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点什么/何奚(马来西亚)

人生一场,尽管大多数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是连蜗牛路过都留点痕迹,我们难道不该多少留下点什么吗?

遗产给人的印象是人死后留下的一些财富。不过从生活经验中学到一点,我觉得把今天的钱财留给下一代去用,是很不实际的。别的不说,三十年前买一张十万的保单,那种感觉是留下了万贯家财给家人。如果三十年前死了,十万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横财,可是今天呢?不无小补,也就如此而已。

所以,要留下点什么的话,第一,不要留现金,现金是不保值的东西。第二,为什么要等死后才留?为什么不马上就开始发放“财富”?

古人认为,有三种东西如果能够留下,那会有点意思:立德、立功、立言。立德、立功、立言都会留下身后名,如果有本事,有机缘,绝对可以考虑去做。但是,对一般凡夫俗子而言,就在今天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当一个好员工、好老板、好丈夫、好妻子、好父亲、好母亲、好儿子、好女儿、好学生等等。万一不幸英年早逝,至少在某些人心中留下一丝好印象,就像蜗牛留下了痕迹那般。

对一个没本事、没机缘的人来说,这样也差不多够了吧?

  • 摄影:Lin Yun Yun(台湾)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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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文化遗产/山三(马来西亚)

妈咪:你知道什么是文化遗产吗?

才十岁:当然知道!

妈咪:比如?

才十岁:二十四节令鼓!是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

妈咪:哟!你也知道?

才十岁:我课本就写了呀!

妈咪:你觉得文化遗产重要吗?

才十岁:重要啊!

妈咪:为什么?

才十岁:我们当然要把那些很稀有、祖先流传下来的手艺保存好,或是继续传承下去,不然以后的人(后代)就不知道啦!

妈咪:我们(马来西亚)还有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再举三个例子。

才十岁:呃(想了片刻后)……制作马来风筝(Wau)的手艺、制作卡达山人的帽子(Sigar)手艺,还有马六甲的峇峇娘惹(Baba Nyonya)。

妈咪:你认为应该如何保护这些文化遗产?

才十岁:那就要找徒弟学他们的手艺咯!

妈咪:好吧,有机会带你去参与制作Wau、Sigar的工作坊。

才十岁:好耶!

  • 摄影:山三(马来西亚)
  • 说明:Sigar雕塑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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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奉化.山人(中国)

我家有一间老屋,是清光绪之前传下来的。我来不及问阿爹具体的建造时间,老人家便过早离世了。只知道他也是在这间老屋里出生的。

老屋原是我们村子里最有格局的民居建筑,不但居于村子的中轴线北端,那是传统村落的形制中龙脉的中枢,一点疏忽不得,而且也是一族中最有地位的人的起居处。一排三间矮楼,东西两边各有十余间厢房环抱,外围还有东西两园拱奉,出门到村口都有屋檐式走廊,村前还有一个漂亮的荷花池,村名也由此而来:荷花池头。

我那老屋在这排正屋的东边,按习俗东边正屋是族中嫡子嫡孙住的,想必我祖父是家族中颇有地位的一系。我出生前爷爷早过世了,祖母也在我少不更事时仙逝,只听父亲说过他老爸在村里威望极高,看到那些言行不轨的人就用长烟管筒敲人家。我从我家唯一阔契的家具大眠床床头柜中翻到祖父手写的账簿,一个个俊逸端庄的毛笔字曾逗我恨不得变成书虫把它们啃下来。大约是满清政府灭亡后断了爷爷的读书出仕梦吧,又没有经商务农的特长,家业便每况愈下,到了我阿爹当家后,每年靠租种地主的田,围垦山地种植杂粮蔬菜度日,土地改革时,爷爷的遗产就只有这间老屋了。

老屋虽又旧又小,却是块真正意义上的热地,门前有一条宽约二丈,长约六丈的走廊,廊外有比走廊面积大一倍的道地,正屋与东厢房之间有一座高约二丈的粉刷照壁,壁眉间依希有壁画、文字之类点缀,可惜当年忙于劳作,没有闲情逸致细瞧,后来想仔细辨识时又被红卫兵当四旧”扫“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斑驳陆离了。最令人赏心养眼的空间是隔壁的堂前间,楼上放五祖神主牌位,楼下办婚丧红白喜事,每年春节请班子演戏时总在道地上搭台,堂前内看戏。平时凡竹木工匠应聘上门,堂前便是作坊了,工匠们是天生的乐天派,常常把山歌号子或流行小曲唱得山响。不时还有走江湖,唱堂会的游方艺人三教九流进堂摆擂,有时连四村八邻的粉丝都过来捧场,把老屋走廊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三十来户的小村,有这么大的一块共用空间,无形中便成了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点。

