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与异乡》/张雷(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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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远在异乡的游子来说,对故乡的思念经常会浮上心头。不过,你所思念的故乡,究竟是那个实实在在的故乡,还是只不过是一个抽象意义的、经过了你无数美化的故乡呢?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围城外的人想进去,围城里的人想出来”,这句话对于故乡而言何尝不是如此:远在异乡的时候思念故乡,可一旦回到故乡,回到阔别多时的老家,过不了几天你又想回来了。大概对于很多回老家过年的人而言,这种体验再平常不过了吧?

我的老家是一个远在东北的十八线小城市。平时在南方,每当夏日潮湿的气候,就会思念起故乡干燥凉爽的天气;每当吃饭的时候,就会思念起故乡的美食;每当遇到一连下好多天、断断续续的霏霏阴雨,就会怀念故乡一阵冷风、一阵阴云之后霹雷一声下起的瓢泼大雨而这雨在几分钟瀑布般的狂泻后一定会停;每当冬天阴冷潮湿的空气降临,同样也会思念起故乡的鹅毛大雪以及雪后清晨一望无际的银白色……总之,一切不开心、不如意的情绪,一切困难艰苦的时刻,都会带来浓浓的、沉郁的思乡之情,乡愁永远是一个最容易最舒服的逃避场所,仿佛回到家里就没有这么多忧愁烦恼的叨扰了。

然而每年过年回家,现实则总是在证明一件事:故乡的美好半是你想象出来的,半是你人生前十余年的习惯使然。家乡夜晚寥落的街灯会让你又记起大都市繁华夜生活的好;亲戚和同学的陈旧的观念和由于多年生活没有交集而产生的共同语言的匮乏,会让你感到尴尬而你只能用无奈的微笑来化解;和父母每天的零距离接触埋藏了无数矛盾爆发的导火线;一切旧日的人和物除了勾起浓浓的亲切感之外也会勾起深埋多年的陈旧创伤以及随之而来的刺痛感……所以每次在老家住不了多久,就想着回来。老家并不见得有多好,只是他与你人生前十余年的生活重合了,让你感到亲切罢了。你降生到你的故乡其实不是你人生最大的偶然吗?如果生命有轮回,那么你的故乡不就是你人生第一个异乡吗?

每到深夜,我的心愈发可以出离我的灵魂体来审视我自己,我就愈发将故乡视作生命的第一个异乡——在已经走过的人生旅程上,在正在行走的人生旅程上,在未曾走过的人生旅程上,我会拥有一段又一段的乡愁。这些乡愁组合到一起,将会剪辑成你在临死前浮现在眼前的最后一部电影。故乡不是实体,它是一段精神;故乡不是唯一的,它会有很多。然而,当你犯了思乡病的时候,它只能以实体存在,它必须是唯一的。只有怀抱这“唯一”的“实体”,我才能看到我对故乡深沉的爱。

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市,有我的家;在我的家里,有我;在我的体内,有我的心;在我的心里,有北方的一座小城市;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市,有我的家。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汪曾祺的乡味》/江扬(丹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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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提及,幼年读《板桥家书》甚觉亲切:“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炒米是各地皆有的寻常吃食,但搭配酱姜的并不常见。郑板桥和汪曾祺一个兴化,一个高邮,两地毗邻,风俗相近,自然有外地人不易领会的亲近感。

久居他乡的人,除却乡音难改,大抵对故乡的味道也难以忘怀,可见人的味觉记忆是根深蒂固的。汪曾祺十九岁离家,赴云南读西南联大,此后几十年里辗转北上,返乡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他在老师沈从文家里吃饭,师母张兆和做了一道茨菰肉片。茨菰长于南方水田,食球根,味甘苦,北方少有。汪曾祺离家之后三四十年从没吃到,亦不曾想过。然而因为久违,此时这道炒茨菰如同触发了记忆神经的开关,竟使他念起家乡每逢下雪天必定端上桌的咸菜茨菰汤,感思不已。

