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是巧,不知是业》/ 李名冠

080615 苏轼 元赵孟頫(苏轼像,元 赵孟頫画,摘自维基百科)

李商隐的诗句向来隐晦朦胧,意象丰富,比兴蕴蓄而用典颇多,耐人玩味。元好问《论诗三十首》第十二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少了郑玄般的注解,往往让人参不透。然而,李商隐有一首劝谕世人“莫欺暗室”的诗却几乎全用上了大白话,诗云:“明神司过岂令冤,暗室由来有祸门。莫为无人欺一物,他时须虑石能言。”由此可见在劝善叱恶的婆心下,言志往往别过言情。

所谓“日勤三省,夜惕四知”,曾子“吾日三省吾身”,追究的是“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至于“四知”,原典出自东汉的东莱太守杨震。一日,杨震途经昌邑,他从前举荐的县令荆州茂才王密前来拜见,到了夜里,王密怀揣十斤金子来送给杨震。杨震说:“你这是为什么呀?”王密说:“夜里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杨震说:“上天知道,神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怎么能说没人知道呢?”

印度哲学思想中有“声常住论”,认为我们所说过的话,并非任由一阵风吹过就不存在的了,而是常住不灭的。在这基础前提上,发展成所谓的“经咒”,其有着不可思议的现实效应。其实,何止声音是常住的,我们众生心中一闪而过的善念或者恶念,都是永恒的。中国大乘天台宗的“一念三千”之说,指的是任何当下一念,都会细致地记录在天上的超级电脑里。一旦临命终,过奈何桥而喝下孟婆汤之前,请稍待一会儿,超级电脑会仔细列印您一生的善恶事迹,善者的正分,恶者得负分,待所有正负分数这么一整合,得到一个总分,决定您来世到哪一个范畴去,三千大千世界等待分配。到时,莫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善恶一念,皆储存在我们的阿赖耶识里,随业身流转,丝毫不减,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而已。多年前的“宗教哲学”课堂上,有位知名的教授大声质疑“因果论”。他厉声问道:“我怎么知道前世的我犯了什么罪?今世的我怎么可以承受前世的业?我不是‘他’,‘他’不是我。”记得在那一堂课之后,我浑浑噩噩似的“病”了一周,不知怎么解答老师的诘难。

后来,转个念,我是这样治好“因果之病”的。设若:我们追查自己的因果业债就如上网查资料那么简易,只要搜寻登录“忉利天”的网页,输入相关资料,就可以查看自己的前世今生,各项善恶业债一一胪列在册。如此这般,请问,这普天下还能找到“恶人”吗?

善,与恶相对,若世间没有恶,善也无法成其善。这是说,如果世上没有恶人,只有善人,那么,这些人也无法体会自己的美善。一部三十集的电视剧中,善人往往饱受欺凌折磨和痛苦,而恶人却一直得意狂笑,只有到了最后一集,善恶到头终有报,好人终于战胜恶人,观众的心灵得到抚慰,戏也来到了尾声。如果一出戏刚开始,就一直延续着好人战胜恶人的桥段,坏人刚冒出头就被好人抓起来了,这样的戏,谁爱看?!

苏轼的才情独步千古,在《胜相院经藏记》中他说自己写了那么多的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在《伦理学》(道德哲学)课中,最先让我陷入思考深渊的就是“动机→行为→结果”的分析,善良的动机并不一定产生好的结果,而歹恶的动机也有可能误打误撞地产生正面的结果。我们不能单纯从动机的层面来判定行为的善恶,更不能只由结果的好坏来鉴别善恶。善与恶,不是实证科学中的1+1或者X+Y,需要高度的智慧与长期的德行修炼才可以初步判断。

汤显祖《牡丹亭题词》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南柯记》里则变成“痴情妄起”(第八出《情著》),这是有意思的研究课题。世事无绝对,更要避免简化思维,所谓“过犹不及”,那些专爱谩骂或网络霸凌的人们,应谨记“自云是巧,不知是业”之说。

