后来,大姨一家四口也从绍兴来到杭州,就住在我家亭子间。我的姨表哥,父亲介绍他去百货商店做了学徒。大姨和大姨夫就做起了卖汤番薯的生意。每天下午,他们在大门口内的小天井里洗番薯、削番薯,然后装进一只大铁锅,搁到用汽油桶改制的煤炉上。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烧番薯。烧熟以后,连着炉灶抬到当时叫膺白路的马路对面行人道上摆摊。那时没有城管,没人赶。大约到下午三四点钟,一大锅番薯就卖得差不多,只剩下锅底的一点。大姨夫他们就抬着锅灶回家,每天如此,母亲还不厌其烦地在一旁帮忙。

“三反五反”运动时,我生病发烧,被安排睡到父母的房间,便于他们照顾。晚上,父亲回家,睡觉前常和母亲悄悄谈论什么。我断断续续地听到的“阿哥不能回家,要交代”、“要评等级”等一词半语。我感觉是我家大伯发生了什么事。一天早晨,我们正在起床,忙于梳洗,大伯母到我家来了。她和我爸妈三人急急忙忙地上了楼,然后又匆匆下楼,大伯母从我妈手里接过一小包东西,急忙就离开了。好像从那以后,父母如释重负,不再私下避开我们谈论大伯家的事情,但大伯母一早到我家来着急、匆忙的神情给我的记忆很深。

我上高中时,母亲才告诉我:她给大伯母的一包东西是母亲陪嫁的耳环、戒指等首饰。因为大伯最后处置是罚款。罚多少母亲也不知道。那时父亲兄弟俩还没分家,尤其是父亲,自三岁时,爷爷得了绞肠痧去世,长兄为父,他一直把大伯作为他的长辈,任何家事都听大伯决断,大伯有什么为难事,他都要一起帮助解决。父亲没有经济权,也没有积蓄,只能要求母亲拿出自己不多的陪嫁首饰。母亲面无拒色,默默地献出了自己娘家的陪嫁首饰。

这样人来人往闹哄哄、忙忙碌碌地不到两年,涌金门的房东要卖房子了,但大伯没发声,我家也终究拿不出能买下一套楼房的钱,我们家和大姨家都搬离了涌金门。他们住到了庆春路的肃仪巷,我家搬到了与中山中路平行的光复路。

据宋人吴自牧在《梦梁录》一书中记载,杭州城里城外的各种桥梁有三百六十座,足见杭州城内城外河流之多。古时杭州城区有四条大河,中河(盐桥大河)、小河(市河)、西河(浣纱河)和东河(菜市河)。光复路就是原来的小河河道,平行在现在中山中路西边。抗战以前这条小河就不通船只,杭城被日寇侵占后,这条不通船只的小河就日益淤塞。1945年抗战胜利后,小河干脆就被填埋筑路,为纪念孙中山先生,取名光复路。小河不存在了,原来河上的桥都拆了,只留下桥名作为路名。我家就住在原来是河岸,靠着中山中路楼房的后墙建起的简单披所里,保佑桥和水漾桥之间的光复路3号。

三号墙门内住着十四户人家,每家住房小的大约只有二十多平米,大的有七八十平米,我们家是三十多平米。不管多大面积,每户人家大人小孩都有七八口之多。

我们家的房子在U字形底部右端的一座二层楼底最里边。二层楼房门口有个小天井,小天井右边有一口望不到水面的井,因为黑。走过公用的客厅,要进入一条3米长黑洞洞的走廊,刚从外面进入的话,你得摸着走路,因为什么也看不清。等到瞳孔放大,能看到什么东西时,你能看到右边一排木板中间有一扇木门,开启木门就是我家。黑洞洞的走廊底端有一架楼梯,楼上住着另两户人家。他们上下楼时,眼前毫无遮拦,可以把我家看得一清二楚,我家不能装天花板,因为顶上是一个高在二楼天花板上几块用来采光的玻璃天窗。实际上这是原来的客厅隔成了前后两间,后间楼上有天窗的空间没有住户。楼下的后间再用木板隔出一条走廊,进入我家。根据功能,隔出来的后客厅,我家再分为两半,进门左边,借着天窗的光,一半是厨房兼餐厅——这个名词雅,好听点。地面是没有地笼的泥地上的几块活动木板。厨房灶头对面紧靠隔离木板有张不大、供切菜、配菜,或吃饭人少时,有的站有的坐的中型厨房用桌。右边顶上有楼板,暗暗的,搁一张中床,床前有张四方桌,供亲友来时起座聊天,起座和卧室共用。另一间是父母的卧室兼我们做作业、玩儿的房间。

房子小、光线暗,这都不是问题,最大的缺陷是太潮湿。我们家简直就是中山中路上楼房后面的下水管道。父母的大床靠着的一堵墙面,每逢下雨就铺满了一层水幕,簌簌簌地往下泄水,经过地板下的地面,流向大床对面的小天井,进入天井里体积一立方米不到的阴缸,那个房间下面没有下水道,水流只靠着向地面渗透泯灭。三四年后,母亲就患上了风湿病,瘫痪在床上,起坐躺下都要我们抱扶才行。三十七八度高温的夏天,母亲上身穿得是自己手工做的棉布运动衫,下面要穿一条厚厚的棉裤才行。这样的日子,母亲几乎过了七八年。

但是母亲从没有在父亲面前抱怨过半句怨言,自言自语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我一定要换掉这间房子。那时住房大都是租的,房管所可以为自愿调换房子的两家办理交换过户手续。在那儿,我们住了近30年。

岁月流逝到了那个十年动乱年代,因为父亲与一个南京潜伏特务同名同姓,我和在大学读书的二弟被不知哪个想象丰富的人编织进了一个政治童话剧中,说我们是反革命集团,由我父亲控制。又说,在浙大的二弟涉及了上海揭露张春桥历史上是叛徒的上海读书会的反革命活动,并说我们可能在潜伏特务的策划下,由我打入空军部队的同学,通过二弟的无线电发报机,与台湾联系,要策反一个飞行大队飞向台湾。这可是一个敌我矛盾的政治大案。这下,我们家的邻居也神神秘秘地忙上了。在调查人员面前,有的说,在我们家来来往往的人中有个是空军的同学;尤其是我家楼上,我们平时叫他们“吴伯伯、吴干娘”的两个人说,在我们家经常听到我二弟在饭桌上练习发报的滴滴声,我二弟曾经是杭州无线电俱乐部运动员。还说,听到在我们家有几个同学玩手枪的热闹声,甚至猜想地板下藏有枪支,因为我家地板常常有翻动的声音。

于是我和二弟在学校被隔离审查了,接着两个大学的造反派轮番到我家进行了抄家。母亲说,他们撬起了地板,看着地板下的泥地,探究了半天。

接近春节了,我和二弟还在学校隔离,回不了家。大弟和小弟俩已经下乡插队落户去了。家里只有父母和妹妹。自从1966年以来,家里就没有了欢声笑语,但母亲一直很镇静,没有指桑骂槐,更没有当街撒泼,甚至连在家里也没有一词一句的怨言。虽然母亲不知道我和二弟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坚信自己的儿女一定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她只是默默地等着、等着。

最后,我和二弟的结论,都只有八个字:“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母亲知道后只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天地自然知道。然而,母亲后来对待四周邻居“以德报怨”的举动,既让我感到“意料之外”,又使我觉得是“情理之中”。

住在我家楼上的“吴伯伯”,动乱后期去世了。这两个老人是一对孤老,没有孩子,也没有亲友。这天母亲只见吴干娘哭着从楼上走下来,想说话又开不了口。自从揭发我家什么、什么以后,邻居们为了划清界限,就不再主动与我母亲讲话,结果现在又什么、什么都没有,他们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跟母亲讲话。但母亲知道那个吴伯伯已经生病好几天了,见吴干娘脸有难色,就主动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母亲就赶快上楼,帮助吴干娘帮我伯伯换了衣服,料理了吴伯伯的后事。母亲说:不管以前他们对我们怎么样伤害,碰到这种事情,还是要帮一手的。积德行善,我做好事,积的是我的德。