江浙地区苦于严冬,入冬时节便把新鲜青菜晾晒入缸,加盐压实,可以吃到来年开春。腌好的咸菜失去鲜活的碧色,一如黯淡的冬日,没有生气。咸菜可以切末,加入百叶千张、胡萝卜、木耳、金针、冬笋、冬菇等各色炒制,淋上麻油,算是佐粥的小菜。唐鲁孙在《什锦拼盘》里曾有记述,北平人过年“炒咸什”,南方人称之为“十香菜”。绍兴一带还有腌制“苋菜梗”的习惯,苋菜择叶取梗,腌渍坛中,其卤汁可浸豆干、蒸豆腐。大概实在是难以给人味蕾上的享受,周作人称其为“别有一种山野之趣”。这些咸菜茨菰也好,苋菜梗也罢,当然谈不上是什么珍馐美馔,但对于羁旅思乡的人而言,这种共生的日常经验却很能引起一些直观的情感。

高邮地处苏北里下河平原,依傍京杭运河,湖滩广布,物产富庶。但汪曾祺写吃,不像苏南人那么精细。陆文夫的《美食家》写资本家朱自治每天赶早去吃朱鸿兴的“头汤面”。面要“宽汤”、“重青”,浇头不能盖在面碗里,必须单独另放,名曰“过桥”。汪曾祺的小说没有这样的考究,甚至有些简陋。《八千岁》里的米店师傅吃“晚茶”,不过是一碗葱花、猪油、虾子为料的干拌面,主人公八千岁家的晚茶,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草炉烧饼。汪曾祺写蒌蒿,则是形容“极清香”,但又嫌不够具体,便道是“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

汪曾祺的小说总离不开那片草木丰茂的氤氲水乡。他的文字意在时节风物之美,让人想起青白相接的初夏,沾着朝露的栀子花的香气。他笔下的人物,如《岁寒三友》里的王瘦吾、陶虎臣、靳彝甫,都是些“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升斗小民,这些人在这片土地上从容度日,身上也都有着一种与背景相称的温敦古风。他描绘我的家乡:运河是条“悬河”,站在河堤上,可以俯瞰堤下的屋瓦人家。城外的孩子放风筝,风筝在脚下飘;城里人家的鸽子飞起来,我们看到鸽子的背。

这样的运河风貌,今已不存。那些车匠、银匠、裁缝、药店伙计、画画的、楦房子的……再难觅踪迹。汪家的祖宅在四九年后被收缴,留下竺家巷的几间促狭的民居,作为故居。物是人非,故乡是回不去了。但挥之不去的还有故乡的味道,它埋藏在我们的身体机能里,时而唤醒一点残存的故土乡情。

摄影:Nick Wu(台湾)

附:认识汪曾祺按这里

《有些事依然没变》/陈保伶(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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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年离开马六甲来到吉隆坡念书后,不知不觉自己离乡背景已20多年,在吉隆坡也算是落地生根了。居住在繁华的城市世界里,邻居何方神圣也不清楚,人人早出晚归,依稀还能记得彼此的样貌已算是幸运!夜间电视声量稍微高些,保安人员就会拨电告诉你有邻居投诉。

有时还真想念马六甲的温情。以前小时候住在甘榜(乡村),一家人出外游玩时,邻居会定时来我家帮忙浇花。新年村子最热闹,每家大小都把灯笼挂得满满,门前一定挂上红彩布,整个村子一片红。记得有一年新年,我把母亲给我的红彩布挂上吉隆坡的家,邻居驾车经过时问家里是否有喜事?