《以药名入诗,以诙谐治心》/李名冠

040515 Lin Yun Yun 44
《牡丹亭》中,“从不晓得伤个春,从不曾游个花园”的杜丽娘,自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然而,自从在后花园与“梦郎”柳梦梅“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点勘春风第一花”之后的她卧病在床,“不痒不疼,如痴如醉”,害上了单思病。第十八出《诊祟》中,杜太守请陈最良来为杜丽娘诊脉。春香告诉陈最良说:“师父问什么!只因你讲《毛诗》,这病便是‘君子好逑’上来的。” 充满褦襶、寒酸之气的陈老师不改学究习性,随即提出了“女科圣惠方”(灵丹妙药),那就是“《毛诗》病用《毛诗》去医”。他根据《毛诗》内容为杜丽娘开出的“药方”如下:
(1)“史君子”。他说:“小姐害了‘君子’的病,用的史君子。《诗•郑风•风雨》‘既见君子,云胡不瘳(chōu)?’这病有了君子抽一抽,就抽好了。”“史君子”是指中药“使君子”,又名“留君子”,有消积杀虫的功用。陈最良这番话引起杜丽娘的嗔羞,不禁以“哎也!”回应。杜丽娘既然思春,用“君子”亲炙,可说是对症之药。这“君子”,并非真药,乃是真人,是杜丽娘的梦中情人。瘳,病愈也,与“抽”字同音。此瘳非彼抽,陈最良双关之用颇有兴味。
(2)“酸梅十个”。他说:“《诗云》:‘摽有梅,其实七兮’,又说:‘其实三兮。’三个打七个,是十个。此方单医男女过时思酸之病。”《诗•召南•摽有梅》描写一位迟婚的子女,感于青春易逝,而急于求士的心情。酸梅之用,“单医男女过时思酸”,当属语义双关。
(3)“天南星三个”。他说:“《诗云》:‘三星在天。’专医男女及时之病。”天南星属草本植物,其块茎可入药,药性苦、辛、温而有毒。此药专治燥湿化痰、祛风止痉、散结消肿等症。 陈最良说此药“专医男女及时之病”,足见非关药性,只取药名。《诗•唐风•绸缪》云:“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三星在天”,实指男女婚期之典。只要让杜丽娘和心上人共偕连理,此病自会痊愈。
(4)“栀子仁、当归”。他说:“俺看小姐一肚子火,你可抹净一个大马桶,待我用栀子仁、当归,泻下他火来。这也是依方:‘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栀子仁、当归两味中药都不是直接的泻药。这里的栀子、当归是取其语音双关,“之子于归”的意思。
以药名入诗,自古多见,此不赘述。诗中嵌入药名,多为假借之义,一般属于游戏笔墨,但求莞尔。然而,汤显祖综合《诗经》名句、药名和杜丽娘的心病,妙用语音、语义双关,熔之一炉,实为独创的如椽妙笔。王季思先生认为:“至戏曲中之谐音双关语,则大都就当日社会插科打诨,以博读者之一笑。” 陈最良的“女科圣惠方”,当然无法治愈杜丽娘的病。

《牡丹亭》最为让人会心一笑的科诨,可说是在第三十四出《诇药》中。柳梦梅托石道姑前去陈最良的药铺探问“定魂汤药”。石道姑和陈最良的对话如下:
[净上]……陈先生利市哩。
[末]老姑姑到来。
[净]好铺面!这‘儒医’二字杜太爷赠的。好‘道地药材’!这两块土中甚用?
[末]是寡妇床头土。男子汉有鬼怪之疾,清水调服良。
[净]这布片儿何用?
[末]是壮男子的裤裆。妇人有鬼怪之病,烧灰吃了效。
[净]这等,俺贫道床头三尺土,敢换先生五寸裆?
[末]怕你不十分寡。
[净]啐,你敢也不十分壮。

“寡妇床头土”用清水调服,可治男子鬼怪之病;“壮男子的裤裆”烧成灰吃,可治妇人鬼怪之病。这种“偏方”可说是典型的巫术迷信。这里只求玄奇夸张的意味或效果,我们无须拳拳争辩其真实性。接着话锋一转,作者带出了真实的人性,制造诙谐的兴味。“天下妇女大多贪实惠”,石道姑也不例外,她想用自己床头的三尺土来换陈最良的五寸裤裆。物物交换,不必花钱,石道姑这如意算盘可说是不经思索,脱口而出。陈最良置疑道:“怕你不十分寡。”这话兴许带有几分揶揄,也可能带有几分专业的谨慎。然而话一出口,立即刺伤了女士固有的矜持,石道姑随即一声“啐!”,说:“你敢也不十分壮。”笑意旋即逼人而来。用李渔的科诨观来论,这段科诨,既不淫亵,也不恶俗,更是“水到渠成,天机自露”的科诨妙境。经过层层的铺垫,两位颓颜中年男女相互奚落“你不寡”、“你不壮”,别是一番调侃和诙谐。

