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续篇,也是续篇/周嘉惠(马来西亚)

胡适曾经用文字告诉儿子:“我并不是你的前传,你也不是我的续篇”。我真的非常认同他的观点,不过在养育自己的女儿时,却又深感知易行难。再怎么说,女儿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而且就在这个家庭长大,那层关系亦远远超越了基因遗传而已。

我喜欢阅读。老大小时候我也常常读故事给她听,小儿书情节简单到有点白痴的地步,可是读了几十遍,孩子还是兴趣盎然,经常哈哈大笑。稍长,阅读范围进阶到绘本,还是爸爸妈妈轮流读。

上幼儿园后,有天只见老大拿了张报纸仔细读着,然后突然很兴奋地指着报纸向我报告:“爸爸!这是2!”原来她在寻找前一天老师教过的数目字。这么大的一张报纸,终于找到一个认识的字,那兴奋感不输他乡遇故知啊!

我从没去关心过老大到底认识多少个字,反正够她自己去看书就行了。不知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看来她似乎真的喜欢阅读,一本接一本的看。会这么怀疑也不是空穴来风,家里的电视没装天线,卫星电视服务停止后就成了一个摆设,除去阅读,她好像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以前自己小时候除了经济原因之外,那年代实际上即使有余钱也不容易买到书,可以买书的管道非常有限。出于补偿心理,如今只要老大想看的书,我绝不吝啬,很多时候她还没想到的书也会出现在面前。

老二偶尔会心里不平衡,怎么都没买书给我?书架上全部的书你都可以看,并不是姐姐的专属。老二也是同一种方程式培养的孩子,不排斥阅读,不过她才一年级,识字不多,三不五时捧着书跑来问各种问题,譬如问什么是“哈民地懒”?什么是“贪血”?哈哈!那是冰河时期的动物哈氏地獭,也就是姐姐历史课本上写的大地獭。还有,那不是贪血,是贫血!老二对恐龙特别感兴趣,这种书家里“贪血”,于是特地为她找了几本。老爸不偏心。

老大在二年级年终考试时曾经“突然开窍”,写了一篇非常不错的看图作文,30分的题目老师给了28分。不过好景不长,三年级一整年没发作,接着四年级后却又开始经常开窍,频率多到老师甚至指定她去参加一项校外作文比赛,结果在这个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加的全国赛事中得了银奖,高兴得不得了。

我无意充当孩子的前传,但又如何能够避免不成为她们的前传呢?我介绍给她们认识的自然都是自己认可的事物,总不成教她们连自己也无法忍受的东西吧?坦白说,我并不刻意栽培她们去完成自己未竟的心愿,我没那么看不开。可是,看样子至少老大,似乎她不是续篇,也将是续篇了,甚至有一点青出于蓝的架势,她老爸我可没在全国赛中得过奖。至于老二,就再看吧!

照片说明:老大在1岁就很有黑社会老大的风范。

主题:儿女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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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不懂网红/刘姥姥的孙女儿(中国)

几年前,还是小学生的孙子忍不住偷偷地告诉我:“爷爷,我也是网红,已经有4000多粉丝了。”

“什么是网红?”

“爷爷,你怎么连网红都不知道?”

那时,我知道“粉丝”,但还不清楚“网红”的确实意思。在第七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上,还找不到“网红”这个词语。看资料,“网红”来自于2016—2017年之间产生的 “网络红人”一词。当时应该专指是在网上出名的人,虽然作为众人追捧的初中生钱志军的照片和芙蓉姐姐的照片早在2003年就在网络上出现。接着网红人物多起来了,有凤姐、郭美美、犀利哥、西单女孩、傅园慧、石卓大夫、最美工地女孩、歌手徐良和汪苏泷、演员王宝强和马蓉、甚至遭人唾骂的刘梓晨,谁都可以做网红。后来网红不再局限于人,而扩大到动物植物,狗啊,猫啊,甚至衣服、鞋子、某个词语等等,任何物品都可以做网红。例如“网红面店、网红牛肉干”,还有那个“蓝瘦、香菇”。其实这个所谓“网红”,有时候是自己封号的。上网了,有一二十个人点赞了,就自以为是“网红”。更何况网红的视频内容良莠不齐。如今孙子是哪个道上的网红呢?我问:

“那你是什么网红啊?”