小时候在新年前,邻居会来我家和母亲一起烘鸡蛋卷(kuih kapit);马六甲的鸡蛋卷味道和吉隆坡的不一样,蛋卷加了南巴粉(rempah),入口味道比起其他地方制作的蛋卷浓郁得多。缺少班兰叶时,母亲会到家后面的马来甘榜去採班兰叶,马来婶婶亲切得很,有时还会送上自己种的小辣椒。

还记得母亲最喜欢在新春时带我去参加会馆举办的活动。什么福建会馆、广东会馆、潮州会馆都是在荷兰街(Heeren Street)及鸡场街一带(Jonker Street)。新春活动大多数都是挥春比赛和画画比赛,得奖者作品都会挂在会馆或神庙外,供人欣赏。当时的荷兰街旅客少,古老的荷兰建筑屋多数是当地的娘惹人居住。离荷兰街不远,过了一座桥,有一个高高的钟楼,红红的教堂,大大的喷水池(以前觉得很大)和两排红红的店屋(Stadthuys),那些都是荷兰统治时期所建造。喜欢到那里,因为河边有一位印度叔叔踩着脚车定时开档卖椰糖晶(cendol),几毛钱一碗,味道香浓,不太甜也不会腻。

去年回去马六甲把车子兜去荷兰街,塞了一个小时,又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位子停放车子。走入鸡场街,眼睛都睁大了。鸡场街买卖的都好像不是小时候看到的东西:烧鱿鱼、爱玉冰、台湾香肠、泡泡枪、时尚衣服、脚底按摩院、室内灯饰,还有很多中国进口的玩具。最令我咋舌的是以前那些简单的三轮车,如今已变成Hello Kitty三轮车。娘惹屋也已粉刷成七彩的商店,卖的是旅游纪念品。广告商的招牌还耀眼过钟楼。母亲告诉我,有一年,政府把红屋粉刷成“紫屋”,我听了都差点晕倒。

以前居住的甘榜村没了一半,几百年的老树也被铲去而被商店取代了。很多朋友都问我马六甲鸡饭粒是否好吃?我说不知道,因为我绝不会花一个小时排队去吃和我小时候吃的完全不同味道的食物。在回马六甲老家时,偶尔会有同事叫我帮忙从鸡场街买一些纪念品,我会反问他们是不是要买进口纪念品?

如今家乡已不是我记忆中的画面,但最欣慰的是家里温情依旧,母亲煮的食物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好吃。母亲的怀抱依然温暖,老爸坚持的习俗还在,家里的欢笑生从未变过。老家,我最爱。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回家这件事》/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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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导演Steven Spielbelg在1982年拍了一部经典科幻电影叫《E.T.外星人》,剧情描述几位地球小朋友如何帮助不小心滞留在地球的外星人E.T.回家。当E.T.想到办法和老家联络后,于是向小朋友们求助:“E.T. phone home!”那一段是电影的高潮,相信许多观众依然印象深刻。回家,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引起共鸣的主题,百试百灵。

老家或家乡、故乡,这些经常被交换使用的概念,时时都给人予温馨的感觉。然而,唯有曾经出门在外的游子才能真正领会这份温情,那是一种因为距离而特别容易产生的美感,故乡在现实中的脏、乱、喧闹等等缺点都被思念过滤掉或美化了。然而,也曾经有朋友告知,回家十天是极限,如果超过就肯定要吵架,甚至打架。对这类家庭来说,家人之间就很需要保持一些距离,回家等于动手撕开距离的保护膜,故乡在现实中的丑陋面随即赤裸裸摆在眼前,可能随即瞬间想起,这一切不正是当年离家的根本原因吗?

真希望E.T.和家人的关系融洽,回家后安分过日子,而不是千辛万苦回到家后没两天就和家人吵起来。出外闯荡时经历越精彩越好,回到故乡则相反,日子简简单单过就好。不久前在网上读到一则帖,帖子拿许多人回家过年前后的照片来对比,平日的女神回到家里一卸妆马上就变成了村姑。旁观者虽然都为现代乔装术的精妙惊讶得半响说不出话,但站在当事人的立场来看,都回家了还大费周章地涂粉抹脂是想吓谁、骗谁呢?返璞归真,即使只是短暂的,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出门在外的其中一个最大好处是增广见闻,但这一个好处在生活中可不一定是件好事。任何地方都有自己接受的不成文规矩,多少年下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可是一旦游子把外地的标准带回故乡,一比较,糟糕了!两套标准碰撞的结果,首先必定是开始置疑老家原有规矩的理所当然,然后感觉格格不入,再然后怀疑人生。