父母去世后,哥哥成了老屋的主人,我嫂嫂是扬州市里长大的知青姑娘,她在青山绿水环绕,青砖黛瓦覆盖的小屋里生活得很开心,还把她的两个妹妹也经常请到家里长住。后来返城工作,因我哥哥不习惯城市生活,念念不忘老屋这块热地,她便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双双回老屋养老。可是随着年岁老谢,嫂嫂莫名地对老屋产生恐惧,尤其在举办丧事的时候,她整夜提心吊胆,心惊胆颤,数年后患了高血压,更不想在老屋过日子了。恰好村里有一块排屋地基出售,我便动员哥哥买一间,我出钱,哥出力,不到一年,全家搬进三层水泥砖木结构的新屋。老屋成了余屋,只有在村民办红白喜事或大型集会时才有人进进出出作另时栈房。

俗话说路要有人走,屋要有人住,路不走生草,屋不住生虫。三年前我回乡扫墓,老邻居告诉我这房子生白蚁了,不修会倒塌。我哥因身体原因在扬州久住就医,侄儿侄女们都说爸爸回不了老家,老屋就不要修了。可我舍不得,好歹是老祖宗的遗产,是我出生的血地,在那间老屋里有我童年的记忆,少年的憧憬,我不能眼睜睁看着她倒下去。所以我以老屋的继承人身份着手打理那份遗产,第一年修好屋顶,第二年便发现屋柱有问题,于是又換了屋柱,填了石块,不到一年,堂兄弟们又来电话说前披的屋顶又凹塌了,横梁也快撑不住了!

唉,老屋,遗产,我拿您怎么办才好呢?!

  • 摄影:Nick Wu(台湾)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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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产3500/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望着灰色天空漫舞的雪花,总觉得应该想起一点什么来……

二十多年前,也是个下雪天。刚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让他靠着被子、枕头坐一会儿,喝几口开水。我刚想离开房间去准备午饭,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把我叫住了。他摸索着从里床边摸出一只残破的黑塑料包,翻出了一叠叠的纸片。

“这是我一生的档案,用不用得着,你自己看。”父亲把一叠大小不等、已经发黄的纸片交到我手里。我翻着要看时……

“你下次可以看,我先把这些都交给你。”说着,父亲又把比较厚的一叠大小不一鼓鼓扁扁的信封交给我,我一看就明白,信封上是我的名字。这是他的发小,香港的堂兄改革开放后通过我给他转寄来的信和照片。

最后,他拿出一个中号信封,抖抖索索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叠银行存折。

“这里一共是七张存折,给七个小佬(编按:浙江方言,“小鬼”的意思)的。”接着,父亲把空塑料包也交给了我,又补了句“没有了。”说完,父亲闭上眼睛,身体靠到了后背的枕头上,仿佛放下了一个大包袱,透出了一口气。他把心灵的窗户关上了,我不知道窗户里面是悲哀、心酸,还是一点点自我安慰?

七张存折的名字分别是我们五个兄弟姐妹的七个孩子,他有三个孙子、两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她给七个孙辈每人存入了500元。从第一张存折到最后一张,时间相隔近十年。

父亲是1977年退休的。退休工资从当时的46元左右一直到1998年的400多元。七张存折交到我手里是1992年年底。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存起了这3500元。提到这个问题,我想起了比父亲早逝十年的母亲。

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因为当时她生病,便没有了工作。那时没有社保、医保。她没有任何收入,虽然我每月给她20元零花钱,但吃饭还是要靠父亲。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去龙翔桥25平方的蜗居里看望父母,父亲不在,母亲就数落起父亲,并要我去问父亲一个问题。

“你去问问老东西,他的工资用到哪里去了。要他买条鲫鱼吃吃,他就是不肯。”

我说,我给你钱,你自己去买一条吃就是了。但是母亲不肯,她就是要知道父亲的工资是怎么用掉的。

去查问父亲的用钱,可不能随便问话。逮着一个机会,我问父亲:

“爸爸,你每个月工资,两个人够花吗?如果不够,我再给你点。”

“够哉。”父亲不会跟我多说一句话。我只能又问:

“那,有多吗?”