两年不到,吴干娘跟着吴伯伯也走了。又是母亲发现吴干娘一天没下楼,告诉了墙门内的街道治保主任,一起打开了门,帮着料理了后事。

在那个时代,人们多数为了保护自己,不惜伤害别人,落井下石是最常用的手段,但是母亲不。我家邻居马奶奶家,有一天,有两个东北人给他们家送来了一个个儿高大的女子,称是马奶奶在东北工作的儿子的媳妇。说马奶奶儿子已经死了,这媳妇疯了。在东北没人收留她,就把她送到了夫家。马奶奶为此几天起不了床,更是无力照看这个疯媳妇。

这个东北女子,就那样垂着头,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面壁站在马奶奶家门外的过道,一声也不响、一动也不动,整天不吃不喝。也许是事发突然,马奶奶也无法接受她,就让她白天黑夜地站在那里。要用井水的人们,经过她的身边,总像回避不祥之物那样,能远几步就远几步。母亲曾经问及马奶奶,要不要帮什么忙。马奶奶说:她就是不开口,而且就是开口也听不懂她的话。没几天,东北女子突然摔倒在地,追随她丈夫去了。马奶奶不愿意让她的遗体进马家的门。母亲劝说:她总是马家的媳妇。收了她,让她有个家吧,这是你祖上的阴德。在母亲的帮助下,那个可怜的东北女子总算是干净体面地踏上了归路。

母亲对身边的亲友、邻居,甚至我们子女的同学都很关怀,只要有需要就热情出手帮助。我的同学生病住院了,母亲就做了适合病人吃的菜,让我送去;同学的母亲因病去世,年幼的妹妹还肾脏有病,家里无人抚养,希望我母亲帮个忙。母亲看着小孩可怜,就欣然接手,并用民间土方治好了孩子的肾病,连饭费也不收。

母亲原来还在居民区去当个小干部。记得有一年夏天杭州的台风很厉害,我家也是危房,她提着装了饭菜的竹篮,把我和弟妹们送到了清真寺,吩咐我们别离开那里。自己又回到被划为危房的住家去帮助转移老老少少的居民到安全的地方。

母亲非常热爱生命、并也敬畏生命。在苦难面前,她常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只要活着,就能看到五颜六色。为了治疗她的病,听说可以“以毒攻毒”,她就尝遍了所有植物界的酸苦辛辣、动物界的蛇虫蝎虎,甚至童子尿。晚年时,母亲常常感到头重,脚步提不起。没有更多的钱去医院看病吃药,母亲常请民间流动的走访郎中李医生给她在脚部挑筋放血。放出的血黑黑的。放血后,母亲感到特别轻松,很高兴地认为,她体内的毒放出来了。其实母亲是患上了高血压,可是那时的我们太不懂事了。钱呢,实在也是少得只够温饱,哪里来去医院看病的余钱。

母亲不畏惧死亡,很通透。在她自己觉得身体不行,要离开人世的半年前,她就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地做了自己身前想做的事情:她向所有的亲友一一进行了告别性的拜访;她希望父亲能亲自钱买一条鲫鱼给她吃;她对我进行了嘱咐:以后一定要在生活上帮助小时候因生病发烧而影响了脑子,脾气有点古怪的大弟;母亲还给自己和父亲各自做好了寿衣,并告诉我到时候如何穿戴;还请邻居——一个出版社的摄影师拍下了她满脸笑容、藏不住善良、慈颜善目的标准像。一切事那样地从容不迫。当时我一点也没意识到母亲会有一天离开我们,还把母亲叮咛再叮咛的话,当作她就是喜欢儿子的佐证。

母亲在世时常用她的绍兴方言说:人要活得娃(方言意;美、好、健康),死得快。1989年,刚过春节没几天,母亲在阳台收衣服抬头和低头的瞬间倒在了地上。医生诊断她是脑出血。她昏迷、呕吐,紧闭着眼睛,一直没有醒过来。第九天晚上,母亲的嘴唇从左弯到右,又从右弯到左,仿佛竭力地在口腔内追赶着最后的那口气,想抓住它们,不让它们逃出去。但是造化不饶人,最后的生命之气,最终还是撬开了她的嘴唇,回归了天地。

母亲走得很快,没有给我们留下护理她残疾的辛苦。母亲总是不希望因自己给别人带去麻烦,连自己的儿子给她点儿生活费,也要担心会不会引起儿子家的矛盾。

常说:伟人有宽大的胸坏,想的都是民族、国家、天下百姓的大事。我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她不识一个大字,但是她一生扶贫济困、对人善良、慈悲宽容;在苦难中忍受不屈、磨炼心胸、善解人意。她的胸怀博大,蕴含着中国三千年来深厚的传统文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是母性的。正因为有无数个像母亲那样的女性自觉不自觉地实践着民族的文化传统,一个国家特有的文化才得以传承。

天下母亲多是伟大的。

  •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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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后来、当下婚姻的点滴疑惑/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父母都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人,一个是从小给人放牛、做学徒、在有钱人公馆里打杂的伙计,一个是农家姑娘。他们的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结婚当天还是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夫妻生活完全出于要延续香火的责任和生物的性本能。哪来的感情?要有感情,那也是有了孩子后的亲情。父母的婚姻很理智、很习俗,也很传统。

母亲从来不主动向父亲要钱。父亲在外打工回家给多少,用多少。蔬菜是自己种的,油盐是家里养的鸡鸭蛋换的,农民嘛,物物交换就是生活的供需。

后来母亲随父亲进了城,婚姻的第一重任就是生孩子,而且应该是男孩。第二年,同个墙门里的另两家都生了男孩,唯独母亲生了个女孩。父亲天天嘟着个脸,从来不主动走近那个女婴看一眼,母亲像做错了什么事,整天在父亲面前低着头,不敢正视一眼。而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女婴能到父亲身上唯一的位子是胳肢窝下,做父亲的不是抱她,而是挟她。然,一年不到,哪两个男孩都被上天的安琪儿招走了,母亲走路才抬起了头,露出了脸。

母亲和父亲很少讲话,他们的交流都在他们的肢体语言中。父亲下班回来了,母亲急忙从床下拿出一双拖鞋,送到父亲脚下,让父亲的双脚得到放松。很快又打一盆热水,绞起一块热毛巾递到父亲手中,母亲则站在一旁,等父亲擦完脸,接过毛巾,端开脸盆。擦干净桌面。搬出热在锅里的三四只菜碗,盛一碗米饭,取一双筷子,放在父亲面前,三四个孩子则围在桌子对面,抬着头、睁大眼、嗫嚅着小嘴看父亲吃饭。

父亲吃完饭,离开饭桌,母亲和孩子才能接着吃。母亲把父亲剩下的好菜,例如一两块肉,再用筷子分成几小粒,夹到孩子们的饭碗里。孩子们欣喜地把这粒肉埋进饭里,有的夹进嘴里吮一下,再吐出来,吃口饭,再吮一下,而母亲常常在孩子们吃完饭,才把菜汤倒进自己的饭碗,三口两口地扒完自己碗里的饭。“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悄无声色地吃完饭。后来孩子大了,不过吃饭还是不能有声音。吃饭不能说话,连咀嚼都要闭着嘴唇,不准发出吧唧声。

母亲因为身体不好,退出了街道的手工制盒作坊,做了家庭妇女,料理一家七口人的起居饮食。父亲每月给母亲一笔生活费,其他什么都不管,也从不干涉。特殊年代那时期,每月父亲拿回家的钱很少。他拿出自己一个月的饭费8元,把剩下的43元放在桌子上说:现在每个月就这些。家里用得够与不够,父亲都不管,母亲也不向他要。用不够,就想办法在娘家亲戚中周旋。

一辈子没见父母吵过架,也没听到过母亲高声埋怨父亲的一句话。不是母亲对父亲没有意见,而是不敢。记得母亲最生气的一次,是躺在床上流眼泪,对我说:我要回老家去。我说:老家都没有人了,再说我们怎么办?她不再说话,流了一会儿眼泪,起床又去忙她的家务工作。

那时候我们的鞋子都是母亲亲手铺鞋底、纳鞋底、剪鞋帮做成的,为了做孩子们的鞋子,无论大小厚薄,家里的每一块布头都用来做门儿布,垫鞋底。但常常是她做好了鞋,孩子们的脚又大了,有五个孩子呢。除了洗衣做饭,家里的地板,连厨房里那几块搭上去的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是蹲着用布擦,不是拖把拖的呵。

我们长大了,母亲又着急我们的婚事,她就想自己能亲手带带第三代,让夫家枝繁叶茂地延续下去。母亲的心,很容易满足,儿子带她去西湖玩了两个小时自划船,开心的不得了,从小就会在河里划乌篷船,那天她仿佛回到了少年,心心念念地逢人便讲给他们听,儿子带我去西湖划船了。

有一天与母亲聊天,问她结婚的时候,自己有什么想头。母亲说。有什么想头?生你们养你们,你们再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人嘛,就是这么一代一代过来的。

如果不会生孩子呢?她回答:怎么会?

