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集》之薪火相传/徐嘉亮(马来西亚)

记得2013年年尾的一个小聚会,喝着嘉惠兄酿的啤酒……忽然,嘉惠兄向我邀稿,当一个十年文艺平台的长期作者。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爽快地答应了(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匆匆地,这样就过了十年,这竟然是小弟在这十年里的最后一篇稿子。

说起嘉惠兄,相信大家都已详细地在这个月的文章里描绘出来。小弟此时的脑海里,只出现了一个画面:那就是嘉惠兄变成了一位不停地把被海浪冲上岸的海星,扔回大海的小男孩。虽然时代的大趋势不可逆(有多少人还会阅读呢?),但是嘉惠兄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的坚毅精神,实在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无数个凌晨时分,在忙完了辅导孩子们功课和公司里的工作后,嘉惠兄还得打稿子,以免第二天《学文集》开天窗。记得在好几年前的年终华文书展里,孩子告诉我书架上排了一排《此时情》和《应犹在》(由嘉惠兄从《学文集》内挑选出来的文章精选),我赶紧去看看。一看之下,十余本书的上头贴着“大抛售–每本2令吉”。当时的我,心中不禁一酸,掏腰包把那十余本沧海遗珠捧回家,送人。

还有一件令小弟印象深刻的是嘉惠兄刊登在《星洲日报》的一篇文章——<华小课本是一场悲剧>。当时这篇文章的读者应该不少于二十万人,可是嘉惠兄在之后的呼吁大家为本地的小学生做一些网上视频时;我们只是收到祝福和一位朋友的口头答应加入。这个免费的教育平台也在我们几人的勉强经营了约一年后,被迫暂停了。(这里再做最后一次的呼吁,如果谁有兴趣加入制作教育短视频,欢迎加入“自强学习站” https://www.youtube.com/@user-mt2jv6pp2q/playlists,请务必通知嘉惠兄xuewenji.my@gmail.com。)

唠唠叨叨地写了这些,只为了反映出嘉惠兄在这逆流而上的文化事业,是有着多么的不容易。当然,我也得恭喜嘉惠兄教导有方;《学文集》将由令嫒接棒。在此祝福《学文集》的大业能薪火相传,红红火火,生生不息……

后记:《学文集》得新航行,别忘了我这位老水手叔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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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奉化.山人(中国)

听说《 学文集》要谢幕,心里有许多不舍,虽然我与她相遇结缘的时间两年不到,但已种下了很深的情愫。她像一朵洁白的云彩,自由自在地飘在晴空里,心情不好的时候,仰望她,她会轻柔地拭去心中的阴霾,幻现出许多诗情画意,然后豁然开朗,欣然命笔。说来惭愧,两年前我缀完手头的文字工作后曾疲惫得一塌糊涂,发誓要偃旗息鼓,潛心养老。同窗好友丽云很早就约我为《学文集》撰稿,我一直推三阻四。一次,在《学文集》上看到周嘉惠先生写的文章中关于他妈妈的故乡亦即我的故乡浙江奉化的人和事,犹如沉睡的水潭中突然激起微澜,心血流动加快,麻木的神经被渐渐驱逐,脑海又浮出许多形象画面,于是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笔耕了。在好友同仁们的启迪激励下,我的文思之涌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两年之中,不但没落下《学文集》的所有命题,还写了许多笔记之类,编了三个历史剧:《大清三无案》歌剧《文姬与曹操》以及为纪念宁波民族英雄张苍水而作的《苍水长歌》。

我深深地感觉到,搞创作和文学事业是艰巨的劳动,而这种艰巨往往得不到应有补偿。比如《学文集》的面世并活跃在国际文坛,在某些人眼光里,几乎半点功利都看不到,而主编先生周嘉惠却乐此不疲地坚守着这片净土达十年之久!真不容易呀,听丽云说:“嘉惠为此付出的精力之多常人无法想象,有时要忙到凌晨两三点钟。”

我不了解《学文集》在读者心目中的性价地位有多高,但坚信她在凝聚友情,激发学文灵感,沉淀生活准星等等方面,决然起有海量的报刊杂志所无法企及的作用!我希望学文永远,期待《学文集》休整一个时期后蹶然重启!