[本文节选自作者的小论文《戏曲科诨初探——意义和个例》,有修饰。]

(摄影:Lin Yun Yun)

注:
1. “水到渠成,天机自露”出自李渔的《闲情偶寄》一书。
2. 在汉代《诗集》有四个版本,后只有《毛诗》留传下来,所以《毛诗》即指《诗经》。

《凤歌笑孔丘》 /李名冠

100415 Lin Yun Yun 47
一位年轻朋友告诉我说,以前她喜欢龙应台的文章,后来就不那么钟意了。早前龙应台的文字,充满犀利的批判,发人深省。后来龙应台当上了什么部长,棱角似乎逐渐磨平,笔下没有太多的惊世骇俗。用现代时尚的话来说,少了谩骂,少了“占领”或“抗争”的兴味,(适合青少年的)“可读性”就没那么高了。

我笑着回应,是的,所站的高度和角度不同,观看到的景致也自然不同啊!随着一个人的年龄、身份、职务、阅历和地位的提升或转变,高度不同,要考虑的状况自然更多更复杂以及更难权衡周全。一些过气的“政治明星”,人过中年,还四处腆着那张老脸扮演当年斗争场上的“愤青”角色,这透显两个现象。其一,重炒冷羹冷饭,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新的馅料可用,自己没什么进步;其二,项庄舞剑,有些事依旧可以用来炒作,迎合个别政党的政治议程。

政治,本来是个好东西,我们都应该关注。然而,一旦连社会低下阶层的老百姓都变成高谈阔论的“政治评论家”时,这是对于政治原始初衷的背叛与破坏。政治,本为福泽万民、功载千秋之事,在柏拉图“哲学家皇帝”的治理下,鸡犬相闻,民阜国安,击壤坦腹,一晃就是几千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人间事,过犹不及。太多标榜个人主义和崇尚逸乐或高福利社会的思维与舆论泛滥之时,其实,间接造就更多暗自偷笑的“政客”。我们推崇“少数服从多数,多数尊重少数”之说,然而,那只是虚晃的标语。环视我们周遭的政治生态,“多数欺压少数,甚至劫贫济富,垄断一切”的行径司空见惯。另一边厢,“少数颠覆多数”、“表决不过就杯葛”、“杯葛不了就破坏或占领”、“网络造谣”、“突出一点,抹黑全面”的戏码,多不胜数。这样下去,兴许有一天,国家领导要换一张破损的办公桌,也必须诉诸“全民公投”才能解决问题。

西方的“民主”,是所谓的“真”民主吗?“老美”的霸道自大,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国,弄得战祸四起,难民流离失所,这些账该怎么算?东亚一些国家,凭着高喊“真民主”的口号而成功执政的政客们,在任期间,他们最先忽略并蔑视的就是所谓的“民主”。泰国的红衫军和黄衫军都是各自政治阵营的铁杆支持者,你方唱罢我登场,戏码交相辉映,随届而换。幸好,天使之国还有所谓军人干政的传统,在两派的戏码唱得有些腻时,军人出来缓场,插科打诨,调剂一下。

苏轼在熙宁变法中持反对立场,后来王安石下台,“旧党”司马光等人复出,他被“收归”为旧党一派。司马光怀着报复的心态而来,彻底废除上一届政府的变法,为反对而反对。这时苏轼认为,我们应该实事求是,不能把事情简化对立。他指出,至于一些变法,本意甚佳,只是执行上为庸才所误,且已经实行了十多年,老百姓能够接受,长远来看是应该保留的。可叹的是,苏轼这“不合时宜”的独立思辨精神受到排斥,旋而成为旧党的“敌人”。

政治,属于人文的范畴,“法治”虽然很重要,但它永远无法达致终极的完美。这其中,“人治”依旧扮演着关键或颠覆的角色。现代人自诩拥有高度科技文明,却在思维模式里,不经意忽略,甚至蔑视人文思维重要性。

政治,看上去挺美。政治之美,不在制度如何详实浩繁,而在人们的文化底蕴、思维层次、胸襟器量、奉公守法的精神以及正确的国家主义思维。

要求70多亿的人们都有这样的层次,根本是不可能的。然而,提升人们的人文思维素质,跳脱网络资讯泛滥所带来的“意义缺失”,了解一下何谓“和同之辨”,让现代人不再像诺贝尔文学奖作家昆德拉所说的“愚蠢之极”,这些方面还是可以努力的。