“我的网红不是我,是我的动漫画。”接着孙子给我看他的网红——他画的动漫画。没想到平时粗狂大咧的孙子竟然划出线条细腻、细节逼真,穿着古代服饰的少男少女在空中飞翔的自由身态。被风吹起的长发、衣袖、下摆,线条飘逸潇洒,真的不是一个被称为马大哈的男孩子画出来的。

“这两个飞天似的人,你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在什么都没有的天空中,毫无拘束地飞翔。很多同学都懂这个意思,都给我点赞呢。”

很显然,孙子是在表达自己的愿望。但是立刻他就求我:“不要告诉爸妈,我在画动漫。”我理解他的心情,答应只要不妨碍学习,给他保密。为了表明自己,孙子又接着说:“我只是在有假期的时候,做完作业后才画的。昨天有人要我画一幅有偿动漫,我没时间,就没答应呢。”听这话,我觉得现在的学生真可怜,没有时间玩儿自己兴趣的东西。我很同情孙子。但他的话我又感到很惊奇:

“网上画画,还能赚钱?”

“是的,现在网红也能赚钱的。不过我是画一张赚一张。”

怪不得,有时漂亮的视频或者照片看到最后,如果点赞的话,紧跟着还有打赏,从二元开始到一二十元不止。不是网店,没有网购,在网络上也可以赚钱。于是出现了“网红经济”。关于“网红经济”的内容、特点、怎么样管理,我当然都不知道。我想随着网红的出现、发展,有关部门肯定会有规定甚至法律来规范。我希望孙子不要钻到钱眼里。

“你千万不要因为赚钱而画画。”

“我知道,我首先得保证自己的成绩名列前茅。”

“你们班上做网红的同学多吗?”

“不少。但我不喜欢他们做的网红,垃圾一样的。”

“怎么是垃圾?”

“他们常常把自己打扮得什么都不像。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头发咋咋的、脸上涂满色彩,怪怪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要么就是恶搞,让人嘲笑,有时甚至是侮辱人,我不喜欢。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交流经验,后来我们就不来往了。他们也不喜欢我。”

“爷爷觉得他们喜欢不喜欢你的画,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的网红内容应该是健康的,给人愉悦的,或者是给人知识、给人学问。你的画,爷爷就喜欢,你看两个人飞得高高的,衣服线条、头发飘飘,天天向上嘛!只是脸部表情有点呆板,是不是动漫人物的脸都那样没表情啊?”

“爷爷,你不懂。动漫人物的表情要画得很酷,让他们笑起来就不酷了。”

不懂?是的,我对动漫真的一窍不通,对网红也不懂。网红的内容丰富又复杂,鱼龙混杂,要搞清楚不是一时、一个人可为。不过我喜欢看饮食方面的网红,可以跟着它的指引,带着孙子去尝鲜。

希望在下一版的汉语词典上,我能够看到“网红”这一词条的解释。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主题: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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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网络而红的密西根北部地区/周嘉惠(马来西亚)

个人过去曾经在三间大学拿过学位。按时间顺序,分别为在美国爱荷华州中部Ames的爱荷华州立大学,密西根州北部Houghton的密西根工艺大学,最后是在位于中国浙江杭州的浙江大学。杭州是浙江省的省会,是个大城市,据网上资料有人口两千万。Ames和Houghton则是不折不扣的大学城,学生人数还多过当地居民,大学一放假就像个死城。当年Ames的人口(含学生)有四万人,和吉隆坡比起来实在少得不知道该说是可怜还是可爱。后来阴差阳错到了只有不到两万人口(不包括学生的话只有几千人)的Houghton,我想很多学生都曾经在此地有过近乎生无可恋的绝望经验。

一般美国大学都有出版毕业刊的传统,可是我毕业那年居然凑不到足够的毕业生对这件事感兴趣而作罢。对此,我有一种同情的理解,大家都为终于活着脱离苦海而狂喜,当下谁还想去怀念这个偏远的边陲小镇?