编按:作者退休前从事文史研究,目前居住在杭州。作者曾经探访过我的外公、外婆的老家(我没去过!),是下次去杭州必定要拜见的一位前辈。

我与《学文集》/宫天闹(马来西亚)

说起我和《学文集》的缘分,那就必须从2014说起了。当时我由于工作,因缘巧合认识了《学文集》的创办人周先生。第一次见面时,只知道他是一位有自己生意的工程师,怎么也没想到他也是个博士(还不是工程系的),更没想到他那么厉害,竟然创办了《学文集》。

还记得当时他说的一句话:“你一定没有像我这样的顾客。”的确,认识快九年多了,也还没有跟他一样的顾客。第一次见面,他就问我有没有在写文章,老实说,当时的确很久没写了,写文章这事已经还给中学老师好久了。所以,当他问我可不可以在《学文集》写文章,我当时心里怕怕的,因为我不知道我写出来的东西可以见人吗?还记得我的第一篇文章是关于“教育”的,我已经不记得内容是什么了,只记得我写完后,觉得没有很好,可是也只能那样了,我跟周先生说,你要怎样改都行,我没意见。他很好,有帮我把一些句子改得比较顺,很感谢他。

过后,我几乎每个月都会交一篇文章给他。说真的,有些题目我真的不知从何下手,所以这些题目我真的写得比较不好,谢谢版主没有嫌弃。也真的因为每个月要写,渐渐地就算有些题目我觉得很难,还是有办法写出来,因为我发现只要开始写,就会完成,不管写得如何。这件事也教会我“不完美的行动,胜过完美的不行动”,写文章跟许多事一样,先开始就对了。

最后,谢谢周先生的不嫌弃,让我有机会在《学文集》那么棒的地方发表我的文章和我的想法,希望周小姐接手后,继续搞得有声有色。

编按: 本日金句:“不完美的行动,胜过完美的不行动。”作者工程系毕业,现为专业财务策划师。

有话趁早说/周嘉惠(马来西亚)

2015年时曾经突发奇想,在《学文集》召集为我个人写悼文,结果有四位朋友响应(链接见下)。当时的想法是,为什么不让最该看到悼文内容的人在有生之年先睹为快呢?至于忌讳什么的,生冷不忌的我倒是没那么在意。

有点类似的情况最近在现实中真的发生了。

话说直到今天还不时有人喊我老师,此事可以追溯到1993年在中学兼的一年高中数学课。虽然并不特别钟情于摆出老师的款,但我确实当过他们的老师,说不敢当反而是显得矫情了。有几位当年的学生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但却是直到今年才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提起,当时区区的一年数学课对他们往后30年生命所造成的影响。

确实没料到!心里感到十分震惊!当年我刚离开大学,没有接触过任何教育理论,全凭一股对自己在校时校方不作为的不忿,希望以回到母校兼课的方式求得心理平衡。我的认知是,回应心理不平衡的选择无非就两种,要不报复,要不补偿。学生与我无冤无仇,报复是说不通的,补偿才是比较合理的方式。当时只是采取了自己觉得“应该”的方法教学,如此而已,不料效果远远超出预期,更跨越数学的范畴,甚至有学生认为影响力绵延30年而不止。

近年我一心在家教女儿读书,而今突然想起孟子的老话:“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整句老话的意思大家都懂,但没几个人真正去想过中间那个“及”字是什么意思?再提一个成语“推己及人”,这下明白了吧?“及”的意思就是推广、扩散。在30年前我能够为学生带来好的影响,如今道行更有长足的进步,何以却不把这股正能量发散出去?

于是约时间找校长谈,最后也说好了明年再次回到母校兼课教数学。选择教数学因为这门科目是很多独中学生的罩门,而我在过去两年一再证明给老大看,只要方法对,数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学。

往好的一面想,幸好学生不是在死后才到告别式述说我的生前“功绩”,让我有机会及时把正能量散发到家门以外。

有话趁早说,那可能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呢!