是啊,看看周围的人家,哪家的孩子不是四、五、六、七个?我们的邻居陶家姆妈,还生了21个,养活了13个,那个十三太保还差点是我的同学。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平常女性,似乎结婚就是为了延续夫家的香火。是啊!不然社会何以存在与发展?那么简单的想法,却撑起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奇怪!

等到我们这一代男女谈婚论嫁时,情况与我们的父母完全不一样了。首先是新中国成立了,伟大领袖号召:

解放妇女!

妇女从家庭里走出来!

男女平等!

妇女能顶半边天!

其次是颁布了《新婚姻法》,在法律上保护了青年男女,尤其是妇女的婚姻权利。

最后是最重要的,因为妇女走出了家庭,成了社会生产力之一,妇女有了经济收入,得到了经济上的权利保障。于是六十年代的女孩子自强自立,更是自尊自重。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蔚然成风。

挑选什么样的配偶?与一直以来,看人看人品的传统观念分不开,更受了那个时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特征影响有关系。首先是论家庭成分,城市里有工商资产阶级、小业主、手工业、城市贫民等等阶层,农村有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等等阶层。这些成分本人及其子女的前程,都会多多少少地受到家庭出身成分的影响。所以政治条件是第一,人品第二,再去培养感情,外貌及经济条件都是次要的。

那时候女孩子谈恋爱讲究自重、自尊、自爱。在没有确定恋爱对象前,女孩子是不会让对方为自己花钱,认为对方拿钱财馈送,是对自己人格的不尊,因为自己不是商品。跟你好,不是卖给你,跟你好,是看重你的人品,而不是看重你钱多;也不会轻易地与对方牵手,更不允许率性地亲吻。那时候的女孩子对自己的贞操非常看重,只有在新婚之夜,才能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给自己的丈夫,不然就是轻浮,不检点,不矜持,会被人看不起。

所以那时候有不少家庭,夫妻双方或在文化知识层次上差距较大,或在成长过程中经济条件相差较大,两个人的家庭教育背景的距离也可能很大。不过两个人在恋爱时多半是显示自己对对方的好,隐忍自己的缺点,双方看到的多半是对方的温柔啊,对自己的细心照顾啊,即使并不太美,也要看出个性格好,即使不英俊,也要看出个男人的坚毅,总之恋爱时的一切都是相互称心的。于是就走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但是婚姻生活不是理想,是现实。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是风花雪月琴祺画。在家务劳动中显出了怠惰,争执中出现了粗暴,日常细节中分出了高雅和低俗。人无完人,而且结婚后,夫妻双方脱下了恋爱时披挂的情感轻柔面纱,呈露出原生性格中的顽劣,于是生活中产生了不满、失望,双方,尤其是女方,甚至会后悔地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跟你……

不过,可以说,长在红旗下的四十、五十、六十年代的女士们,埋怨归埋怨,但一般不会离婚,因为她们明白婚姻不但是爱情的表现手段,更是一种对家庭人员——丈夫和孩子应尽的责任和道义。她们不自私、她们会为了责任和道义,尽可能维持婚姻的存在,有着顾全大局的牺牲精神和奉献。这里面蕴含着殷殷的自古以来有的女德,有这样的母亲,孩子有福啊!

这个时代的母亲们,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国家、社会,献给了丈夫和孩子。现在她们已是银发一族,她们正在尝试着新的养老生活。她们的养老生活介于家庭与社会之间,相信在子女的孝顺下,社会的帮助下,她们的晚年生活一定会发出创新的璀璨光芒。她们对生命的理解越来越理智,相信从她们开始,对自己的百年以后也会放下一切包袱,有更自由自在的选择,放飞自己吧,我的四十、五十、六十的姐妹们!

当下,看到一些女孩子对婚姻的理念、实践,不禁有些迷惑,不知道这是进步发展还是退步复旧?

男女两人谈恋爱,必定要男朋友请客喝咖啡、请吃饭;请看电影,必定要买爆米花或冰淇淋蛋卷筒;一年四季要送情人节礼物、生日礼物、交往周年纪念礼物,甚至认识不久就在校外开房间,说什么试婚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双方……据说,某年大学生的艾滋病毒比例为11:1,可怕!

当下,谈婚论嫁,首先是要有房有车。房子要跟公婆分离独立的,要买在学区内。车子要买40万以上的。不然,结婚免谈。为此,有人没见新房就进了班房,有人干脆厌婚,现在很多男女不再结婚,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地做起了单身族。根据2021年的一份调查,单身族比例到达了25%。

据说某高校一堂艺术欣赏课环生出了一场婚姻择偶标准的讨论:白毛女为什么要嫁给大春?大春虽然年轻,但是他没有钱;喜儿为什么不嫁给地主黄世仁?黄世仁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他有钱啊。当代女大学生问题的提出,让40后、50后的老师张大了嘴,惊愕得半天合不上。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当下有些女孩对婚姻的理念、价值以及她们的行为举止有如此颠覆、扭曲的改变?

  • 摄影:Nick Wu(台湾)
  • 主题: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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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哪儿来的遗产/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大姑姑,我住的房子真的要拆迁了!”大侄子在电话里欣喜地告诉我这个消息。

大侄子住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算是遗产吧。父母在世时把在城南租住的36平方米的房子换了一套市中心24平米,类似集体宿舍的单间,因为城南那间房子太潮湿了。儿女们长大后都各自成家立业,有了单位分得的房子,老两口就想住一间干燥一点的房间,免得再犯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风湿病。所以在母亲不懈的寻觅下,换得了这间黄金地段的小房子。

知识青年可以有一个子女进城落户口的政策下达后,父母就对我说,以后这间房子就给你大弟住,因为大弟在农村成了家,因为大弟是妈的长子,大侄子是妈的长孙。祖上的家产孙子还能分一股呢。母亲去世后,经过商议,其他四个弟妹都同意签约:让大侄子的户口迁进了父母留下的城市中心龙翔桥的单间房。至今,一直住了近20年。

房改房时,兄弟姐妹毫无疑义,口头协议,在五兄妹共同拥有房产权事实不变的前提下,为方便大侄子一家居住,同意大侄子的名字替代了在房产证上父亲的名字。

坊间一直有传闻,龙翔桥那一带的房子一定会拆迁。但拆迁了两年多,只留下了我们父母家那栋楼没拆,因为这栋楼居住的人家太多了,搞房地产的老板吃不下这块地。

当时还有人在我们弟妹间游说,房产证是谁的名字,就是谁的财产,那是唯一有法律效应的证件,你们应该有所打算。是的,如果大侄子心有另想,真的上了法庭,我们几个姐弟妹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是我们相信父母家教的力量。从小父母对我们一直进行着养正的家庭教育:孝顺父母,长幼有序;路是要一步步走的,钱是要一天天自己挣的;再穷也要对得起自己的人格。人要有自尊。这些话都是父母教给我们的。

这不,现在大侄子亲自来通知我们了。

根据第三方房产评估及有关政策的优惠,这间近25平米的房间拆迁时面积优惠扩充到48平米计,每平米竟然价值六七万之多。加上大侄子没有享受过其他买房的任何优惠待遇,加上拆迁别处的装修补助款,同时加上按时或提前迁移的奖励,总括起来,这间小小的房间竟值现金430万左右。

这是我们兄弟姐妹都没想到的,我们在彼岸的父母,他们肯定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一笔几百万元的遗产留给了我们。

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根据父母房子要给大儿子住的原则,我们兄弟姐妹合情合理地分享了父母的遗产。给大弟留下一套比以前宽敞不少的房子,其他四位,各自拿了五分之一的现金。

清明节,兄弟姐妹在父母墓前念念有词地谢过父母,告知收到了他们的遗产,并且按照他们的遗愿进行了分配,祈愿父母在天之灵,心载欣慰,再生而去。可是细细一想,我们各自拿到手的实实在在的几十万现金确确实实是父母手中遗留下来的财产吗?