这里且简单提一下当年的经历,好的坏的都会“平衡报道”。到Houghton报到时是九月,摄氏25度的气温据说是最适合人类生活的温度,蓝天白云,加上水波不兴的运河,好美的景色啊!

忙乱了几天后终于安顿下来,然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好像几天没吃饭了,过去几天都是随便凑合,现在该好好吃顿饭。去一趟超市,天呀!这种样品大小包装的米怎么够我们亚洲人吃?打听之下,知道在往东部方向的Marquette有亚洲店可以买到大包装的米,还有酱油!两地之间的距离有多远?521公里!开五百公里的路程去买米、买酱油!那是多么没天理的事啊!天地良心,我绝不是那么虔诚的吃货,我们只是非常卑微地为了生存而已。Houghton在我刚到达时,甚至没有华人餐馆,没有红绿灯,地价是5毛钱美金一亩。完全超出一般城市人想象力范围。还有,我也是在此地第一次见到极光。没错,就是极光!这里距离北极还好远,我猜想是因为跟北极一样无聊才闷出极光的吧?

在十九世纪中期,这地方曾经因为开采铜矿而繁荣。美国政府为了保护这块黄金宝地而派军队驻守,至今还保留了当年的军营,算得上是当地景点之一。军营收集了一些当年驻军的私人信件,其中一位驻军在信中埋怨:“这地方真是闷死人啊!”后来铜价逐渐降低到少过开采成本,矿场只好关闭。这地区位于世界最大的苏必列湖南端,唯一可能的“敌人”就是加拿大,不过在美国人眼中的加拿大人都是些毫无威胁性的草食动物,驻军也是浪费国家公款。如果敌人有兴趣,那又何必大动干戈?用五毛钱一亩的价格把土地卖给你们如何?

冬季时,北风从苏必列湖吸足了水气来到密西根北部,雪下得没完没了。在这里的冬季不按照农历的节气而定,对来自赤道地区的留学生而言,下雪就代表冬季来临,也就是约莫从十月到隔年五月的这一段时间。此地降雪量之多,也是很让人绝望的,不过真正的当地人(不包括密西根南部人)却十分引以为豪!还立了一个大型的降雪量记录牌坊,标示最高、最低纪录、平均值以及当年最新累积降雪量。孔子曾说过,“智者乐山,仁者乐水,皮厚者乐雪”,可惜最后部分遗失了两千多年,最近才在密西根北部的雪堆中被发现。据说美国冬季奥运队一半的成员都来自密西根工艺大学,我还曾经跟部分队员合住过一个夏天呢!

因为无聊,我曾经开车到过苏必列湖的最东和最西两端。东端和另一个大湖休伦湖连接,由于两个湖的水位不同,因而建造了世界知名的水闸Soo Locks好让船只顺利通过,以前的地理课本也有提到。西端是在威斯康辛州的Duluth,至少表面看也是个无趣的内陆港口城市。从Houghton到Duluth途中经过一个小镇Ashland,当年路过觉得是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小镇,湖面如镜,呈现一片蓝天白云的倒影,加上鸟不生蛋,狗不拉屎,沿途不见一件垃圾,真是漂亮极了。

这样的一个地方,知道的人不多,去过的人更少。近来因为网络普及,有些有心人联合摄影好手在网络上大力推销密西根北部地区。他们或介绍景点,或介绍当地历史掌故,让人看了产生极大兴趣!我猜想,这地区搞不好会因为网络而红起来,成为另类网红。有兴趣知道更多资讯的读者,可以在FB找Michigan’s Keweenaw Peninsula,Michigan’s Upper Peninsula等专页。不过,我必须严正声明,照片都是用来看的,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过客都叫苦连天了,你认为二十一世纪的过客会成为例外吗?