死亡是必然的,过程别忽视/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人类一定会灭亡,不是概率问题,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地球,包括整个太阳系一定会不复存在,要不然,为什么会有不少国家的科学家们,甚至个人会花费重金去月球、去火星探秘人类可否生存的环境和条件?那么地球毁灭了,人类是否会灭亡?未知。如果人类可以到月球上生存,当然那也只是少数人的事。听说火星上有类似地球上的物种资源,似乎人类也可以去火星上生存,自然这也是少数人的事。任何物质最后都要消亡殆尽,人类也是如此,即使到了月球或火星上。当然这还不是现在要讨论的事情。我们现在只谈人的物理性死亡。

作为个体人的生命,自然有灭亡的一天。一个北京故宫博物馆前馆长说: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零。人本来就是从零归于零。死亡是自然之道,是人生发展之必然,任何人都逃脱不了,最后都要归于零的结果。可以说,个体人,一出生,从时间尺度上来说,他或她以后迈出的每一步就是向死亡前进的每一步。认可这一点,你就会对死亡有本质上的认识:一个人的生命不可能永久。即使将来科学发达了,人可以不死,但其实,那时的你,身上的血肉已经不是你父母给的,而是科学的能量替代了父母给你的血肉,那时的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而是科学的你。再说,科学制造的机械细胞就不会有老化和衰败吗?任何物质都是要消亡的,所谓的物质不灭定律,只是指物质的任何变化、化学反应和核反应都不能消除其质量,只是改变了它的原有形态或结构,所以被称为物质不灭定律。这一点,你难道在一茬又一茬的疫苗升级中、一代又一代的手机升级中感觉不到,理解不到吗?

人的本身是一定会死亡的。不仅人的肉体必定要死亡,即使是这个人的精神,如果这个人的载体——地球也毁灭了,那么这个人的一切实的、虚的,种种痕迹也就永远消亡了。就拿眼前的的实例来说,你可能还记得给你父母、你爷爷奶奶、你太祖父太祖母扫墓,有谁还记得太祖父太祖母的父母?所以死亡以后,还要留个墓地,实际上是多余的。你,能被多少代的后人所怀念?三四代以后的小辈跟你还有多少关系?他们都不认识你。说实在,你过世后,最多被家人怀念五六十年,除非你是不变朝代的烈士。

既然人生的结果是零,那么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有!

过程,人生的过程。

天地造化、父母精华,蕴育了你的生命,让你来到世界上,不是让你来等死的。斗转星移,天地运行,生命世界的生成、发展,尤其是人类的进化是需要地球上每个生命付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付出的聪明才智积聚起来才得以延续和散发 。每一代人都在享受着上一辈人创造的社会财富,每一代人又都要为后代、为自己的生活去创造、去发展、去积累,世世代代循环反复,一直无穷,所以你又要敬畏生命,你的生命不是给你拿来任意践踏、随心所欲的;不能轻言死亡,因为每一个生命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大自然都赋有责任和义务。每个人的一生都承载了对社会的责任义务和对父母家人的责任义务,在死亡之前,你应该把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义务回报给社会和父母家人,你的一生才完满,才有了意义,有了价值。你是社会和家族的一分子。

当然,你也是在为自己活一辈子。你从没有到有,你有认知世界,你有情感世界。对世界的认识从少到多,甚至有新的发现和发明。对情感的感受有爱、有怨,甚至有恨。在你的一生中,你有困难、有幸福、有忧愁、有欢乐。这一切,你都会尝遍,不用奇怪,因为人生就是甜酸苦辣,就是哲学。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当你认识到生活的本质,尤其当你基本上完成了对社会和家庭的责任和义务后,你自由了,生活完全属于你自己的了,你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拿回到自己身上,你也应该认识到,你离死亡没有那么远了,这是客观,用不着回避。你只要好好儿地度过自己的晚年,对自己好一点,尽自己的能力,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你自己认为,你可以从容微笑地面对死亡,你这一生就是有意义、有价值,就是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社会、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自己了。

怎样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精彩,年轻时除了自己的努力,客观上还要有机遇和幸运,但到了晚年就全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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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也好,忘了也罢/何奚(马来西亚)