由置疑而产生的不确定性,具有难以把握的特点。对许多人来说,没有一套不用大脑就可以完全付托终身的生活标准,生命誓将成为一件既可怕又辛苦的挑战。但是,也有少数人偏偏就像苏格拉底那般无法忍受“未经检验的生活”,而任何由父老相传的貌似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生活标准,往往都是些未经检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照单全收呢?一旦因此感觉格格不入,则形同在故乡成了异乡人,那是一种庄周梦蝶式的奇幻感受,我是庄周?还是蝴蝶?我到底是谁?

人就一定非得有个魂牵梦萦的故乡不可吗?我是谁就真的这么重要吗(精神状态不佳的哲学家恐怕会疯掉)?没有故乡可以归属,自己谁都不是,就无法构成一种存在事实吗?我不认为如此。当然,我的个人意见只对自己有意义,其他人认同与否都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故乡的温馨感觉需要在最大程度上维持住,才能让游子们对回家这件事充满期待。我国一些混账政客偶尔建议国民“滚回中国!”、“滚回印度!”,而作为大家长的政府如果继续以“言论自由”的大旗来默许如此言论,其实是很伤感情的。一家人的感情要是被破坏了,往后要去哪里落脚更合适,相信大家都心中有数,自不必政客费心。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因而选择自我流放的游子,即使将来有机会再回家,顶多也只是来凭吊过去的逝水年华而已。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猪肠粉的联想》/山三(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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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硕士毕业后从杭州回马途中,澳门是我的中转站,我和一位友人思思预算在此逗留一天,然后乘搭第二天下午的班机回国。由于那时的盘缠实在有限,我俩背着那几斤重的行囊,千辛万苦地爬上三楼找到一家小旅社住下,然后才到澳门四处转一转。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路边摊找吃时,我瞥见一种眼熟的食物——“猪肠粉”,于是点了一份来吃。且慢,这“猪肠粉”是什么?其名称来源,套用维基百科的解释:“猪肠粉初期形状大小与猪大肠相近,故名为‘猪肠粉’,是由沙河粉改良而成,在米浆中加入适量的薯粉、玉米粉、马蹄粉或澄粉,同时在整锅上涂上一层油并隔着一块布蒸熟……蒸熟后卷起,切成手指般大小而成,并配以各种酱料食用。”

看着我手里的这碗“久违”的猪肠粉(在杭州的两年期间还真的没吃过它),心里竟然有些许激动,事不宜迟,马上动筷!当我把那热腾腾且沾有芝麻酱的粉条入口的一刹那,莫名地感动、幸福感顿时涌上心头,一幕一幕熟悉的画面也浮现于脑海……

依稀记得小时候,每逢周四及六早上,就会听到自行车的“铃铃”声,接着会看见一位中年阿伯骑着一部改装的三轮车,后面载有一个“大托盘”,沿街逐户地叫卖猪肠粉。要吃猪肠粉必须早起(约七八点),不然会卖完。有时,我等不及阿伯的车子停在我家门前,我已经跑到街头等着他转进来。

待阿伯把车子停下,我趋近一看,车子上的“大托盘”上装有方形的食物保温容器,里头有条状或片状的猪肠粉,还有其他配料如腐竹、鱼丸或肉丸、香油、芝麻以及两种酱料——甜酱及辣椒酱。通常我只是点两条猪肠粉及一片腐竹,然后阿伯用夹子夹起我点的粉条及配料,再用他的刀子切小块,“要加辣酱吗?”“酱料要加进去,还是另外放?”阿伯问。他依我的要求打包后,我即捧着我的“好料”回家大快朵颐。