照片摘自网络:

  1. Houghton比天涯海角还远一点。密西根工艺大学学生的著名恶作剧。2.降雪量纪录牌坊。3.Houghton吊桥。4.Soo Locks。5.苏必列湖一景。6.密西根北部雪景。7.密西根野花:黑眼苏珊。

上一篇文章链接:够了,大胃王!/驴子(马来西亚)https://xuewenji-my.net/2020/11/19/

逼上梁山/周嘉惠(马来西亚)

“梁山”我很熟悉,三不五时总会上去逛一逛。有时候是被逼的,偶尔也会因为一时失去理智的缘故自愿上去。

由于自己“下海”教孩子复习课业,被逼着细读我国当下最新版KSSR Semakan华小课本,不得不吐血数碗。过去两年我以一年一篇的方式写下自己对课本的意见投往《星洲日报》的《言路》版。这样的事通常我会选择私下解决,但是从编课本的单位到前副教育部长张念群,千方百计联系了却石沉大海,别无他法只好公开喊话,看看是否可能把课本某些莫名其妙的部分修正过来。我不是不怀疑狗吠火车的效果,但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如果读者们有更好的建议不妨提出,我绝对愿意洗耳恭听。在下今年的“年度课本阅读报告”即将出炉,感兴趣的话敬请期待。

今年因为疫情严峻,学校关闭的时间比开放的时间还长。“停课不停学”是动听的口号,惟效果如何则心照不宣。有些老师的网课直接就提供补习班的教学视频链接,似乎让学生自己“过冷河”就足够了。出于好奇,我也跟孩子一起看了一些视频。如果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肯定不公平,但起码我看过的补习班教学视频还真教人感叹是可忍,孰不可忍?照着课本念一遍就叫“教学”?有个专教本国各级历史科的专页,老师倒是在视频中补充了一些课外知识,只不过我十分怀疑该老师的历史知识是否得自电视剧?离谱啊!

吾友徐嘉亮(《学文集》长期作者之一)最近成功闯进几个外国政府的教育网页,有幸见识到人家丰富的图书收藏。一套套完整的英、美、澳中小学各科参考书就在眼前,打开翻翻,再把本国课本拿来一对照,你不得不忧心再这样醉生梦死下去我们的孩子在未来世界该如何立足!

思来想去,基础教育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我和嘉亮兄决定录制自己的教学视频,希望能够以这种方式帮助更多学生打好基础。以后会不会因为这些视频而成为网红实在不是我们所关心的事,我们纯粹就是无法坐视、任由一个烂体制典当一代学子,甚至国家的尊严。虽然明知几率不大,姑且死马当活马医,梁山上不也有一百零八条好汉吗?在此呼吁学有专长的读者加入我们的计划。联络方式:xuewenji.my@gmail.com

P/s. 文中提及的阅读报告:1. 《炒熟的种子不开花》(2018),2. 《谢谢!我不吃椰奶饭》(2019)。上星洲网或谷歌一搜就有。

摄影:周丽雯(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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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Tube中的网红和网丑/林明辉(瑞典)

我是被儿子传染到爱看Youtube。在那里我可以看到很多东西,诸如新、旧、奇等等的视频,当然也包括电影、电视剧。

爱旅游和美食的我更加喜欢网上的旅游美食视频。很多个人也爱分享这类视频,非常的谢谢他们我才能得到那么多的旅游资讯。视频的质量嘛就参差不齐。有些水准很高,做足功夫,稿子对白有纹有路,录像和剪辑的水准也挺高,其中一部分人背后应该是有个团队的。

其实拍这些视频不容易,稿子要先准备,剪辑也要花时间,一切资料图片都要下不少功夫。所以,我很佩服和点赞那些虽然不是专业但又做得很好的视频播主。

也很佩服那些拍小动物的视频,主打就是猫猫狗狗,这类网红很多都有过百万的追随者,我也是其中之一。这些视频通常没有旁白,只有一些字幕说动物们正在干什么。我看到这些猫猫狗狗的视频觉得很放松,自己脑袋很轻松。

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那些叨叨不停又没有什么内容的说白!更加讨厌的就是那些用大镜头拍自己人头的,姐呀如果你漂亮,牙又白,说话还能讨人喜悦,那就不防多拍几个近照。但“万一”你不是呢?想一想!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上一篇文章链接:拜托!已经有很多女神了!/陈保伶(马来西亚)

谈网红/李光柱(中国)