按照《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我们的父母,父亲是三岁时就死了爷爷的雇农出身,父亲自己五岁时就给别人家放牛,做小长工。母亲的外婆家也没有田地,只是外公还是个兼有晚上打更的小工。他俩从小家境困难,没有财产。父亲从16岁开始到绍兴大户许家当杂工:给少爷提书篮,跑街买东西,给厨房师傅当下手,日战时,主人逃难南下,父亲冒着危险一个人留下看管房子;后来自学成了厨师,先后在许家打了六年工。1942年,许家居家搬迁到杭州时辞退了父亲。父亲是一直伴着许家三少爷成长的,辞退时,三少爷给了父亲200大洋,要他自己做点小生意。这时父亲手里才有了一笔沉甸甸的钱。

父亲有个哥哥,长兄为父,父亲把转来的钱悉数交到哥哥手里,哥哥作主跟人合资开了一个染坊店。这时开始,朱家两兄弟有了自己的资本。不过兄弟俩从来没分过家。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两兄弟才真正地分了家。但父亲这个资本家,没有房产、地产,没有存款、黄金,仅有手头维持生活的几个钱而已,连好一点的房子都租不起。在又破又小、又黑又潮,靠着前街楼房墙体搭建的住所住了将近四十年,养大了我们五个孩子,直到换了龙翔桥那个放得下两张床的房间,父母手中始终没有出现过一张100元大钞。

他们哪儿来的几百万?

时代,让资本回归?

政策,让梦想变成现实?

平心静气,让时来运转?

“我一定要换掉阴湿黑暗,去得个干爽和晴朗”,是母亲的决心和行动,将荫庇我们子子孙孙世代万福!

  • 摄影:李嘉永(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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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产3500/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望着灰色天空漫舞的雪花,总觉得应该想起一点什么来……

二十多年前,也是个下雪天。刚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让他靠着被子、枕头坐一会儿,喝几口开水。我刚想离开房间去准备午饭,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把我叫住了。他摸索着从里床边摸出一只残破的黑塑料包,翻出了一叠叠的纸片。

“这是我一生的档案,用不用得着,你自己看。”父亲把一叠大小不等、已经发黄的纸片交到我手里。我翻着要看时……

“你下次可以看,我先把这些都交给你。”说着,父亲又把比较厚的一叠大小不一鼓鼓扁扁的信封交给我,我一看就明白,信封上是我的名字。这是他的发小,香港的堂兄改革开放后通过我给他转寄来的信和照片。

最后,他拿出一个中号信封,抖抖索索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叠银行存折。

“这里一共是七张存折,给七个小佬(编按:浙江方言,“小鬼”的意思)的。”接着,父亲把空塑料包也交给了我,又补了句“没有了。”说完,父亲闭上眼睛,身体靠到了后背的枕头上,仿佛放下了一个大包袱,透出了一口气。他把心灵的窗户关上了,我不知道窗户里面是悲哀、心酸,还是一点点自我安慰?

七张存折的名字分别是我们五个兄弟姐妹的七个孩子,他有三个孙子、两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她给七个孙辈每人存入了500元。从第一张存折到最后一张,时间相隔近十年。

父亲是1977年退休的。退休工资从当时的46元左右一直到1998年的400多元。七张存折交到我手里是1992年年底。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存起了这3500元。提到这个问题,我想起了比父亲早逝十年的母亲。

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因为当时她生病,便没有了工作。那时没有社保、医保。她没有任何收入,虽然我每月给她20元零花钱,但吃饭还是要靠父亲。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去龙翔桥25平方的蜗居里看望父母,父亲不在,母亲就数落起父亲,并要我去问父亲一个问题。

“你去问问老东西,他的工资用到哪里去了。要他买条鲫鱼吃吃,他就是不肯。”

我说,我给你钱,你自己去买一条吃就是了。但是母亲不肯,她就是要知道父亲的工资是怎么用掉的。

去查问父亲的用钱,可不能随便问话。逮着一个机会,我问父亲:

“爸爸,你每个月工资,两个人够花吗?如果不够,我再给你点。”

“够哉。”父亲不会跟我多说一句话。我只能又问:

“那,有多吗?”

“有一点。”

“多下来干嘛?两个人用用完,用得舒服点。”

“我给每个小佬存点钱。”

我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太意料之外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父亲被评了一个资本家的出身。但其实他没有资产。之所以成为资本家,是因为在社会主义改造后,大伯拨了一部分定息给父亲。加上他的工资,每月也只有一百多元的收入,除此以外,没有房产、没有存款。过了文革,更是只剩下每月60多元的工资收入。我无法理解他给七个第三代每人留500元存款的心理,是遗产?是纪念?是做爷爷外公的意思、意思?

当我把父亲的这个攒钱不用的实情告诉母亲时,母亲沉默了。最后只说了一句:“这老东西,一句也不跟我说。”

直至1989年母亲离世,她从此再也没有抱怨过父亲一句话。

1998年秋,父亲离世。我履行父亲的遗愿,把七张孩子名下的存折交到孩子们的父母手中。本金500元已经变成700——900元不等值的存款。我不知弟妹们代孩子拿到这张存折有否回想、联想这笔钱的来源及其攒钱的过程。要知道这笔钱是父母双亲省吃俭用,从他们嘴里扣下来的吃饭钱,是用当时银行每月2元、4元等不同的贴花,年终兑现金的有奖储蓄积攒起来的心酸钱。

父亲自1956年,从他哥哥手里分得一点利息后,当了将近十年拼股老板的资本家,最后用自己的工资,从1977年起积攒了一笔3500元的遗产,留给了七个孙辈。已经成家立业的孙辈,是否解得老一辈赚钱的个味?

  •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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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足 我感谢——我的退休生活/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写这篇文章,让我细细地回顾了退休的二十年时光。

退休那年,我刚做外婆,三四年后,我又做了奶奶。我有将近十年时间帮助女儿儿子带了外孙和孙女。网上传说的给下一代带孩子的烦恼,没有呀!他们的生活费都交给我计划使用,双休日他们就打扫整理自己的房间及个人卫生。我就是接送孩子到幼儿园、学校。大小孩子都出门了。我自己也去学校上课了。因为我退休后,学校还要我继续任教。

所以我没有退休后的失落,反而得到了含饴弄孙的人生乐趣。这其中要把握的是老人帮助带孙辈,干活的范围和尺度。现在的社会节奏很快,竞争也强,尤其是双职工,能帮还是应该帮一下,但不能包揽。

所以要有话在先,分清做爹娘、做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的职责。

待孙辈成长到有自己独立生活能力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孩子们独自生活了。

退休后,最重要的是要明确自己想过怎么样的退休生活,要明确认识退休后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问题。

从小一个愿望是想拥有一套四周有绿色草地树木的房子,那是别墅啊!原以为我们这代人是不可能实现了,没想到改革开放后,居住的房地产私有化了。但是我还是没能力去买别墅。别墅买不起,但住房条件根据自己的能力改善一下应该是可以的。所以我在退休后又工作了十二年,为的是有一套转身的空间稍稍空泛一点,呼吸的空气稍稍新鲜一点的房子。