当下,在“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之际,虽无法仿效“接舆髡首”和“桑扈臝行”(屈原《涉江》),但是唱唱小曲儿还是可以的!曲儿唱道:“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论语• 微子》)

(摄影:Lin Yun Y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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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李名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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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唐寅的《言志》诗云:“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说实在的,看上去挺美、挺潇洒的,然而如果进一步了解这位大才子大画家的身世和际遇,不由得让人掬一把同情之泪。诗中虽有五个“不”,依稀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尘外之想,却依旧脱不了一个“卖”字。说透了,逃不了供需关系里的消费意义。才,少了个“贝”,没有那“阿堵物”,岂止通体清瘦,往往不成人形,鬼魅不如!

换个角度来看。唯有拥有了能够直接而且痛快攒“财”之“才”,才能真正轻此“财”而重彼“才”,吟风弄月一番。虽说生命里有着不可承受之“轻”,然而,现实生活之“重”,总是让人们不得不撇下身段,蝇营狗苟,只为着那让人摧眉折腰而吃不饱也饿不死的“五斗米”。陶潜先生的“悠然见南山”之所以“余情千载”,在于先生的“真”与“安”(可视为“知足”或“心不为形役”),其实,最重要的,是他的“小资”背景。您瞅瞅:“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来迎,稚子侯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觚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而流憩,时翘首而遐观。”(《归去来兮辞》)有屋宇、僮仆、稚子,更有酒、庭柯、园地、南窗,相对于当代寅吃卯粮、负债累累或“累得想痛哭”的人们,陶渊明的“忝为彭泽令”,其实,正如他自己所说“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知足吧!兄弟!兜囊里有票子,才有资格潇洒。

苏轼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说的是一种返璞归真的雅趣和人生境界。我们千万别轻易断言苏轼在穷得苦哈哈的时候还那么豁达而潇洒。细数苏轼的一生,虽是屡遭贬谪,生活上却一直得到朋友和仰慕者的周济(况且,还有宋代不菲的官饷呢!)。爱美食、爱喝酒、爱胡闹、爱开玩笑、爱捣蛋的他,其实,大吃大喝之后甚少付账(才能写出“夜饮东坡醒复醉”(《临江仙》)般的佳句)。短了票子?没关系!(不必像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取几个白扇面,写几句诗词,画几个不着调的怪石,马上有附庸风雅者来争抢,所有债务立马解决。(我常想:若我在银行门口来段快板儿 “新年数来宝”,不知道银行当局会不会减轻我的债务,还是把我当疯子般赶跑?)

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这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恨只恨,我和大家一样,活在身不由己的“消费经济挂帅”的当代,“才”与“财”,是反义词。前者是贬义,后者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告诉我,哪里有“时光穿梭机”,我要穿越,回到宋代。谢谢!)(对不起!这番话听起来有些傲,祈请海涵。没有“财”,权且让这“廋才”阿Q一番呗!)

(图片摘自维基百科:1.唐寅(唐伯虎)像,2.陶谷赠词图,3.王蜀宫伎图)

注: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论语•为政2.10》)廋:隐藏。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李名冠

090215 Clement 136
话说节庆,众人无不翘首以盼。长辈们多番费煞心思,或祈福、或祝祷、或禁秽、或避讳、或送穷、或刻意装扮好彩头,只求来年吉祥如意,连年有余。面对时间的节点,抚今追昔,莫不感慨万千,有些后怕。是的,生活本来就是沉重的,生命是充满波涛且经常让人无奈的。然而,这些现实的辎重,却总是无法阻挡人们对于未来美好愿景的向往。

《诗经• 卫风• 河广》中,就叙述了这样的一种心境,诗云:“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我把这诗写在白板上,反复吟诵思考。有一天,忽然发现这四句反问和回复,都像似谜语,可以对映当代的一些科技建设和现象。第一句是说这条河并不宽广,我轻轻凭借着水上芦苇就飘渡过去了,于是,我在句尾附上了“水上摩托”或吊桥。第二句说的是宋国并不远,我们踮起脚跟就能望见。我为这一句附上了望远镜、无人飞机或GPS卫星定位导航系统。 第三句说这条河甚至容不下一叶扁舟(刀,指小船)。这一句的联想,很自然的就是河道淤塞了。第四句是指用不了一个上午(崇者,终也),我们就可以抵达宋国。我不假思索地为它注上“高铁”一词。