像这类流动式小食摊除了卖猪肠粉的,那时也有面包、豆浆、豆腐花、各类面食、包点等食物,但估计是经营不易,顾客群偏向到茶餐室或面包店打包或就餐,所以现在已鲜少看见。话说回头,虽然我生长的马来西亚对“猪”呀,“狗”呀这些字眼特别敏感(“抵触”某宗教教义的关系),所幸没因此禁用(名称)或禁吃“猪肠粉”,有的地区则直译粤语“Chee Cheong Fun”。为了迎合不同族群需求,许多食摊将猪肠粉加些内馅如虾肉或鸡肉片或叉烧,然后淋上酱油食用,没有其他配料。

无论如何,身处外地的我,吃着这碗带有浓浓家乡味的猪肠粉,掀起我与亲人共餐的温馨回忆、那些流动式小食摊、一物一景……想着想着眼眶也湿了,这还需多作解释吗?想家了呗!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老了,我们就返乡吧!》/李明逐(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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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过中国一年一度最大的节日,春节,这周一返回城市上班。

每年都是如此,节前从城市返乡,节后再返回城市,无休无止地迁徙,像是候鸟。

或者说,我们都是故乡的孩子,只不过流浪到了城市。

表姐家也在城市买房了
过年回家看表姐,被告知她已经搬家,去了市区。

表姐比我大一个月,但已经结婚好几年,还有了两个孩子,最大的孩子4岁,要念幼儿园了。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环境,表姐和姐夫两年前在市区买房子,年前已经装修好入住了。她家本来在县郊的农村。

现在大部分年轻人,为了更好的就业、教育环境,都在城市买房,农村的家转而被叫做“老家”,而老家总是一年象征性的回去几次的地方。老家里坚守着的主要是父母,和因为父母工作太忙被留在老家给爷爷奶奶照顾的孩子。

乡村不再是鸡鸣狗吠,阡陌交通,而是静静的,衰落了。

摆脱不掉的成长印记
我在农村待足了17年,才进入城市的。虽然这17年里有6年的时间我寄宿在县城的学校里,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才能回家。但农村的思维方式和习惯已经深深地停留在我身上,这些成长印记,我摆脱不掉。

和城市长大的孩子相比,虽然表面上,我们没有区别,但在细微处,我能敏感的察觉出来。比如,我总能一眼就看出哪些孩子是农村出身,哪些是城市长大的。城市的孩子在多数时候比农村的孩子自由,压力也小;城市的孩子读大学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学科,农村的孩子要选择毕业后赚钱的学科;农村孩子比城市孩子更少选择读硕士和博士,因为要花钱。

老舍说,情种都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和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读得起人文社科,这是一样的道理。

农村和贫穷绑在一起,和物质、精神不富足绑在一起。长大后,总是感觉到物质的不足,颤颤兢兢,有强烈的危机感;同时,又渴求的看着许多少年没看过的书,以弥补精神的缺失。

老了我们就返乡吧
邻居全家人离开了镇子之后,男朋友的爸妈把他家的老房子买了下来。两位老人想着我们以后结婚了,每年总会要回去几次,房子不够住,肯定不太好,所以就买了隔壁家的房子。

房子很小,是山东和东北特有的老房子,房屋建的低矮,以在冬天保持温暖,因为夏天温度很少超过30°,不需要考虑避暑的问题;红色的瓦顶,在蓝天下,对比出很美的色调;院子很大,可以种些蔬菜和水果,养养花也没问题。

我对男朋友说,我们退休了,就回去住吧,有大院子,空气又好,天天晒晒太阳,离海边也近,抽空还能看看海,也是挺美的。

摄影:李明逐(中国)

《精神的故乡》/廖天才(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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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望回故乡,可是回到了故乡,住没几天就会觉得故乡没乐趣,那时候又开始盼望回到城市。回到城市感觉很闷的时候,就会翻阅刊物、杂志,看到国外风景优美、气候怡人,幻想对岸牧草更青翠,就会有股冲动,要出去走走。”新年遇到朋友,他这样对我说。