2017年的迪斯尼动漫电影Coco有一个想来还相当耐人寻味的讯息:如果被所有在世的人遗忘,你就彻底消失了。

对华人来说,直到今天孔子没被忘记,司马迁没被忘记,苏东坡没被忘记,他们都活在许许多多人的心中。当然历史上还有很多其他人物没被遗忘。不被大众遗忘,条件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立德、立功、立言这种事说起来轻松,一般人既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去完成,其实根本不沾边。根据柏杨的说法,“立正”可能有机会让一般凡夫俗子争取十年不朽,立正即在职场、官场上努力拍马屁,老板高兴了也许有一阵子不会忘记你。不过,也不见得每个人都懂得技巧或愿意扯下脸拍马上位,所以我们基本可以断定,绝大多数人终将湮没在历史的巨轮之下,甚至于人一走茶也就自然而然凉了。

那还有谁可能会记得我们呢?可能周围的家人和朋友一时半载不会忘记,但现代人生活太忙碌,日子一久就难说了。

实际上,人死了一了百了,还在乎别人记不记得我们干什么呢?留在世上的人生活要继续,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有另一个世界还可以让我们继续努力,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尚有另一个世界,大家就各自多加努力吧!如果没有另一个世界存在,那就请早日安息吧!

总而言之,个人认为,一旦离世了,还在的人记得也好,忘了其实也一点不罪过。消失就消失好了,阴魂不散又有什么大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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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盛开,是种子的死期/王家淇(马来西亚)

常有耳闻:“18岁,是人的新生。”

解困于学业的束缚,朝自己所喜爱的,所决定的而去,无需被困于不适合自己的沼泽。挣脱了时间的锁,不必再因固定的上下课时间而虚度光阴,时间一过仍是空白。可以将时间善用,专研一个思索已久的问题,沉浸于一本经典好书中,至少到头来不是一片白。离开了“家”这个舒适区,去往他方,又会如何呢?或许会焦虑不安的闯一趟,把灵魂揣进口袋走一遍,回来后是空洞还是丰富?或许可以不再唯命是从,不受压力摆布,转眼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成为“我”。

18岁,做一个完全崭新的人。我的人生将从只有片面地生命再经转折,多了生活。获得自己的空间、时间,甚至多了选择、权利。假如可以活成自己,的确不会再任人摆布,任世界所摆布了。读到这句话时,我自然也思考了一番:为什么只有到达一定的岁数,才能活出自我?这世界为何如此怪异,有望可以成人成才的人因未达新生被迫屈才,被束缚于压力的牢笼;有的人活了一趟也是白活,借着“成人”之名便为所欲为,正因这些人的存在,又把束缚无形的拉紧了一些。人们在18岁前被紧扣,即使是已经具备能力的人才也无从展现。新生后,才发觉其实早已被十八年根深蒂固的思想禁锢,麻木不已。社会许多本应出色却因未成年而被各种因素束缚的人,应该也算作一种精神上的死亡吧?

如果17岁的最后一天即是死期,而后便是重生,我将会面临什么呢?是风风火火后的头破血流,还是得到机会,登上理想的最高殿堂?花的盛开,是种子的死期;花的凋谢,是对种子的过度灌溉。

这一次死亡后的涅槃重生,似乎让我愈发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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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主题: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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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什么?/宫天闹(马来西亚)


死亡,是生命中无法回避的终结。它是一种自然规律,不分贵贱、长幼,无情地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面对死亡,我们常常充满恐惧和不安。然而,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它赋予了生命以珍贵和意义。正因为有了生命的有限,人们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珍惜与亲人朋友的相处,珍惜每一个美好的瞬间。

死亡也让人们思考生命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它促使人们更加关注自己的人生目标,追求内心真正的幸福。在面对死亡时,人们常常会反思自己的一生,思考自己是否活得充实、是否留下了有意义的痕迹。

死亡并不是终结,它是一种转变,是生命的另一种状态。不同文化和宗教对待死亡有不同的看法,但无论如何,死亡都是一个神秘的领域,引发人们无尽的思索和探讨。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死亡,生命才显得更加宝贵和珍贵。

我必须有颗感恩的心/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对现在的孩子来说,这都是很陈旧的故事了,不过,我还活着,就是这辈子的事,弹指一挥间,六十多年过去了,然而一切的一切还在脑海里沉下又浮起。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去六中高中部报到时,教务处的老师给我看高中新生名单,我的名字已经被一条斜杠划去,并告诉我,划到郊区一个新建的民办中学高中部了。那时的民办,不是现在的民办。教务处的老师又交给我一张青年中学高中部新生报到单。不敢问,为什么有这样的变故。回到家里呆坐着,脑子里一会儿闪过大多数成绩是“优”的初中毕业成绩报告单,一会儿又飘过来一张微黄色的高中录取单,上面闪现着数字“37”元的学费,这是高于当时常人一个月的工资数。一直到傍晚,也没想象出父亲看到这张通知,会怎样对我。心里很想哭,但不能哭,我已是半大男子汉了。