那时社会上对养老问题引起了重视。公家也好,私人老板也好,先后建起了养老院或者养老公寓。养老院,不行。一个房间住两个人,人是陌生的,空间是小的,每天面对面都是越来越颤颤巍巍的老人。访遍全市,发现已建的养老公寓周边交通不甚方便,四周还杳无人烟,犹如被隔离、孤立在人世之外,没有人气。一天,碰到一个以前住学校集体宿舍时的老邻居,告知我,她在郊区“西溪且留下”的地方,买了五十年养老公寓的居住权。跟着她去哪儿一看,大环境很好,东窗推开是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南窗远看是座耸入云天、层层相接的茶山,北窗入眼是一条院区大道,右方是延伸的山脚,山脚下有个铺着塑料运动毯的门球(编按:gateball)场,球场北向黄黄的两三间房,是当地农民共建、保佑四方的土地庙。老人公寓交通方便,院内老人,年轻人和小孩来来往往,任其兴旺,颇为热闹。当场就交付定金买下了一套近200平米顶层房的五十年居住权。

房子是与妹妹一起拼买的。上下两层近200平米的毛坯房还需要装修。我们打算自己设计自己买材料,请一个装修队操作。如果装修中有出错的地方,就当是学装修交学费。于是只要那里有活动,我们就去那里买装修材料。听材料老板天花乱坠地吹着降价,去抢前100名,去排队交定金,买齐了所需的一切材料。因为屋顶漏,简约式的装修前后花费了近一年时间才完工。

搬进了新房子,早上醒来看着米白色、有花边的天花板和弧线形的壁灯,心理美滋滋的,想不到老了我还有怎么宽敞的房子住,这可是我一个人自力更生的成果。这样的心情足足持续了两三年,深深感到人到晚年,如果换一套自己独有、心怡的新房子住,那绝对是一种开始新人生的崭新感受。

退休以后的生活,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比如买老人公寓的房子,起初,孩子们是反对的,觉得那是他们的不孝。心情可以理解,但实际上,他们是看不清养老的前境。我坚持,于是我有了舒适、满意、空气新鲜的山景房,更重要的是有了居住的惬意的心情。放在当下,进驻老人公寓不是已经很正常了吗?

在离开孙女家时,孙女挽留我说:奶奶,你一定要走吗?我对她说:你长大了,很多事可以自己做了。奶奶还要过几年自己独立自由的生活。相对比,上班工作时,你的大部分人生是被动的,每天的时间被工作、职务、孩子等等必须做的正经的、不正经的生活所耗费。一旦退了休,特别是2014年,我完全脱离了发挥余热的教学工作后,没有任何人干扰我的时间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空,我怎么安排:

一是把一辈子的教学经验总结一下。上班时,正碰上四校合并,又是对外汉语方兴未艾之时,学习汉语的外国学生纷至沓来。两千多几十个国家、汉语水平各异的学生,排课、聘请、考核兼职老师,听课、督导、个别传授外汉教学听说读写的方法,教务工作一堆;自己的课时还一节不少。搞科研撰写论文著作不是没有水平,是没有时间。一位老先生与我同事时经常对我说,你的教学心得一定要记下来,传送给其他对外汉语的老师。自己想想也是,从当初不愿意教到愿意,到钻进去,到有兴趣。这个外汉教学过程占据了我下半生的几十年。我得自己对得起自己。

于是,退休的前几年,一边兼课一边主编了《实用对外汉语重点难点词语教学词典》,2009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印刷了三次,好像市场还不错,后来竟然炒到五六百元一本。

留学生看到了那本词典,对我说,老师什么时候给我们写一本我们看得懂的对外汉语词典。于是在国内外旅游告一段落后,我又开始编写《汉英双解对外汉语重难点词语实用词典》。编写词典细致繁琐,也是对自己毅力和耐心的考验。在同事们的帮助下,在国内外英语主编们的支持下,心心念念地伏案了几年,此本词典即将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中一堆碎繁的怨,一不小心漏写一条的恼,一股脑儿都变成了成功的欣喜、盼望成书的兴奋。两本词典的撰写没有沾染名和利的一丝一毫,再没有人会因为有这点成果给我评个正高,但我写得轻松愉快,也不用在升职称时可怜巴巴地去求人,不用小心翼翼地去看别人的脸色。我只是为自己转行搞对外汉语教学做个完善的总结。虽然外汉教学还是个受着很多因素牵制发展的新专业。

此外,我还写了八九十篇人生追忆性散文,从中感到自己这一生自力更生、积极养正,无负父母之教育;与人为善、是非分明,无以媚骨之贱生。我为自己的一生深感欣慰。

我所学的中文专业成了我的工作,也成了我的兴趣所在,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我会愉悦地阅读、笔耕不辍,直至生命的终结。

二是畅游国内外大好河山,领略世界各国人文景观。扩大眼界,开阔胸怀。旅游是我一生的爱好。我们两地分居二十多年里每年一次的探亲假期,我怀着孩子、带着孩子都不放过可以旅游的机会,几乎游遍了东三省的大城市。

我在欧洲教学的两年中,周末、当地的国定假、传统的圣诞节、复活节、万圣节等等,所有的假期我都在旅游,几乎游遍了英国和欧洲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

当然我更不会放过自由自在的退休时间,去了北美洲、澳洲等国家。除了大自然的山河,着重了解西方国家的历史和文化。我也不错过各国的西餐,不错过坐直升机,俯瞰科罗拉多侵蚀性的红黄色大峡谷。大峡谷两壁犹如斧劈刀镌出的古生代到新生代各个历史地貌呈露在你的眼前,你不得不惊叹天和地才是最有天才的艺术家。我也不错过地球上最适宜坐热气球的土耳其卡帕多西亚。站在热气球下面挂着的方框箱笼里,看着身边燃烧着的大火炬,身体慢慢地飘入蓝天,俯仰着想去扯一缕白云那种腾空、梦幻般的感觉,鸟瞰脚下地球上最像月球表面山峦般古老蛮荒的卡帕多西亚地貌,内心会有一种穿越到了另一个星球的奇异感。

国际旅游开阔了我的眼界和胸怀,但凉亭虽好,我却不想久留。在通过申根条约国的边境或海关,我明白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自由与平等”是不存在的,他们从骨子里看不起中国人。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不放过为难中国人。在参观各国著名博物馆时,看到墙壁上成片成片的敦煌壁画、看到展柜中无数尊佛像雕刻、中国各朝代的瓷器,心中非常难过,但我也明白了他们的财富是以抢劫起家积累的,我不羡慕他们的富裕。

我热爱世界各国人民,但是我不喜欢他们的政府。出过国后,觉得还是在自己的祖国有尊严,我爱我的国。

退休后,我还有个最大的成果是获得了关于人的生死哲学观。生和死是一个完整人的开始与结束。客观地说,人一出生,就是在向着死亡迈进,死亡是必定的。不过这个走向死亡的过程因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同而不同,而在这个过程中,同时也体现了每个人活着的价值。

我们选择不了自己出生在哪里,控制不了自己如何生,但是我们可以掌握自己如何完成生的过程。如果如何生活的过程因为包含有很多学习、尝试,甚至失败等等而把握得不好,那么对最后一段晚年时期直至死亡的过程应该有比较理智的认识和安排。

人的死亡是必定的,你就不用害怕,害怕也没用。如何有尊严地死亡?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我已经与家人声明:一旦我病倒,我不会讳疾忌医,但是如果预后只能躺在床上生活,我不要动大手术开刀,我也不要抢救,帮助我自然地死亡即可。

死后我不要墓地,把我的骨灰洒向大地,回归大地。“化作春泥更护花”,子孙后代若想念我,买束鲜花,地上一撒,即是祭祀,不想后人因我每年长途跋涉、车马劳顿地去我的墓地。

我的朋友觉得那么早就做死亡的准备,太晦气了。不,有了这样的准备,就把“死”看淡了、放开了,从而活得更轻松了。

二十年的退休生活很快就要过去,我感谢社会给我衣食无忧的物质生活;感谢我的家人给我亲情的关怀、照顾和宽容;感谢我的朋友、同学给我友谊的滋润,生活的色彩。我退休后活得有滋有味,快乐自在;活得有意义有价值,成果累累。即使今日闭眼,我也心满意足,一生无憾。

感谢父母、感谢生活!

感谢我自己,又生气蓬勃、雄心壮志地开始计划一个又一个新的五年计划了!