文学那夸张手法,往往被当代人“解构”,再“重构”。由此,美感顿失,仿如被狼群啃食之后的碎骨头。

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的。时间的本来面目,并没有所谓的“节点”。周而复始的“节气”,那是自然界气象和风候的转变。暖热凉寒,寒尽而知年之将至。人们把“时间”和“节气”合在一起,其初衷是顺应天轨和对应农时。顺循节气,其实就是顺天命,尽人事,天人合一,说白了,就是该干啥时就干啥。然而,随着“时间”的不断精细化,各种人为的“节点”(例如还债截止日期“due date”)增多,我们寻常人的心灵被时间“刻度化”了。人们被关在时间的牢房之内,而不是时间强横地将我们关在里面。用现代的说法,我们被时间“格式化”了。这进一步丈量并彰显人们生命资源的匮乏,徒增生命的压力。

赵州真际禅师说:“诸人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辰。”一般人被时间所驱使,而他却是驱使时间的人。在这里,赵州真际禅师不是淡忘时间或跟着时间赛跑,而是超然于万象之外,打破“三际”(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皆不可得),建立一种真实的时间观。“意气不从天地得,英雄岂藉四时推”(《古尊宿语录》卷十,汾阳善昭语),这是禅门有名的对联。朱良志教授解释说:“一个真实、本然的人,就必须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不要匍匐于万物之下、他人之下、既成的理念之下,更不要匍匐在欲望之下。要斩断时空的纠缠,从而高卧横眠得自由,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才是真英雄。”(《中国美学十五讲》,北大,第186页)

当然,我们一介凡夫,许多时候不得不匍匐于权贵或他人之下,为五斗米折腰。梢月柳荫之下,总出现些许难以抑制的欲望。这都是造成我们无法成为“真英雄”的原因。然而,至于不要匍匐于“既成理念”之下这一点,我们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你说是吗?

从“解构”到“重构”,在意义被无情地“信息化”的今天,在“工具理性”垄断话语权的氛围,我们还可以跳脱所谓“一般”的抽象迷思,拨云见日,发掘所谓“普遍”而具体内在于生命的感动意义。

唐代王湾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次北固山下》),可以让我们充分感受这种对于未来美好向往的意义。

祝福大家乙未新春吉祥如意!

(摄影:Clement)

《浮尘热恼话卮言 》/李名冠

030814 淡水河边
放眼当世,物欲横流,矫假泛滥。我们相当一部分的新生代,学历越来越高,学力却日趋浅薄;学问的精细度越来越牛,思维的理性化和胸襟却比蹇驴好不到哪里去。在非黑即白,各自旗帜鲜明、立场尖锐地为自己属意的政客充当马前卒的激情之中, 在民粹主义、糊弄是非、积非成是以及严重撕裂社会的潮汐里头,若要呼吁公众学习理性思维并大谈“哲学”,倒显得有些语焉不详、神经错乱了。

风旋雨啸,浮尘热恼,傀儡喧闹。放眼寰宇,当世只有“一极”,那就是美国,说确切些,那只是“美国利益”。许许多多高呼“民主”、“自由”或“爱某某”那歇斯底里的呐喊之中,面对的更是意义思维的苍白。于是乎,民主一词需前缀个“真”字,自由一说务必添上“正”字,翻江倒海,蔚为奇观,荒谬之极。再看看巴勒斯坦加沙地区许多无辜的贫民和孩童被以色列导弹击中,在悲号、恐惧和鲜血淋漓的痛诉里,彼时彼刻,我不知道那些一向拥抱山姆叔叔大腿,亲昵呼叫“美国爸爸”的所谓个人自由主义者,是哭,是笑?他们为何集体噤声失言了呢?

