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鱼》/陶俊(寄自中国)

020814 Clement
我们人类所具有的想象能力是天生自然的,也天生具有择吉盼福的心理。或许正因为出于一种“爱福及物”的心理,许多在生活中熟知的动植物也被赋予特殊的含义,反映了人们择吉求福的愿望和心理。

譬如说到鱼,人们就把它与“年年有余(鱼)”、“吉庆有余(鱼)”联系起来,赋予它象征物资丰饶、丰衣足食的意义。但人们最熟悉的大概还是“鲤鱼跃龙门”的想象,这是人生平步青云的开始,也是科举士子飞黄腾达的开端。

那么在哲人的眼里,有没有“鱼”的存在?当然有,而且这条鱼不小,“不知其几千里”也,它还可以化而为鹏,一种大鸟。它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直冲云霄。这位哲人叫“庄子”,这条可以变成鹏的鱼叫“鲲”,它出现在北冥。

写到这里,不难发现这条跃龙门的鲤鱼和这条冲云霄的鲲似乎很有些神似,其中的分别其实并不大:一个跳的是龙门,一个冲的是云霄;一个是鲤鱼,一个是鲲。这两个故事谁发生在前?谁发生在后?二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创作上的渊源关系?这里不准备大张旗鼓地做考证研究。我们比较关心的是它们跳过龙门和冲上云霄之后的命运。

“龙门”是荣华富贵开始的象征,一朝跃过龙门,旋即“暮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与之相伴而来的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完的开心快活。曾奔走于豪门之间,求仕求官的李白说“一登龙门,则声誉十倍”(《与韩荆州书》),可是李白始终也没从那里弄来太多实际利益。李白不懈努力的结果,后来毕竟还是得了个“翰林待招”的六品官职位,相当于专为皇帝唱赞歌的专职秘书。说起来这也似乎十分的荣耀。毕竟在那个年代学成文武艺就是为了售与帝王家的,“貌似”豁达如李白也难以免俗。再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巴望着能够得到这份为皇帝写诗兼擦鞋的美差呢。可惜李白最终还是落个“不得开心颜”的下场,只好云游四海,弃官求仙访道去了。

庄子的那条大鱼“鲲”呢?那只变身后冲上云霄的“鹏”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它“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飞了六个月后终究还是累了,停下来休息(去以六月息者也)。在九万里高远的云端,悠游于“绝云气,负青天”的制高点,它看穿了尘世的渺小、明白了名利的虚,功利的累、领悟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真谛——真正高明的人是不会让外在的功利名禄的物质欲求蒙蔽自然自由的身心的;简言之,高明的人是不会心甘情愿让物欲所累的。庄子的胸襟为人们在心灵上开拓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境界,庄子的眼界让平时为物所累的大家开辟了另一个洞天。

“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让杨贵妃为自己磨过墨,让高力士为自己脱过靴的李白,虽然不懈努力地一跃过龙门,但是最终得来的仍是“不得开心颜”,只好借口求仙访道而去。这一点倒是与被道教尊为“南华真人”的庄子有几分相似。单从这点上来推断,似乎应该是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发生在后,鲲冲汗霄的故事发生在前的。或者说,庄子跃的是精神世界的龙门,李白跃的是世俗世界的龙门,而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则是因为受到庄子的鲲冲云霄寓言的启发?

庄子的鱼不仅懂得了这些,也给人间留下了“子非鱼,安知鱼不乐”的智慧诘问;也给人世间留下了“相濡以沫”的真情;给人间留下了“得鱼忘筌”的哲理表述;还给人世间留下了对暴发户的经典反击:“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其余鱼”。总之,走进庄子的鱼肆中,不觉其臭,只觉得哲人心中一片清新、自然、空灵、智慧和豁达!

庄子的鱼与他梦中的蝶,岂不同样让人神往!

(摄影:Clement)

《哲学的尴尬》/江扬(寄自中国)

010814 Clement
哲学,philosophy,源出希腊语philosophia,由philo和sophia两部分构成。philein是指爱和追求;sophia则是智慧,因此哲学意为爱智慧。后人普遍将哲学与追求真理、探索存在等形而上的思辨结合起来。然而,无论哲学听起来多么体面,这是一个难以就业的学科。人文学科有此尴尬固然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但哲学似乎比相近文学与历史问题更大。文和史还有具体的研究对象和传统的就业方向,而哲学呢?就业市场中面试官看到来自哲学专业的简历常常第一个疑问就是学哲学能干什么。哲学毕业生如果不能依附于高校或者研究机构的话往往难逃转行的命运。

当然,片面地将专业与就业联系在一起确实政治不正确地违背了大学精神,但我们无法忽视今天越来越臃肿庞大的高等教育已经严重侵占了传统的职业教育的空间,以至于无法抛开就业率来空谈大学教育。今天的大学已经成为资本化运营的战场,垄断资本实践的空间。优胜劣汰、强者恒强这样的资本主义逻辑在世界高校教育产业中畅通无阻。没有名校光环带来的高薪默契,名校何以成名?单纯追求学术理想而进入名校的人不能说没有,但若有人宣称对于因此可能带来的经济利益毫不动心,那么这必然不是真话。在这样的潮流中,不能提供就业的哲学被供养在以就业为导向的大学校园内,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在同一个屋檐下,求知与求职的人看似相安无事,并行不悖。

然而,知识与权力真的可以如此和谐共处么?试想如果哲学真的是无用之用,还会在大学中有用武之处么?如果哲学真的仅仅是一帮衣食无忧的闲人谈天说道、打发时光的“思维体操”,它还能被心甘情愿地供养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在现代大学教育中,哲学早已经不是仅限于哲学专业内部的自说自话,它更不只是装点名校门面的牌坊。实际上,几乎每一个世界名校都把哲学作为面向所有专业新生的基础必修课程,认为这是培养现代精英的必经之路。而哲学在此的重要使命是协助构建本集团在文化形态、价值导向诸方面的软实力,以超越传统政治中刺刀见红的硬实力比拼。归根到底,这仍然是全球资本主义的权力重组。哲学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与中国人传统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价值取向不谋而合。试想,如果没有科举这样提供屌丝逆袭的通道,读书何以为高?可以说,古人对于读书或者知识的崇拜本质上亦是对于权力的崇拜,如果知识无法带来权力的话,那么知识本身是一文不值的。同样,如果哲学无法协助构建软实力的话,那么哲学是难以在垄断式经营的大学体制中占有一席之地的。

这就是我们今天面临的哲学。我们当然希望哲学可以摆脱依附学院教育的命运,重归单纯美好的爱智初衷;我们更希望知识可以摆脱权力的导向,求知与求职可以各行其道。但理性告诉我们,坚守哲学,就是坚守尴尬。

(摄影:Cl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