是的,人们在生活中不断寻觅他的故乡,叫快乐的故乡,更叫精神的故乡。有人找得到他的精神的故乡,更多人在寻觅中迷了途,生得空虚,活得浑沌。

巴南内陆人多数涌到美里这个砂州第二大城市寻找更好的物质生活。当他们生活逐渐稳定后,往往也开始像其他族群的城市人,欲望不断被市场刺激而膨胀,向往丰盛奢侈的生活,使得他不得不更努力、挣更多的钱来满足自己。

他们注意及比较身边人所拥有的汽车、房子。这样的注意与比较,会让他逐渐失去自由,因为富有的程度是无止境的,富了可以更富,事实上必定有人比他更富。他逐渐地自我异化,把赚钱当成人生唯一的目的,他不屑村落的简单淳朴生活方式了。

来自Long Ikang肯雅族村的Salomon 却是例外。他喜爱艺术,能自学并弹奏一手沙贝(Sape)琴,Ngajat英雄舞也跳得极优美,他也懂得拣挑好木来制造沙贝琴。

平日他总是醉心研究如何弹奏沙贝音乐,也專精制造优良的沙贝琴。制造沙贝琴的功夫可不少,要采用一种叫Jeludong的轻木,将它阴干,用手工削制而成。他制造沙贝琴、售卖沙贝琴、弹奏沙贝琴,就是要推动、鼓舞更多的原住民学习、欣赏这种内陆传统民族音乐。

他说沙贝琴原为肯雅族所创制,两百年来在内陆广泛的被流传,老一辈的肯雅族多懂得弹奏与欣赏。逐渐城市化之后的肯雅族人,追逐物质胜于一切,少人愿意接近艺术,懂得沙贝琴的人逐渐稀少了。他担心不久的未来优美的沙贝音乐会成为绝响。

Salomon精湛的奏艺,好几次被国外团体邀请弹奏演出,皆因他能长期独处,刻苦勤练。他能制造品质良好的沙贝琴,也是长期独处,苦心专研的结果。

另一个例子是美里的年轻画家陈伟庆。他酷爱内陆的民族风俗文化,经常背着相机进入内陆村落与村民一起生活。了解、知道内陆人,尤其本南族面对各种问题,伟庆开始付诸行动,以个人的能力去帮忙他们。此外,他以内陆人为题材,在画布发挥他的绘画才华。

如果你有去美里的图书馆,就能看到馆内的走廊,挂了许多大型的油画——以砂州许多少数民族脸型和服装为题材的油画,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众人的眼帘,这些作品都是出自陈伟庆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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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庆说,他有时候要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一幅画。一个艺术家要创制一个好作品,付出的时间与精力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也就是说,好的作品往往是作者在长时间中独处,孤寂中慢慢熬出来的。

平常人难以忍受独处,因为一个人独处而呆着时,总是百无聊赖,不知如何是好。艺术家却能欣然接受独处,在寂寞中寻找自我。他享受独处的美好时光,与自己的心灵对话。

两位艺术家过的是简朴的生活、长期的独处,追求的是他们的理想和艺术的精神价值。我们把对这种理想和精神价值的追求称为精神生活。

精神太抽象,繁忙的人都不会去关心它,或不会去重视它;他们都忙着挣钱、装修房子、换新车,以为获得物资的满足与快乐,就得到人生的幸福。只有少数人懂得精神是属于人的心灵的东西,而心灵的东西本质上都是单纯的,少数人才明白,过多的欲望就是阻挡精神回乡之路。

摄影:廖天才(马来西亚)

《思乡絮语》/刘明星(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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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邑,这两个字在楷体看来是大相径庭吧?再仔细看看乡的繁体字“鄉”,在某些字典,会看到它的部首是“邑(阝,右耳旁)”,然后看看乡和阝,有没有镜像的对称?查一查乡字,百度显示它的甲骨文图形,这对称就更加了然了。

于是,看起来这个弓形的人,是邑、阜分工之前一样的那位吧?当然别忘了飨这个字,没得吃才是真的大件事呢。离乡背井,莫非不是为了找吃?