“有一点。”

“多下来干嘛?两个人用用完,用得舒服点。”

“我给每个小佬存点钱。”

我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太意料之外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父亲被评了一个资本家的出身。但其实他没有资产。之所以成为资本家,是因为在社会主义改造后,大伯拨了一部分定息给父亲。加上他的工资,每月也只有一百多元的收入,除此以外,没有房产、没有存款。过了文革,更是只剩下每月60多元的工资收入。我无法理解他给七个第三代每人留500元存款的心理,是遗产?是纪念?是做爷爷外公的意思、意思?

当我把父亲的这个攒钱不用的实情告诉母亲时,母亲沉默了。最后只说了一句:“这老东西,一句也不跟我说。”

直至1989年母亲离世,她从此再也没有抱怨过父亲一句话。

1998年秋,父亲离世。我履行父亲的遗愿,把七张孩子名下的存折交到孩子们的父母手中。本金500元已经变成700——900元不等值的存款。我不知弟妹们代孩子拿到这张存折有否回想、联想这笔钱的来源及其攒钱的过程。要知道这笔钱是父母双亲省吃俭用,从他们嘴里扣下来的吃饭钱,是用当时银行每月2元、4元等不同的贴花,年终兑现金的有奖储蓄积攒起来的心酸钱。

父亲自1956年,从他哥哥手里分得一点利息后,当了将近十年拼股老板的资本家,最后用自己的工资,从1977年起积攒了一笔3500元的遗产,留给了七个孙辈。已经成家立业的孙辈,是否解得老一辈赚钱的个味?

  •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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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孩子的约定/林明辉(瑞典)

每每一说到遗产大部分人都会想到钱,对吗?要留多少给孩子。其实这样的想法都是非常正常的,特别在亚洲国家,中国人、华人之间。

那我们能不能像美剧《黄石》(Yellowstone)那老头一样“有原则”,不理多少钱也不卖他的庄园!就算买家开出天价,他们可以吃几辈子都吃不完,但老头就是不卖!他说要把这个庄园留下来给子子孙孙。

我在想,他的后代会开心吗?接手这个破庄园,支出大过收入,傻的都知道这个帐应该怎么算。但电视剧嘛,不吹又怎么可以连拍5季呢?对吗?

我本身不赞成老头的做法。也许我做事情比较理性(还是太现实?),我肯定套现,然后钱到手后再去想下一步该做什么。

我其实并没有想过要留下什么给孩子,我的计划是在我有生之年把自己赚到的钱全部花光。我可以这么潇洒,那是要多谢瑞典这个国家的制度:免费医疗、教育(大学也免费),养老金,住房补贴等等的福利。

既然瑞典有了这么好的制度,既然我没有后顾之忧,那我不把钱花光还等什么呢?但我会尽量留下回忆给我孩子,用我的亚洲幽默,中华思维,华人传统,印在自小习惯北欧迥异作风的他们的记忆里。

我们仨有一首共同的瑞典歌曲:《我和我的父亲》(Jag och min far)。歌曲大意是想你呀父亲,你教过我拉丁文,花瓣的名字……。

孩子也答应过我,我去后会把我火化,两兄弟各拿半瓶回家,然后每次出去旅行都会把我的骨灰撒在每一个新的地方。这是为纪念我在他们小的时候一直带他们到处旅游……。

  • 摄影:林明辉(瑞典)
  • 主题: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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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产/李淑娴(马来西亚)

如果母亲看到我在写遗产,她一定说:“大吉利是!”

上一代的老人家对遗嘱、遗产都有禁忌,好像是说到,或甚至看到了这两个字,厄运将会降临。

二十多前的一个情人节 (为什么是情人节? 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刚好,恰巧,在对的时间遇到应该做的事而已),我签了张死后捐赠器官卡。是的,不是白金卡 ,不是无上限 unlimited credit的黑卡,只是张器官捐献卡。当时除了我和姐姐外,身边的朋友都对这举动有恐惧,有意见。而对我们来说,这只不过是生前没有意义,死后有点意思的事情罢了。 (当然,如果到时候我的器官还有运作功能的话!)

再过了不久,这捐献器官好像开始“流行”了起来,很多人对这一举动都不再有恐惧感了。(对中国人来说,死无全尸是不吉祥的。相信我,人死后,看到的都是魂,很不容易才给你看到全身,所以是不是全尸是不重要的)

那时,我已经在写遗嘱了。工作需要,常要出国,写遗嘱只是不想有意外时会带给身边的人麻烦,有个“指示”会省事很多。有朋友说“你才几岁,写什么遗嘱?”“死亡是不分年龄的。”

有时在想,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太多,想得太快? 性格使然,没有办法。

那是不是现在会想遗产的问题?没有,我还不知道有没有遗产留下呢!死后再来托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