  • 摄影:Nick Wu(台湾)
  • 主题: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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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别被“刻板印象”刻板了自己的认知和眼光/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所谓“印象”肯定是表面现象。而印象一旦被“刻板”,人们的认识就被固化,就被模糊。你就会因得不到的印象而困惑、而怨恼。

一直以为欧美各国一定如他们所说的,是民主自由平等的国家。但是在欧洲工作了两年,即使原来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东欧国家,也不平等对待我这个在他们大学做老师的中国人。旅行时常常被无端地叫到海关检查站查文件,明知故问一通。我和我的学生说:我很诧异,这是平等自由民主?

一直以为西方欧美国家很重视人权、尊重人权,法国1789年大革命时就颁布了《人权宣言》。这个独立宣言是以美国的《独立宣言》为基础的,人们常常把《独立宣言》看作《人权宣言》。人权人权,人的最基本权利是生存的权利吧?谁知道某大国在一场疫情中任人自由,竟任其死去一百多万生命。噢!自由也是人权之一。不过,命之不存,自由将焉附?

已经延续三年的奥秘克戎,不少人对它有了两个“刻板印象”,一是以为过了冬天,它就走了。谁知第三个冬季开始了,它还在变着法儿跟人类捉迷藏。二是以为只要是新冠病毒,就很凶险,就要严格预防。三天两头不断地做核酸,打疫苗。其实奥秘克戎并不刻板,它有35个变异位点,一会儿变成这样,一会儿变成那样,快速地变异着。它们的危险性倒是变得越来越弱,它们也累了。如果人们还像开始时那样谈奥密克戎色变,还要封楼、封城,那就“刻板”了。

其实世界万物从没凝固的“刻板印象”,而只有被伪装的“刻板印象”糊弄、欺骗。古话说得好:“眼睛一眨,老婆鸡变鸭”,“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眨也好,三十年也好,“印象”是永远不会“刻板”的。“刻板”的只是自己的眼力和认知。

  • 摄影:Nick Wu(台湾)
  • 主题: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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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不平凡!/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常例,留学生高级班的写作,第一节课,课堂上40分钟要完成一篇即兴作文。学生在老师给的5——8个题目中任选一个,文体不限,字数400以上。课后。批改作业时,其中有篇文章脱颖而出。老师发现其用词老练、文句流畅,逻辑思维严谨,竟然改不了任何一字。写出这样文章的人,还要上什么写作课?

第二次上写作课前,老师在最后一排找到了那个学生:是个胖胖哥,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个南洋华裔。五官线条圆润,眼光灵活犀利,却带着些腼腆。

“这是你的作文,我一个字也改不出。你的汉语水平,不用再上写作课。”老师对他说。

“但是学院要我有两个汉语课的学分”。

“那这样,你不用来上课,两个星期交一篇作文就行。不然,我上课用的范文水平很难选择。”

胖胖哥像其他同学一样,一节课不落,照样来上课,还从来不迟到。老师让他上课可以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他呢,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按时交上每一次作业。

随着他交上越来越多的作文,以及跟他课前的交谈,老师对他越来越刮目相看,原来他本人是个普通的电力工程师,还是吉隆坡《南洋商报》的专栏作者。

怎么还来人文学院读美学专业的博士学位?对中文感兴趣简直有点着魔,现在有几个理工男会中断自己的工作,特意跑去另一个大学研读博士学位?但是他就与众不同。

他研究的竟然还是从古希腊戏剧翻译成中文的译作中,探讨西方精神层面的文化,尤其是西方人对命运的看法、理念,是否随着古希腊戏剧一起也传到了中国。经过五年的研讨,他通过中文翻译者在翻译时个人的文化认知倾向因素体现,和翻译者对希腊文化接受程度的研究,得出在翻译作品中,代表希腊精神的抗命论并没有战胜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宿命论。希腊的编剧注意力在主人公的奋斗过程,翻译者的着眼点重在体现戏剧故事最后的结局。两种不同的文化思路,跑不到一条线路上。

一个普通电力工程师,暂停自己的工作,离家出国去苦读跟自己工作毫不相干的人文博士学位,另类吧?研究的课题,是连中国翻译界也没有引起重视但很有价值的中西方两种文化在翻译过程中、作品中的冲突、缓解,最后两种文化相互影响、宽容或者平和相处,以致翻译作品最后的形成。翻阅他的论著,可见论著撰写的难度,翻看书后近四百篇或古希腊戏剧的翻译本、或论著、或论文、或外文等的参考文献目录,就会让人眼花缭乱。

没有人这么综合地从翻译作品、翻译过程的角度研究西方作品中西方文化与中文翻译者的中国传统文化,这两种文化的冲突和相处,这个电力工程师却开了先河,不简单啊!

学成回国后,他仍然在公司履行一个电力工程师的职责,那家用电单位在用电上出了什么问题,他就奔赴那家,并没跳槽。同时他也很平常地在一个普通家庭践行一个丈夫的权利和责任。两个小女孩接踵面世,回到家,他就就忠实尽心地做爸爸,给她们讲故事、做游戏,还出国旅行度假。大女儿上小学了,小女儿上幼儿园了,与其他父亲一样,为了有个好的教育资源,所选的学校和幼儿园都比较远。他每天五点多醒来操持一番女儿们的穿衣、吃饭,然后就开车送孩子上学,晚上接她们回家,还少不了作业上的辅导,过的就是一般人的生活。

但是他并不安生。回国不久,就在Facebook注册了《学文集》账号,组织了老老少少三十个左右的笔者,成立了《学文集》原创作者群,撰写每个月的主题作文。有作者问及为什么要建立这个创作群,他说为了提高广大群众的人文意识。这个梦想可谓大耶!

他是《学文集》的主编。每天公司的业务、家庭的家务等等,诸事完毕后还要在灯下审看其他笔友从手机、电脑传来的文章,审定一篇,配上一副照片,挂到Facebook上,以享明天的读者。时而,有作者不能及时交上文章,他得即兴赋文,补上空缺。每每到深夜一二点钟才能休息。一个人工作除外,再做一件事容易,但每天要做相同的一件事就不容易了。他每天晚上要向Facebook的《学文集》审阅传发一篇文章,已经坚持了八年之久。网络出版《学文集》毫无功利,你做得到吗?听听都累了,这份公益不简单啊!

想想:每个人都要吃饭、睡觉,大家都很平凡。每个人都要有一份工作,刨去工资的多少,每天出门上班,下班回家,都是凡人一个。不同凡响的就是他给别人带去了什么?他给社会的发展带去了什么?大约这就是现代做人的更大价值——除了平凡,还要有点不平凡。

  • 摄影:林明辉(瑞典)
  • 说明:看看希腊的天空多希腊!(这是希腊,真的)
  • 主题: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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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奥茨维辛集中营外被“路见不平”/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那年,我到了波兰。在华沙,学生告诉我,华沙老城虽然叫“老城”,事实上是二战后新建的。整个波兰只有克拉科夫城没被炸毁,因为克拉科夫在二战时期是德军的总指挥部。离克拉科夫大约60公里之远,就是奥茨维辛小镇,离小镇不远就是集中营。

奥茨维辛集中营,我参观了两次。第二次是一位朋友出差到柏林,弯到波兰来看我。他曾经是军人,提出要去奥茨维辛看看。

那时,参观集中营的游客不多,没有导游,也没有解说员。参观路线随游客自己决定。因为我已经参观过一次,路线比较熟悉。再说,一般一个展室常常只有一两个游客在玻璃橱或玻璃柜前面沉默地游走。参观的时空是很随意、从容的。

我与朋友从集中营大门框上架着用41公斤重的铁片裁剪成“劳动带来自由”的标语下,进入四周密布着双层铁丝网的集中营区,开始进行令人不自觉地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甚至是窒息的参观。

一号营区有近30个参观点。几乎一个展室一个主题。我参观的第一个展室,一半空间堆的就是受害者们大大小小、一年四季形形色色的各种衣服,与参观者只有一层玻璃之隔。你在这堆衣服面前,千万不能展开想象,但是你怎么也止不住想象:仿佛在那么多衣领口升腾起一个个变幻无形的幽灵,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他们想跟你说点什么,但又发不出声来。从衣领口出来的怨魂越来越多,他们朝着玻璃外的你飘忽过来。这时,你会怎么也看不下去,赶快离开。