晚上,低着头把高中录取通知单交到父亲手里。父亲沉默许久,当着弟妹和我殷殷地说了三句话:到学校向老师申请学费分期缴;生在这样的家庭,你们的前途自己去争取,你们的爹无能为力;不过,你们能考上大学,我即使倾家荡产也给你们读上去。

因为当时的社会以阶级斗争为纲,因为父亲是个棉布店的拼股老板,因为我们的家庭出身是资产阶级。

高中有得上了,我放下了一颗心,但又存放起这天晚上父亲的承允。

离城西二十多公里的郊区,有座不算高的塔基山。1958年,塔基山的山坡上出现了三组建筑群:几乎在山顶上,出现了四座长条型的泥墙大草房,大草房有两个门,每个门进去,左右两排竹条铺成的上下两层通铺,各四十八个床位。一座草房就可以安置九十六个学生;半山坡上是两排六座没有天花板的裸体瓦房,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这是上课的教室、教师办公室和部分上课老师的临时寝室。山脚下是厨房和大礼堂,它们之间有一口井,井水是全校师生员工的生活用水。学校四周都是春天绿油油,秋天金灿灿的稻田。

这是该城市第一所全体学生集体住校但不用付房费的中学。这个学校没有围墙,只有一条稻田之间的田埂路,把这个貌似孤独的学校连到了偶有汽车奔驰的公路上。可以说这是这座城市最早的第一所没有围墙、校舍开放性的学校。塔基山上的青年中学高中部就像是广阔田野上的一艘诺亚方舟,这个比喻很有深意、浪漫并赋有哲理。

三年高中六个学期里,学生既要学习上课,又要参加校办耐火砖厂的劳动,还要管理山顶每个班几垄农田里的地瓜、南瓜、萝卜和青菜等作物。三年高中生活中,永远,最忘却不了的是我们有幸赶上了“大办工业、大办农业”的全民运动。全校停课,一部分同学建造小高炉,连轴日夜三班倒,不停地敲焦炭、敲铁矿石;盯着炉膛、查看是否有铁水流出。另一部分同学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抢收抢种抢时间。我们这代人,工农业劳动参加得多了去了,个个动手能力都很强。

虽然上课的时间不足,但我们的老师,水平都是高精尖的。

数学课张老师,常常穿着黑色的衣服,待学生非常和气,对其他老师尤其谦恭,但又不做作。那种形象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学生们向张老师问问题,就自然而然地很有礼貌。张老师的数学教的非常好,常常给我们解难题,男同学特别喜欢他、佩服他。男同学说,高考复习时,他出的几道题目,后来在高考题中,解题思路差不多。水平高吧。听说他当过牧师。奇怪,数学跟牧师有什么联系?他的英语也非常好,那倒是可以理解的。

生物课王老师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高高的个儿,有点儿弓背。脸长长的,眼睛很圆很大,有点突出,眼皮有好几层,最夸张的是他的嘴唇,让我想到鲁迅小说《故乡》中闰土的插画。他脸上常挂着一种任人摆布的神情,相反让学生不敢怠慢他。他上课说的话最少,最慢,但是讲得最细。听他的课,得有等待的耐心。那些植物细胞、动物细胞,那个草履虫,似乎都是他的最爱,我们很感动。

吴老师,年纪有点大了,原来是一所名校的英语老师,不知为什么来到了我们学校。操着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很地道。他的着装在老师中是最为整洁并讲究,皮鞋雪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光洁,显得很绅士。上课2分钟预备铃响了,他还站在教室门口吸烟,但是一打上课铃,他立刻把烟蒂掐灭,整一下衣摆,进入教室。精准、完美,印象太深了。