荷马的两部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就是离家在外以及回家的两首歌,在希腊文学有个字,nosto,可以说是回家,或者离家日旷返乡时。https://en.m.wikipedia.org/wiki/Nostos

于是,后来有人把它和病痛algia合成乡愁nostalgia,而nostalgia现在也有人把它用在怀旧的各种情怀。然后,故乡不就是怀旧的最佳对象吗?没有经年累月的离乡背井,那么说的怀念故乡,说的是时间推进后,原来那个生活过的空间景象。算是梦里的原乡土吗?

要是出了一题我的故乡的作文,我落笔前难免踌躇,也许一不留神就写成我的童年了。就不说鲁迅笔下的闰土,或者借用了那句“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总序》,那里或许更加有种梦幻的家乡意味吧?

是的,我是不曾离乡背井的幸福人。诗佛王摩诘尝有绝句: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但是,我即使他乡遇故知,那也是偶然旅行在外巧遇相识者,那和王维追问的寒梅毕竟不会同一个层次。

这个农历新年之前,生活多年的故居在发展的洪流下终于被淘汰了,但是那些人与事,毕竟只烙印在记忆中,能不能用故乡为题来畅所欲言,那也还并不一定。

但是,我毕竟是恋家的幸福人。

摄影:Nick Wu(台湾)

《回家过年》/李明逐(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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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游子,哪怕已经定居在外,也多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不惦记着故乡的。平时工作再忙也要抽空回家看看,更何况春节!

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人围着火炉吃着零食看着春晚,总结一年的收成,满足又圆满;又在凌晨新年到来时燃放烟花,父母给年幼的儿女发上红包,儿女给年长的父母拜早年,迎来充满希望的新年。在这个辞旧迎新(这个词虽然俗,但真的太贴切)的重要时刻,和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头发花白的父母,看着漂泊归来的子女,两两相顾,彼此都把满满的爱放在团圆上,用团圆代替一切语言。

只有见过春节返乡潮的人,才知道春节对于中国人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我也在今年度过了最坎坷的返乡旅途。

我家是中原小城,工作的地方在沿海,从沿海归乡的路途可谓一波三折。飞机票已经高到平时的三倍,高铁还没通车,火车票提前一月预订,却因买票的人太多抢不到直达车次。但还是要回家过年的啊!最终决定转车回家。规划路线是先从杭州高铁去南京,路上补票到合肥,到合肥之后才惨,已经没票了,只好买了中间一段的票。

到出发那天,早早整理行李,还好,只带常用物品即可,凑够一个背包。高铁不需要取票,可以节省二十分钟时间,到站等候半小时后,终于上车出发,那是年二十七的晚上六点钟。

上车后就补票,补了南京到合肥的一段。高铁时速将近三百公里,晚上八点半到达合肥。

到合肥后才是囧途的开始,因为只买到了合肥去我家中间的一段票,所以进合肥站的时候就要不断地给检票人员解释,保证上车就补上缺少的票。

普通车候车室环境没高铁站好,但人更多,候车室已经没有座位了,甚至站立都要在大包小包的行李中挑空间,就像在河流中捡大石头落脚,去趟洗手间回来,你刚刚的位置就已经被别人占去了。

忍耐半天,晚上九点半,检票员终于通知大家列车到达,可以上车了。附近一大批人纷纷起立,拎起、扛起行李,往狭窄的检票口拥过去,你挤我我挤你,不亦乐乎。这时,突然听到人群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一位姑娘送还身份证给我,原来我的身份证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地上了,没身份证的话,我就没法补票,可能就真的要堵在半路上了,感谢的话还没多说,就被人群挤着往检票口去了。

过了检票口,大波的人匆忙往火车方向赶去,像奔腾的河流。因为早上车的人的行李有位置放,晚上车的人的行李可能就要堆在走廊上了。补票车厢在七号车厢,我先去补票,需要补两段,一段是从合肥到我已经买的那段的起点,另一段是从我已经买的那段的终点补票到我家南阳,嗷,好折腾。但被告知,第二段的补票需要等到将要到达的时候才可以补,这就意味着我要在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再来七号车厢补一次票。天啊,走廊里已经全是行李,我需要翻山越岭从十四号车厢翻到七号车厢,这是多么大的工程!!