可是,当你面对着又一玻璃墙那边成千上万只牙杯、搪瓷碗、勺子,鞋子……你又看到了他们。在另一个展室的墙上,他们更似现实地站在墙壁上,左侧、右侧、正面地看着你。你走到哪里,他们的眼光就追逐你到哪里,他们那浓厚阴霾的眼光,冷漠、迷茫、疑惑,而在这后面隐藏更多的是压抑着的怒火。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参观,但室内的展出的物件仍是让人胸口堵满不知名状的磈磊。而我那朋友参观时,一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不过说什么呢?面对着十一楼和十楼之间那堵死亡墙,知道了受害者在这堵墙前被扒光了衣服,面墙而立,顷刻,后脑勺就进了子弹,受害者倒下的情境,除了沉默、沉默,只能是沉默。

走出展室,抬头看到蓝天,似乎能喘出一口气,然而阳光映衬下的绞刑架即刻移入了眼帘,那架三根木柱结构的绞刑架下,盈盈蒸汽连续不断,又让人想到受害者的灵魂……。绞刑架不远,一座是伪装成淋浴房的毒气室,一座是置有四只炉子的焚尸间。淋浴房的水泥地上,四周嵌着流水槽,顶上是装有花洒的水龙头,实际上,那花洒是喷发极毒氰化氢气体毒杀受害者的毒气口,所谓淋浴房,实是毒气室。成百上千的受害者被送到集中营,一下火车就被挑着分类、站队,绝大部分受害者就直接被扒光衣服赶进“淋浴房”,成千上万的生命就被毒死在这里,紧连着毒气室就是焚尸间。集中营就是集中屠杀啊,我想到了南京的1937年12月。

第一次参观时,我还参观了荷兰、法国等几个国家在奥茨维辛集中营布置的纪念本国受害者的展室。这些展室原来是犹太人、政治犯等受害人关押的营房,搬除了原来两排高低铺的木床改制而成。展室的主题是纪念本国在此集中营的受害者,但每个国家展室布置的形式、角度、风格,或者说展室的设计艺术各有不同,有的像时间隧道,有的像大块积木搭成,显示了各国特色,也值得一看。我就带着朋友走向那一排集中营房。

但是没找到我看到过的展室,倒是来到了一间全黑展室的门口。展馆四周是漆黑的墙,室内除了大门口射进去的一方块阳光以外,再就是直着离门口几十米左边那个角落里的电视屏幕,发出令人发怵阴森森的蓝。这种蓝没有波长,没有光,只有色,森森的兰屏幕上滚动着国名、地名、人名和数字,再加上耳边时而传来轻一下、重一下让人心惊的金属撞击声,一下子又让我想起抗日战争影片中,日本兵扫荡时进村的情境。

这个展室让人看什么?走进去,定睛环顾,原来黑墙上隐隐约约地有着很多字迹,走近一看,是不规则的横一条、斜一条写下的国名、地名、人名和数字。我明白了,这是专门纪念某国家、某地、某楼、受害的犹太人的展室,墙上写得就是屏幕上滚动的内容。

辨认着黑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数字,听到那不规则的会撞碎心脏的金属声,我的心一阵阵地收缩,腿脚一寸寸地发软。实在支撑不住了,我赶紧离开了漆黑的展室。

室外,阳光灿烂。直到跑出顶端环绕着电线的铁丝网外面,我才喘出了一直紧紧屏住的那口气,人才松散下来。远处蓝蓝的天、绿绿的树、一小块一小块的草地以及零零散散的野花映入了眼帘。我又逃出了那座魔窟,我再也不会去了。

集中营大门外就是一条不宽的林荫路。从树林间射出的斜光下,有个年轻爸爸推着婴儿车朝我过来。波兰的婴儿非常可爱,我每次看到都有一种想拥有一个的念头。车里的婴儿,玉色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粉红,嘴里吮吸着一个奶嘴,长长卷卷的睫毛下安静、纯净的蓝色眼睛一直看着我,我的心里照进了阳光,温暖起来。征得孩子父亲的同意,我打开照相机,给这可爱的孩子照相。

突然从奥茨维辛大门冲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边喊着一边向我跑过来,指着我的照相机大声地斥责:

“你为什么要给这孩子照相?”

“天、地、树、花,这些都可以照,为什么要照孩子?”接着他又问:

“你是哪国人?日本?韩国?新加坡?台湾?香港?”

那时,我工作之余常在欧洲旅游,旅途中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首先认为我是日本人、韩国人,或者是新加坡、港台人。因为那时候中国大陆的经济不发达,很少见有中国人在国外旅游。常常在旅游途中碰到过海关时,明明什么文件都齐全,但就不肯让人正常通过,因为我是中国大陆人。非要花费不少时间,让我下车去海关检查点审查我的入关文件,问东问西。让旅游团其他外国人等上十分钟二十分钟。遇到这种待遇,我常常问自己:欧美国家不是高调宣讲:“人人平等”吗?但我没感受到,相反,我感到他们看不起中国人。眼前那种感觉又出来了,我内心不免愤愤然起来。但是我不能跟一个毛头小伙子吵架。我平静地说:

“首先,我给那个贝贝照相是他爸爸同意的。其次,天啊,树啊,花啊,我也拍了很多,但你不觉得那个贝贝更美吗?最后我告诉你,我是中国人,北京的。”我一连回答了他三个问题。心想:我不能只回答他的问题。于是我也问:

“请问,你是哪国人?”

“意大利。”小伙子很神气地回答。

“噢,意大利!你去过中国吗?你知道中国人是非常喜欢孩子的。我在欧洲旅游了十几个国家,我拍了十多个国家小贝贝的照片,他们太漂亮了!当然如果是你的孩子,你不愿意,我不会照。但是,我建议你一定要去中国旅游,你一定要了解中国文化。当然,对你今天的‘路见不平’,我也理解了。”这个意大利小伙子先是怔住了,他身后一起来的中年妇女更是一言不发。但小伙儿又想说什么,上前走近我,被他的妈妈还是阿姨拉住了。正在这时,回克拉科夫的公交车来了。

“先上车吧,这是末班车。”我对那个小伙说,“不然,就在奥茨维辛过夜”。上车的人不少,我和朋友也挤上了车,车门关上前最后上车的乘客是意大利小伙和他一起的女士。欧洲国家的公交车上很安静,即使有人讲话也是轻声轻气的。到了克拉科夫,下车时,我没找到那个小伙,我想他可能还有话要跟我讲。如此,他对我的“路见不平”也就消遁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之间了。

回华沙的火车上,我的朋友问我:

“你最后跟那小子说,理解他今天的‘路见不平’,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我的猜想,希望不是那样。”

“你说得明白一点。”

“好,说白了吧。在照相的问题上,西方人和我们确实有点不一样。他们偏重于对大自然的审美,很少照“到此一游”的相片。而一般中国人喜欢人跟景色一起照,显示曾经‘到此一游’,体现‘留念’的价值。这是两种文化在摄影上小小的区别,以致引起小小的碰撞。”

“为什么说是猜测?”