哲学,有活生生的“生哲学”和鹦鹉学舌般的“死哲学”两种。个人认为,学习哲学不是学习或者紧紧拥抱什么教条、名相、说词、道理、至理或普世价值,当然,不是“一贴膏药走遍天下”,更不是千秋万世的终极真理。这是说,哲学并非一个名词,不是一个“东西”,更不是那所谓的一招半式。那是枯死的哲学。

现代相当一部分好学者学习哲学,熟记某名家某氏所言,据此睥睨天下,单凭其三招二十一式的快刀把式,自封江湖盟主。当年我念台大哲学系时,最害怕并忌讳和某些“自视甚高”的同学论学。他们兴许读过诸如康德、黑格尔或沙特等名家的部分著作,于是乎一叶障目,处处批评并否定别人的看法。他们岂知所有的学说及思维模式,若一旦成为体系,那就一定存在它的缺点、刻意歪曲之处以及致命的死穴。

读了多年的哲学,有三位教授的三句话充分地启发了我。迄今,由于现实生活的煎熬,我时而忘记了诸多的哲学名词,然而,哲学思维依旧在我的血液中流淌,偶尔不经意地伴随着雄浑的掌风推将开来。

其一,刘福增教授曾说:近代哲学不是要追求什么,更不是要搞懂什么,近代学者所努力的,只不过努力尝试把一些概念弄清楚一点而已。我认为,“哲学”是一个动词,切切不是一个名词。自从古希腊、先秦诸子以来,人间许多睿智聪颖的脑袋投身于哲学思维,然而,时移世易,我们不能简单的刻舟求剑,更无法循表夜涉。用明代汤显祖的话来说,“今昔异时,行于其时者三:理尔、势尔、情尔。以此乘天下之吉凶,决万物之成毁。作者以效其为,而言者以立其辨,皆是物也。事固有理至而势违,势合而情反,情在而理亡,故虽自古名世建立,常有精微要眇不可告语人者……嗟夫!是非者理也,重轻者势也,爱恶者情也。三者无穷,言亦无穷。”(《弋说序》)

其二,关永中教授在叙述自己的学习经历时说:他在念完哲学博士之后,本以为可以穷理尽性,然而他发现许多人在尝试推开哲学的最后一道大门的时候,发现那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关教授是个执着而美善的知识追求者,后来,他来到比利时鲁汶大学,再重头念起神学。他觉得,他在神学那里找到了开启问号的钥匙。哲学,志向甚大,一向自诩为寻找万事万物的终极道理,却经常迷失于道理之中。毋庸置疑,这精神是可敬可赞叹的,“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正是怀德海的“流动”吗?(哈!这攀附,并不究竟哦。)

其三,逻辑学教授林正弘在逻辑学的第一堂课上告诉学生们说:有一天,你们可能忘记了所有逻辑学的演算公式和方法,然而,只要你认真地跟着我学好这一学年的逻辑学,你的思维肯定超越一般人。细细思忖,20多年后的我,翻开逻辑学课本,已经看不懂,也不会演算了。每一回翻开那犹如电话簿般厚重的逻辑学原理,我都不自觉地会心一笑。

红尘热恼,说哲学,其实,也蕴涵了被批判的命运。说与不说,其实没什么分别。我们习惯于辨析和区别,近些年来,我倒喜欢思维“等同”或“无区别”。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得即是失,失即是得;说就是不说,不说就是说;笑不异哭,哭不异笑……(像崔永元那样,笑起来就像是哭着似的!)

“十字街头葛藤露布”,在禅思里,露就是不露,不露就是露,“无住者,非无所住也,乃不着于住”(《金刚经》序言)。唉,到底我现在是露还是不露,住还是不住?尘世业障系缚之身,不如“出门一笑大江横”吧!

(摄影:淡水河边)

《哀人文思辨之芜秽》 /李名冠(马来西亚)

240214 Clement
人文,是一门不容易揣摩通透的大学问,却也是人们经常弃之如敝屣的领域。这年代,科技日新月异,生活的舒适度前所未有。然而,非但人们的人文素养日渐低落,就连基本的人文思辨也逐渐变质了。

所谓“虎豹关中,不是关中虎豹;麒麟阁上,皆非阁上麒麟。”人文思辨和科学思辨是两回事,千万不可混为一谈,两者都很重要,更不能偏废。对于尘世间的人情事理,切忌鱼鲁豕亥,遇事时如果完全套用实证科学思辨的方法,洋相就容易糗大了!