如果你想要你的大脑停机,就去思考网红。何为网红?世界上可能有很多种鱼,但只有一种网;红色在可见光中波长最长、能量最低。理论上,某人或某物要成为网红,就必须有意无意地去冲击这张网。就像虫子撞到了蜘蛛网上,它没有什么能量,但却能引起全网或局部震荡——网红就是让网成为网的东西,它打破了网的平衡,释放出网的能量。网络是现实生活的分形结构。网红们折射出注意力的光谱,让人们看到一种有限的多样性和无限的可能性。这是能感知到的群体动力学,帮助人们判断网的密度、广度,让人们成为漏网之鱼。如果有一天,网红们不再去冲击这张网,只有两种可能:鱼死了,或者网破了。

网红曾经代表了一种职业理想,现在只能让我们失望不已。在现实中失去生产资料的人,发现仍然可以出卖自己。人,其实是唯一的生产资料。如果说在几百年前,统一的商品市场剥夺了小农和小手工业者的生产资料,于是很多人不得已成为了雇佣工人,那么问题不在于人们必须出卖自己,而在于人们必须整个地出卖自己。今天,人们仍然必须出卖自己,但好在人们可以选择出卖哪一部分的自己。如果说生产资料公有制是人类能够享受到的最大自由,那么,是互联网让生产资料公有制成为了现实。当你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用户的时候,你就可以无限地分割自己。用分割换来的自由就存在于这种分割之中——这是一个古希腊悖论式的自由理想,但人们在这里看到了自由的希望。网络化生存,分割自己,享受自由。人类的面孔会从沙滩上被抹去。

我特别关注几位B站(Bilibili)上的up主。他们每周都会更新自己的影片,内容丰富,资料翔实,可以想见他们是如何全心全意在做这件事。这可能就是所谓4.0时代的网红。他们更多地就像我们身边的人一样,按部就班、保质保量地完成每一天的工作,认真计算各个平台的收益,卖出自己能够卖出的“内容”。“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这是中国作家阿城《棋王》的结尾。我在许久之前的一篇文章里谈过网红,但这一次忽然想起这段话来。我们必须让自己温和一点。多年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据说是根据Edgar Allan Poe的小说Maelzel’s Chess-Player改编。其情节大概是:一个马戏团有一台会下象棋的机器人;后来人们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侏儒藏在里面冒充;结局是侏儒杀死了他所喜爱的一个女人,然后自杀了。这就是“网红”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藏在机器人里的那个侏儒。对网红的喜爱是一种抑制性的练习,这是一种退化的爱。当学会不再要求更多,你就穿越了现实之网,到达了未来。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上一篇文章链接:网红/谢国权(马来西亚)

从工具到玩具/江扬(中国)

摄影机在发明之初真实记录了百年前人类的生活,却在后来发展出席卷全球的电影娱乐工业;计算机出现伊始也不过是为了辅助人工计算,不曾想今日在人们的娱乐生活中大放异彩;手机的故事则更不用赘述,今时今日人们花费在手机上的娱乐时间恐怕远远超过了用它办公的时间。这些工具在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后渐渐都发展成了玩具。反过来说,如果不能成为我们的玩具,这些工具也难以发展得如此迅猛,影响如此深远。

但很多人对于工具的玩具化忧心忡忡,担心这些玩具让我们世俗的生活更加娱乐至死,玩物丧志,萎靡不振。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潜心研究这些玩具的软硬件构造及背后的物理数学原理,那么就应该鼓励。而一旦他们沉迷于玩具的应用,就成了颓废堕落的代名词。难道此二者真有如此巨大的差别么?