“那是我对这个小伙为什么那么冲的猜测。因为他是意大利人,如果他熟悉历史的话,如果他有点自负的话,那么,他今天在参观奥茨维辛集中营时的心理是比较矛盾的,他的气不顺。因为墨索里尼也是战败者。”

  • 附图摘自Deutsche Welle (DW)网页。
  • 说明:奥茨维辛集中营入口
  • 主题:路见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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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情谊是终生的/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朋友的一个建议,一个举措很可能会改变你的命运、你的前途。平常嬉笑言谈、同进同出的同学很可能就是你人生的贵人。

那年,66届的大学生终于等来了毕业分配。L君,这个已经是在65年因学校教学工作需要提前毕业,工作了一年的年轻老师,又在“造反有理”的运动阶段,被“造反”回到了原来的班级。这时也被第二次毕业分配去四川涪陵。从初中毕业开始,L君就肩负着家庭出身不好的重大压力。不过L君有自己做人的准则:不欺骗人、不损人、独善自身。从高中离家住校,独立生活开始,她尽心尽力地去做每一件事、去对待每一个人,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面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每一件事,L君总是沉默以对,不做任何抵触反抗。“提前毕业”对她来说,也只是一种没想到的安排。她高兴,但不激动;木木地接受,但不刻意主动地去问讯、去争取。逆来顺受也好,驯服工具也罢,L君总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去抵牾、讨厌,产生矛盾,更不敢拒绝或去争夺。正如当时被人叫做“黑七类子女”那样,她只是个八九等贱民的一分子,只有被任人摆布的命。当她被张榜宣布与其他19个同学一起分配去四川,而且是重庆下面长江边的一个县城涪陵时,她觉得这个结果也很正常,在她心里没起一丝怨恼的波纹。但她也没为去四川做任何物质上、精神上的积极准备,就如要去上街一样,等着十二月二十号那个报到日子的到来。

老天似乎也有点迟疑,二十号那天一早,L君打算去买杭州到成都的火车票,还没出门,一个也去四川的同学到她家来传达一个通知。说:四川省革委会来电报,因为那儿武斗,延迟报到。延迟多久,再听通知。L君照旧没有多大的兴奋和欣喜,好像事情的变动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倒是L君的高中同学,听说她暂时不去四川了,第二天,几个平时最接近的、犹如兄弟姐妹般在高中同窗三年的同学一起来到她的家,激动地对她说:

“你有时间了,可以向上级领导机关反应你的特殊情况,你不应该再进行第二次分配。”

“向哪个上级领导机关反应?现在都是造反派说了算,有效吗?搞不好,说我想翻天呢。”

“向军管会,省军管会。”鸿儿是L君这几个同学中最有创新思维和点子的人。

“对,到省军管会,教育厅是省军区支左的,他们应该比较掌握政策、讲道理。”三个男同学附和着说。

“说去就去,又没什么可以准备的。快,走吧!”鸿儿催促着。

四个同学连推带拉地把L君拽出了家门,直奔省军管会管大学生分配的办公室。有两个军人仔细地听了L君的叙说和要求。L君认为自己不能再进行二次分配,如果一定要她去四川,要作为工作调动去四川,因为她已经是在编的大学老师。俩军人态度很好,这是那个运动开始以来,L君第一次看到呈现和蔼神色的两张脸。他们耐心地听完L君的陈述,还应诺她,他们会进行调查,根据实际情况再作出决定。那就好,L君说的全是事实,不怕调查。

L君很感谢同学们的关心和帮助,陪她去省军管会反应情况。她自己根本没想要到什么地方去反应情况,即使想到了,她也不敢去。从省军管会回来,L君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脚下出现了一条新路,路的那端透出朦朦胧胧的一片光亮,虽不清晰,但那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光晕。L君心里还顿感温暖,本以为自己只能背离家乡亲人,孤寂一人独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没想到曾在杭城之外五十里左右远塔基山上茅草房校舍的青年中学里高中三年的同学伸出捧着满满暖暖的情谊和智慧的双手托住了自己,拥住了自己,来为她排忧解难。L君原来空荡荡的脑海,有了点希望的光亮;原来死灰般的心田,有了股温热的暖流。L君常听人说,人在危难之中,会有贵人相助。原来自己的贵人就是身边的同学。即使结果还是要去四川,L君也感到很满足,没想到平时只是一起游玩的同学,关键时刻献计献策,虽然不知结果,但她为自己有这么一群朋友感到幸运。

半个月以后,学校学生处的老师把L君叫到办公室,给她看一份军管会的文件。文件只有一张纸,行文非常简单,上写着:

经过调查,L同志所反映的情况如实。省军管会分配处领导经过讨论后建议如下:

  1. 如果本人愿意去四川,按原分配方案执行。
  2. 如果本人不同意再分配去四川,则此同志的工作到运动后期再作处理。

文件最后还有个个人签名,此军管会分配处负责人名为:王祥镕

L君看了这份文件,当场就向学生处老师表态:愿意等到运动后期再作处理。L君后来说,就算运动后期还要去四川,当下这段时间还可以陪家人一起生活,还可以跟这几个幸运的朋友相处一起。

没想到,这个反应还真的起了作用。这是朋友们为她争取来的的机遇,是朋友们为她奉送来的好运。

五年以后的春末夏初。一日,学校组织部一位刚“解放”的领导找L君谈话,征求她对自己今后工作的意见。L君说,如果学校还有用她的地方,她愿意留在学校,但是不愿再回到中文系。如果学校无用她之地,她希望学校放她走,她就去做个中学老师。百废待兴,学校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何况L君原是学校提前毕业在编的老师。不日,组织部尊重L君的意愿,让L君在政治、历史和外语挑选一个系科,请她留校继续任教。L君本就喜欢外国文学,她选择了去外语系中文教研室当中文老师。就这样,她又回归到了六年以前的讲台边,只是换了一个大教室。

L君终于得到了正义、公正、合情合理的政策落实。她扪心自问:如果这些同学没到她家,没给她建议,没陪她去军管会,现在自己又在哪儿?

L君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从军管会回来不久,她就被隔离审查了。不知道哪位编剧高手,把她编入了一个反革命组织,说L君的父亲是南京一个潜伏的国民党特务,说她的在浙大学习的二弟专门负责无线电发报,而L君则负责策反在某空军部队当飞行大队长的男朋友,驾机起义飞向台湾。这个剧编得太童话了,可是竟有人会相信。于是,L君是敌我矛盾还是人民内部矛盾,性质尚待查实。面对这么大的一个反革命行动,于是,军方、校方,工宣队、军宣队,学生、老师全面出动,审查多方有关这个案件的人员,L君当然首当其冲。

审查人员问L君,为什么你不服从分配去四川?有谁帮你留了下来?你想留下来干什么?审查组咬住这个问题不放。最后说:你不开口,我们就不知道了?你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人?

怎么是“乌七八糟?”L君的同学只是家庭出身不好,这也不是他们的错。那年秋天,他们被从全市的各中学挑出部分初中毕业生,集中到塔基山上一所冠名“勤工俭学”型的茅草房高中——新建的青年中学。后来才知道,他们那个年级有90%以上同学的父亲不是资本家、地主,就是国民党员、历史反革命。总之,他们不是工农子弟。但是L君的同学们纯真、坦诚、踏实、善良,还很上进,学习都很努力。他们都是在新中国成立后上的小学,在红旗下长大成人,可以说是毛泽东思想、共产党的教育最成功、最纯真的一代。他们知道自己的出身不是无产阶级,就自觉自愿、积极认真地跟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在劳动中锻炼自己。他们本来素质就不低,后来到了社会上,是一群专业水平高,又很有品德素养的年轻人。然而,那时案件的审查人员才不管他们的品行如何,纷纷派了调查人员去了他们的工作单位,直接以“反革命组织”影响了他们在单位好不容易刚建立起来的形象。

案件审查了将近三个月,不了了之。直到1978年,中文系在L君不到场的系会议上,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为由,算是给她平了反。这张平反的纸条辗转地交到了L君手上。L君看了一眼,就夹在了一本书页里。她觉得这“反革命案件”本来就是无中生有,这个平反也是虚幻的。这只是个历史传说。她现在就是现实中的一个事实教师,平反不平反,根本不在乎了。

L君只是觉得对因她而受到声誉影响的几个朋友内心有愧。如今,案件早就过去了几十年,但没有一个朋友在她面前说过一句跟这个案件有关的话,更不用说有半句责备她的话了。朋友们一句不提,那是他们给她的宽容、给她的尊严。几十年来,朋友们始终友爱温暖地伴随着她。面对这样的朋友,L君不知如何回报?改革开放以后,L君的朋友不是公司的第一翻译,就是有了名气的医生,不是保险公司的总裁,就是某中学的特级老师。他们什么也不缺,尤其是精神财富。L君除了珍惜与其的情谊,还能怎么做?

很多人都认同《百年孤独》中说的:人生无论如何,最后都要归于孤独、寂寞……。L君认为:不然。真挚、纯真,毫无功利的友情是永恒的。即使走到最后一步,L君的同学们会始终在她的身边,她是永远不会孤独落寞的;即使走上奈何桥,桥那边还有鸿儿、冠华在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