用于社会、经济、人文以及心理层面的统计学,说实在的,都不是严格意义的“实证科学”,因为,实证科学必须预设的“自然齐一律”。 (‘自然齐一律’:所有实证科学必须预先假定自然界的明天还是和今天一样,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否则,所有自然科学和数学理论都必须废弃。在人文的领域,现实中,我们无法百分百的、一厢情愿地预订‘人心如一’,或者说‘明天的她是否还像今天一样的爱着你’。)

我们发现,社会上经常出现一些“命理大师”,招摇撞骗,误导了许多当代教育制度下只重视自然数理科学,但人文思辨能力低落的现代人。每回年关之前,坊间就会出现许多铁口直断“术数家”,出书预测十二属相的来年运程。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如果我们收集各“大师”的说词相互比较,就会发现他们的预测南辕北辙,时而故弄玄虚,时而含糊其词,甚至彼此矛盾。(术数家们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只是积极推销趋吉避凶的吉祥用品了。)它们忽略了人文的辩证性和人的意志力。

任何把全人类仅仅区分为“十二个类型”的说法,都是忽略了人性的自主和多变性的的伪科学。全世界有数十亿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殊胜的、珍贵而灵长的生命体。人的意志、意念、心性和各种因缘际遇都不是相对简单的命理学可以说明以及论定的。

《周易》六十四卦,384爻,其实,并不敢自诩尽能预知万事万物的变化轨迹。除了正卦,尚需配上错卦、综卦、互卦,卦中每一爻,都会面临“变卦”。就算如此,研究《周易》的学者,最忌铁口直断、大言不惭。《易》之道,在其博大而致微,在于恪应天文之盈虚流变,进而反思人文之吉凶悔吝与伦理。台湾易学大师曾仕强教授作客《百家讲坛》,说出了易学的精髓,值得一学。有一回,曾教授到美国去,友人对他说:“您是研究〈易经〉的,来,请告诉我,明天会不会下雨。”曾教授答道:“会不会下雨,你应该打电话问气象台。”学习《周易》是一种修心和提升修养。孔夫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又云“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皆出自《论语 · 述而》),讲的就是这个理儿。

近些年,网络谣言满天飞。许多转载及转发者不问是否合理、“该不该”,只求误人娱己的低级趣味,仅遂一己之私愤。有者更发挥想象力,添油加醋,粗言秽语,极尽诋毁之能事。俗话说“吠声者众,辨实者寡”,许多时候,但见群犬狂吠于深巷中,让人不敢恭维。

有人说,“听闻为虚,眼见为实”,这年代,就算是贴上照片,甚至附上视频,我们都不能百分百的相信所谓的“事实”。我们了解,报道事件的是“人”,报道者免不了在有意无意间掺杂了个人的主观意识。(人文层面没有百分百的客观)再者,所谓“事件”的发生是一种“过程”。任何新闻报道,有着事件背后各种错综复杂的酝酿和肇因,报道者需保证事件发生时近乎全面的观察,更要注意报道之后的后续影响及进展。我们不能单凭一则“书面报道”就轻率论定事情的好坏对错,更不要牵动情绪,胡乱谩骂。诚为可叹啊!市场经济支配下的现代“新闻从业者”,他们往往重视的是如何“做”新闻,甚少顾及真相和社会责任。在他们眼中,所谓“最有价值”的新闻,就是能登上首版头条,促进销量以及增加广告营收而已。

当代小说家米兰·昆德拉语重心长地说:“早在福楼拜之前,人们就不怀疑愚蠢的存在,但当时人们对它的理解有些不同:它被视为只是缺少知识,是一个可以经过教育而改正的缺点。”然而,这显然不是知识匮乏的时代,反之,是资讯泛滥的时代,“在福楼拜关于愚蠢的思想中,最让人震惊、最令人愕然的是:愚蠢面对科学、技术、进步、现代性,并不遁去,相反,它水涨船高地随着进步一起进步!”。(米兰·昆德拉著,董强译:《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204页)

文学院里,由于学科分化的影响,文史哲分了家。各家研究各家的学问,各钻牛角,各成一家,进而欠缺融通文史哲以及人文思辨的智慧。在不少大学职专越来越“学店化”的今天,人们但问专业的“含金量”高不高,严重鄙视人文思辨的真正底蕴。更可怕的,当前许多初级中学和高级中学的教育“主事者”,非但不懂人文思辨,其思维模式与街坊贩夫走卒几乎同一层次。闻其言语,思其论调,往往让人犹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

相对于《牡丹亭· 肃苑》中春香所唱:“书要埋首,那景致则抬头望”,这年代,我们为福楼拜所谓的“愚蠢”干杯!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回复友人的一封信》/李名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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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尤其是2010年1月下旬开始,中国开播网络电视,在海外的观众也能通过网络同步观看中国中央电视台和各个区域的电视节目。