究其原因,这是关于谁来决定志向以及什么才是正道的问题。我们究竟应该达到怎样的高度才叫不负韶华,不负此生?如果说只有努力奋斗,名垂青史的人生才叫人生,那么99%以上穷极一生仍然无法出人头地的人们早已被剥夺了生而为人的资格。更何况今天的个体命运难以通过个人努力来改变。等级森严阶级固化的社会现状,几乎已经抹煞了任何屌丝逆袭的可能。余下不多的选项则是兢兢业业按部就班地拿到学位供完房贷过完一个体面中产的一生,这就是那些鄙夷“玩物丧志”的人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吗?人性中有一个巨大的弱点在于通过与他人事无巨细的比较中找到人生的满足感。如果都在一个学校,得比较谁的成绩好;一起毕业以后,那么就比较谁薪水高;而即便有一天一同被关进纳粹集中营,还可以比较谁更迟进毒气室。这也许是人的社会性的佐证,但却因此忽视了这样的基本事实——没有两个人的起点完全一致,归根结底所有的生活都是个体的奋斗。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些祖上积德人品爆表的屌丝最终逆袭成功,把它放在浩瀚宇宙坐标中——当历史都将不复存在,名垂青史更是虚无。都是蝼蚁一般的人生,又何必分高下呢?

这样消极的论调当然不是要鼓吹逃避现实放弃人生的虚无主义;毋宁说,这是对人生时刻保持警醒的存在主义。对工具的执着很容易让我们陷入一切从目的出发的功利主义,极端的功利主义则会导向“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犬儒主义;而无论是虚无主义还是存在主义都在与这样的功利倾向保持对抗。虚无主义固然不可取,功利与犬儒更是真善美的天敌。中间偏左的存在主义,得以在这样的左右对抗中找到平衡,它所代表的价值理性在人类精益求精的游戏精神中更能得到体现。如果一个人真能沉迷游戏,那么他必将超越满足浅层感官的娱乐,而达到身心愉悦的圆融之境。只要不妨碍他人,没有人有权决定他人如何消磨自己的时间。青春终将蹉跎,岁月总是虚度,那么尽情享受游戏带来的无用之用可为大用。让喜欢工具的玩工具,让喜欢玩具的玩玩具。只有人人都拥有沉迷其中的人生,这才是多元社会应该发展的方向。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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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吗?/周嘉惠(马来西亚)

以前向来认为玩具就是给小孩子玩儿、消磨时间的东西。后来发现有些现代玩具店卖的尽是几百上千,甚至好几千的玩具,心想这世界未免变得太可怕了吧?后来朋友告知,原来这些玩具店面向的顾客并不是小孩子,而是成人。

七老八十还买玩具?是啊!很多人小时候家贫买不起玩具,如今长大后发迹了,花个几千大元弥补小时候的缺憾,让自己的心理更平衡一点,有何不妥?想想也对。如果在面前摆着一把像样的光剑(lightsaber,《星球大战》系列电影中绝地武士使用的武器),恐怕很难担保我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一把舞动时会发出“嗡嗡”声的光剑,其价值至少对星战迷来说绝对高过历史上或传说中的任何一把名剑,相比之下什么轩辕剑、鱼肠剑、倚天剑只适合用来切西瓜。单纯考虑行侠仗义的话,倒是非佩光剑不可,否则出场不好看。

不过除了光剑,我还是难以理解成年人花大钱去补偿自己童年的行为,这些人就长不大吗?今天再去玩几十年前梦寐以求的玩具,还会好玩吗?或者,花大钱最终只是买了一场幻灭?那岂不是更遗憾吗?

玩具,重点就是得要好玩,这应该是最起码的原则。

到政府部门办事,往往一楼柜台让你去二楼见某君,二楼某君吩咐你去三楼,然后三楼又叫你回到一楼柜台填好表格再说。你不得不觉得自己被物化成了玩具,至于那些“玩家”觉不觉得这种游戏或你这种玩具好玩则只有他们自己才心知肚明,反正他们是乐此不疲的。如果拿比较贴近我们生活的事情为例,不妨仔细想想现在为了应付第三波新冠病毒疫情的各种级别的行动管制;吉隆坡在行动管制下工商业活动照跑,公共交通也照跑,餐厅照吃(虽然一桌限两人)。如果有机会发问,我的问题会是:你是在玩我吗?你是企图在展示幽默吗?