化学课姜老师,上他的课绝对不会打瞌睡,因为他讲课精神十足,声音很响。他上课很有条理,听过就懂了。大炼钢铁时,男同学就是拿着他编的教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进行,带着学生,好像在做物理课、化学课的实验。他本来是要去前苏联留学的,那时的留苏生很了不得,没想到一场肺结核,让他来到了塔基山。塔基山的学生因此有了一个好化学老师。改革开放后,他当上了管教育的副区长,这是事实,可不是吹的。

语文老师原是部队上热情满怀的文化教员。嗓门儿很大,在教学课文《谁是最可爱的人》时,似乎课堂上也充满了硝烟,令人难忘。

还有重在实际表现的政治课张老师,当同学们责疑他,为什么评判我的政治成绩是优秀时,他竟然反问同学们:你们有谁比他更积极地给班级的农作物浇水施肥了?张老师对我的肯定,给了我无限的温暖,增强了我的自信,极大地鼓舞我去不断地努力。

在如饥似渴地学习时段,遇到一群优秀的、注重客观事实而坚持事实的老师,这是人生的幸运。

高中毕业后,出身不好的我竟然考上了大学,虽然专业并不如意,但终究能读大学了。听说当时能不能考上大学,与学校在你的人事档案上有没有写上“此生宜录取”五个字直接有关。是谁?是谁在我的档案上写下了这五个字。让我父亲兑现了他的承诺,虽没有倾家荡产,不过也欠下了不少外债。

那时,大学毕业生的工作由国家统一分配。因为我的出身、因为与当时的造反派观点不同,甚至把我看成是“可能”的反革命。我被远离家乡,分配到大西北一个煤矿工作。沉思良久,安慰自己,土建与煤矿好像还有点联系,都要与深深浅浅的土地进行亲密地接触。原本要去建造水电站大坝或江湖水边的驳岸等水上建筑,现在要去干地上的工业建筑了。对于工作,那时不干就没有工作,没有吃饭钱。当时没有跳槽一说,所以不能不干。于是坐了两天多绿皮火车,到了黄土高原,在黄色的土地上,跟着这个师傅、那个师傅上高下低,爬电线杆、提升架,什么工种都做。几年下来,对地上的工业建筑,从初学到深谙,土建至各项设备的安装,烂熟于心,得到了煤矿领导、各工种师傅的肯定与赞扬,自己也觉得没有了刚开始时的心慌,内心感到很踏实,更庆幸自己有了踏踏实实、系统配套的一技之长。

改革开放以后,矿务局领导调我去搞从德国引进的综合机械化采煤设备的安装工作。

大家知道,传统的采煤就是在漆黑的坑道里打眼放炮,然后煤炭落地,挖煤工人用大板锹把煤锹上刮板运输机,再把煤倒上传送带,装到储煤仓,然后直接装车外运。为了发展经济,需要大规模地提高采煤功效,同时也为了改进工人井下作业的环境,陕西矿务局引进了德国产自动化综合采煤机组。这是整个陕西省煤炭系统的新生事物,谁也没有经历过。

凭着对新事物的好奇心,越难越想试试自己潜力的精神,我接下了这个任务。那些时间里,白天与工人师傅们一起开箱、运输、组装、分析学习设备结构与动作原理。晚上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翻译随机带来的两大箱原文资料、组织学习、分析讨论、解决白天碰到的问题,为第二天地面现场运转工作做好准备,几乎天天忙到深夜一两点。

准备了近半年时间,综合化自动采煤机组终于通过了地面验收、井下安装,正式投入了生产。

这个大项目的顺利完成,让我对当时惩罚性的分配有了新的认识。如果没分配到大西北,就接触不到这种大项目,开不了眼界,学不到新的科学技术。我得感谢啊,碰到了那么好的机会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家乡人才引进的政策诱惑着我,正逢组织上考虑送我去英国学习,我陷入了矛盾犹豫的旋涡。矿务局局长,一个三八老干部领导问我:

“你老家在哪儿?”

“杭州。”

“杭州?哪个地方的杭州?