由于临时补票都是没有座位的,我只好从晚上十点钟站到十二点钟,之后去十四车厢睡两小时多,又在半夜两点钟,起床去七车厢补票,还好,列车员人很好,帮我在同一车厢补到了卧铺的票,让我顺利的睡到早上五点钟下车回家。

一路上混混沌沌的,折腾了一夜,同时也真的是感受到了春运在几天内运输十亿人次的交通压力,一路上遇到很多和我一样焦急、期待回家的面孔,也遇到很多愿意帮助我的人,回家之路既漫长又短暂,既坎坷又温暖。

早上五点多下火车,打车到家,当我打开家门的那刻,看下时间,差五分钟就六点钟了。我终于赶回家吃早饭了,洗个热水澡,倒头大睡。

才发现,过年回家,春节的意义就是家的意义。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朵朵白云飞向我的故乡》/李名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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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素来属于形而上的范畴。至于形而下的人、事与物,只不过是凭藉言象而取意的途径而已。

《新唐书·狄仁杰传》载:“(仁杰)荐授并州法曹参军,亲在河阳。仁杰登太行山,反顾,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舍其下。’瞻怅久之。云移,乃得去。”意思是说,狄仁杰被授予并州法曹参军。狄仁杰的父母在河阳,狄仁杰登上太行山,回头看故乡,看见白云孤飞,对身边的人说我的父母就住在它的下面。一边看,一边长久的感慨,云彩飘走了,他才离开。后来,元人以白云喻亲友,即此。

汤显祖《牡丹亭·第四十四出·急难》:“白云亲舍,俺孤影旧梅梢,道香魂恁寂寥,怎知魂向你柳枝销。维扬千里,长是一灵飘。”孔尚任《桃花扇·第二十六出·赚将》:“百里白云亲舍近,不得斑衣效老莱。”白云,时卷时舒,千姿万态,“本来无一物”,您说,怎么会是形而下的呢?

至于唐朝诗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二首·其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更说明了这一点。纵你“乡音未改”、“鬓毛已衰”,就算您“初心依旧”,在稚嫩的新一代面前,尊贵的您,依旧不属于“这一夜郎国”的!世事多舛、物换星移、浮云白日、白云苍狗、人事已非,甚至感怀“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一切一切,都不靠谱!再说,就算后来您祭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在囡囡面前,在乎的仍是“洒扫庭除,何来尘埃”的啦!呵呵呵呵呵!

清初大师“八大山人”(朱耷)为黄安平画像题画诗(六之一)云:“没毛驴,初生兔。剺破门面,手足无措。莫是悲他世上人,到头不识来时路。今朝且喜当行,穿过葛藤露布。”与其说“故乡”是个实词,不如说“故乡”是个虚词、叹词、赘词或无义词,超越理性思维,亦得亦有失,不得亦不失,虚幻得“不带一丝云彩”!

所谓“故乡”,在意,在心,在真,在善,在美;万万不在形而下!“故乡”,不存在于哪一幅照片、哪一个地方或空间、哪一个人物或哪一件特定事物。

在历经明清鼎革的张岱看来,所谓“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陶庵梦忆》),是他最深挚的“故乡”。对鲁迅来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答客诮》)是他“横眉冷对千夫指”背后最温柔的“故乡”。对袁中道而言,“然流行坎止,任之而已。鲁直所谓‘无处不可寄一梦也’”(《江行日记》二则其一),是他及那一代人“性灵”的“故乡”。从李白那里,“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是千古忘机而超越之“故乡”。听苏轼所谓“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映现了极致而会心一笑的“故乡”!

“故乡”,在意,不在形而下。执着于形而下,容易惆怅而失智!

至于我的“故乡”,呵呵呵呵呵,“哪里有真情,哪里就是故乡”!

摄影:Lin Yun Yun(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