从那时开始,我几乎是天天观看中国的电视节目。个人最爱观看的,不是喧闹的娱乐节目,而是知识性的讲座(百家讲坛、记录节目等),最爱的是新闻频道的新闻评论栏目。

观看新闻评论节目,可以开启我分析及了解中国的社会、政治以及经济问题的思考。我发现,许多问题,不能简单地从一种固定、不变或僵化“定格”的思维来论定世事的好和坏。

中国一直在改变,从1979年邓小平提出改革开放开始,中国一直在往前进步。我不否认,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时涌现了许多人性的负面丑恶现象。然而,我在国外(中国国外)媒体中看到的,是所谓现代新闻的市场利益竞争下,出现的无限度扩大、极度丑化、哗众取宠,并且随着西方媒体刻意歪曲的“酸溜溜”的说三道四的“报道”。这其中,有许多已经被证实为“伪新闻”,早该澄清,然而依旧让海外许多欠缺正确人文思辨能力的青少年不断转载。

了解中国,切切不能套用西方的个人主义及所谓的议会民主制,更千万不能要求中国在转瞬间就完全搬用西方的议会民主选举制。 对于西方的政治制度,区区在下不敢评说优劣,然而,且看看近年来在台湾、韩国、菲律宾、泰国,甚至在香港特区及马来西亚,所谓的实行了多年的西方民主政治制度就一定是春花灿烂吗?翻看海外的报纸,最厌恶的,就是那些政客的“嘴脸”。在“一切为了选票”的虚假言论之外,我这位关心政治的草民,近来遂觉得所谓在马来西亚的“投票”其实就是一种“被阉割”。(这是一个大议题,三言两语无法讲清晰。然而,我最害怕那些受到政客蛊惑的‘选民’们,一听到稍微不同的谨慎说词,就立即变成黑脸张飞,喊打喊杀,各种诋毁谩骂接踵而来。近来,我甚少‘论政’,这是因为对于不懂得尊重不同或者修正立场的言论的人,只能‘敬(鬼神)而远之’啊!)

慕容雪村在奥斯陆演讲里例举的各种现象和批评,说实在的,有许多已经是过去式。如果把这种种现实集合起来,把它们定格,贴上标签,认为“部分即是一切”,进而轻易地否定了中国政府近十年来的改革和努力,那就让人觉得实在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我们千万不能把这句话当成笑话:“十三亿人口的国家,任何小问题乘以十三亿,都是大问题;反过来,任何大问题除以十三亿,都变成芝麻绿豆的活了”。

近来,我周遭许多留学台湾的朋友都喜欢随着公众轻率地转载有关中国的负面“报道”。有时心想,把中国“骂臭”了,骂垮了,像前苏联解体那样,百分百地套用西方的个人主义思维和政治制度,我不敢想象,中国会分裂成多少“块”。

我想,更多的海外华人(包括台湾),不是无法全面的、客观的、动态的、公正的、民族的、积极的去了解中国,而是我们的教育从来没有正确而努力地教导人们有关人文思维的方法。冰冻三尺,让人徒叹无奈!

当代社会,在物欲泛滥的面前,人文及人文思维从来没有获得应有的尊重。再者,人文及人文思维的市场价值犹如“白菜”,但这并不能彻底抹杀它的重要性。含金量高不高,向来和有没有用不属于同一个意义范畴。放眼繁华的城市,在绚丽的霓虹里,映出现代许多人在精神上、感情上以及人文思维的的苍白。任何不懂得站在更高的角度,单凭一己“个人自由主义”来评论的说词,其实,都是一种梦呓。

我不敢说自己认识许多中国朋友,但我敢说自己认识的中国朋友都是非常真诚、优秀、有担当、能思辨,而且值得交心的。可能是物以类聚,当我的中国朋友发现我是一位真诚、能交心、有胸襟、能思辨的人,他们都愿意与我深交,有些还在博客上专文介绍我,并称我为“蓝颜知己”。一开始,只要打开真诚的心,尊重彼此,坦坦荡荡,中国朋友还是会放下惯性的戒备,表现出无比的热诚和美善的。

我以上的论述,只不过是简单说说而已。若想了解有异于大部分海外华人(包括台湾)的“惯性思维”的思辨,可以浏览“周小平的新浪博客”。这位愿意谨慎、全面思考问题的年轻人,有着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请键接 http://blog.sina.com.cn/u/1218478775

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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