“浙江杭州。”

“那不说了,杭州那地方我去过,好地方。回杭州吧!”他说完就拿起电话叫来了局两办主任,当着我的面,交代他:他要调回杭州的一切手续,由你主办。让他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国庆节。

多么有魄力又有人情味儿的领导!就这么简单,我回到了家乡杭州,投入了一个民用建筑集团公司,搞起了民用建筑的设备安装工作。

设备安装处是个新建单位,从零干起,困难不少,但更能有步骤有条理地建立现代化管理的规范制度。工作比较顺利,一年一番,一年三番地为公司提高了产值利润。

从中又接触了建筑消防设施的安装问题。这是个比较复杂繁琐的项目,不同功能的建筑物有不同的消防安全要求,比如制造不同生产品的工厂、医院、学校、娱乐场所、宾馆以及普通居住的公寓,包括老人公寓,它们的消防设施各有特点和要求。经过几十年的摸索和学习,在消防安全设施安装的知识和技术方面,又打开了一个新界面。没想到自己又成了有关消防救援、质量技术监督方面专家库的专家。

如今我年近耄耋,开始享受晚年生活。在与家人,与朋友一起聊天,难免回忆自己一生的努力,得到的成就,其中不可能不提到帮助过我的这个领导、那个师傅,还有那群把我看成是技术高、有学问,肯干活、好相处的工友们。

人的一生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感谢父母不但给了我肉身,更重要的是还给了我积极上进、眼光高远、坚强乐观的性格与品质;感谢好老师给我们知识学问、学习的方法,还给我们自信、自强的力量,如何认识世界、认识别人、认识自己的方法;感谢朋友不让我们无助、不让我们寂寞孤独,好朋友还会与我共度患难,为我增加欢乐;我这一生还十分感谢国泰民安的和平生活,感谢社会为我们提供的生活、学习、工作的无数良机。

即使是逆境,我也很感谢,因为它给了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人生态度和在苦难中新生的力量,也使我相信“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打开了另一扇窗”的社会现实——因为把我分到了国家要大力开发的大西北、大三线、分到了八百里秦川的煤矿大单位,我才有机会参与了综合机械采煤机组的大项目、碰到了一批大气魄、大胸怀的大工人阶级,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我”。

社会上还有无数我不认识的人在为我的存在而劳作,我必须有颗感恩的心,我感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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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耳东风(马来西亚)

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做起事来姐手姐脚的,常常弄坏东西。不但如此,过去十年还自以为聪明,在投资上做出了不少错误的建议,也害了不少相信我的达人贵客。不过,说来惭愧,也许是上辈子修得不少善因,这辈子有许多人支持我,不管我是如何的落魄,总是相信我会有朝一日得到成功。

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大成功,所以也不能像伟人那般,把自己的失败说成“磨练”。我相信,如果没有一众亲友无私协助和鼓励,那么,我要重新起步真的很难。到最后,我发现,如果只奢望朋友以金钱资助,到最后,再多的金钱也不能帮到我。反而是他们无私的支持,给予未来方向的指示,才是我一步一步站起来的关键。当然,我不是说金钱资助毫无帮助,而是认为,我本身如果只依赖亲友解囊,自己不去奋发向上,解决自己的问题,终究不会解决问题。问题来自本身,别人的帮助只是助力,解决问题的源头,还是在自己身上。

所以,我很感激这段日子大家的宽容和耐心,有幸得到大家的帮忙,不管是金钱上还是指点迷津,都无限感激。

不但如此,我本身对那些厚黑专家所说的警言也不置可否。这些过来人大多数是毒舌,比如说不要相信别人可以帮到你,人家肯不肯帮你,全在你本身如何显出价值,讲得就像你必须找个秤,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才好找人商量。

尤其是一些人性专家,特别喜欢挑战你数出多少你认为可以信任的朋友(10只,啊不,5只手指数完?)。在下不才,交朋友倒是很有一套。虽然大家都长大了,不少那么容易掏心,但是,我过往的义气,到今天还是有很多人认同。所以,我认为,可以交心的好友其实不容易数得清,即使的今时今日,还是在增加中(!)。至于挑战我能不能找到值得信任的朋友,老实说,或许我一厢情愿吧,我确实有很多值得信任的朋友,这叫做“物以类聚”吧。

无论如何,本篇不是叫你如何懂得人性。在互相帮助方面,我觉得自己是蠢蠢的,没有那么多顾虑,想帮就帮呗。得到别人的帮助,扶我一把,说起来确实很多,所以真心感激,也不是盖的。我立志要活上另一个50年,除了希望在这个“第二人生”做到更对,活得更好,对这个世界更有贡献,也希望能够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回报帮助过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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