作为一名普通百姓,首先我们就没什么机会把其他人当玩具玩,与此同时,我也舍不得花太多钱去圆小时候的玩具梦。那么,长大成人后还有什么既物廉价美,又好玩的玩具吗?对我来说,有一个符合这种条件的玩具:书。当然我指的可不是用几十本书来盖小房子,那太幼稚了。

早几年还在读博士班时,导师曾要求我去看一篇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文章,那是一篇他在1921年为别人书写的序,序文的题目是《翻译者的任务》(中文链接: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walter-benjamin/mia-chinese-walter-benjamin-1921a.htm)。看完第二遍后,当年的我慨然决定将此文列为“有字天书”,他在说什么啊?完全不懂!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勉强看懂个大概。那种感觉,应该跟武侠小说中所谓的打通任督二脉的情况差不多,从此之后,只有我不想看的书,没有我看不懂的书了。

阅读是我的嗜好,原因在于好玩。和作者透过文字对话,或者和书中的主人翁打交道,是一种很私人的乐趣,不容易与他人分享。如果你明白书的乐趣不在于用来盖小房子,而在阅读的过程,那么相信你应该理解我是为什么会把书本当玩具的了。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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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大玩偶/周嘉惠(马来西亚)

不知道有没有人阅读过台湾作家黄春明的作品《儿子的大玩偶》?当年读了心情感觉很沉重,不过一提到“玩具”马上就想起这部小说,可能是因为在我家里玩偶比较少见。

儿科医生说,小孩子有过敏现象的话,很可能会同时出现几种症状。两个女儿小时候在皮肤和呼吸道就呈现有过敏现象,皮肤经常长红疹,呼吸道也不时有轻微哮喘的迹象。为了减少哮喘发作的频率,医生建议家里不要有毛绒玩具,因为这种玩具容易藏灰尘,可能会引起哮喘发作。

所以,我没买过毛绒玩具给女儿,即便她们偶尔在商场见到喜欢的毛绒玩具要求买,我也不会心软答应。对没有被满足的欲望,她们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一次也没有,很佛性。她们仅有的毛绒玩具是满月时外婆送的礼物,那时候过敏的症状还没有被察觉;老大有的是一对狗,老二的是一对海龟。即使在今天,她们还是一想到就把各自的宝贝从玩具箱里翻出来,然后为它们盖被睡觉。

可能是我个人的想法有偏差,但我总觉得小孩子就是会喜欢玩毛绒玩具之类的玩偶。没有毛绒玩具可玩,她们很自然就会移情到其他类似的物体上,譬如她们的老爸。

两个女儿小时候都喜欢把自己想像成树熊,经常把自己挂在老爸身上。书上往往对同一种动物有不同名称,一旦在书上翻到无尾熊、考拉熊,都会让她们油然想起当树熊的乐趣。在吉隆坡上哪去找树熊喜欢的尤加利树?有的,但吉隆坡的尤加利树是改良版的,还会讲故事、解数学题,十分多功能。

老二甚至把老爸当成交通工具,虽然没有驾驶执照也一样来去自由,“抱我到这里,抱我去那里”,指挥若定。老大已经十岁,但还是经常嚷着要抱,我不确定那算是一种任性,还是一种威胁?

除了当树熊,老二还有其他玩玩偶的方法。有天,老二把我喊过去,过去后还要我蹲下,蹲下后被她摸摸头。我经常摸摸她的头以示鼓励,看来她似乎觉得老爸也需要不时给予鼓励吧?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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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主义潮流/江扬(中国)


近年来世界保守主义潮流愈演愈烈。如果说在中国保守主义卷土重来尚有一丝历史的偶然,那么以川普为代表的西方诸国保守主义声势大涨则有其必然性,其背后都有着相似的反制全球化的逻辑。保守主义的共同特点包括因循守旧、墨守成规、画地为牢、各自为政、拒绝交流,直至彻底的利己主义。换句话说,保守主义者们希望世界回到前现代互不连通的状态,即便做不到这点,那么回到他们年轻时各种冷战热战的状态也不错。对于保守主义者来说,但凡有一丝利益受损即把大门紧闭。只要门里岁月静好,管他外面洪水滔天。新冠疫情更是为这样的保守主义极大地推波助澜,让医学防疫学成为政治操弄的挡箭牌。

保守主义潮流当然不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它有着深厚的社会历史基础。首先,保守与衰老几乎就是一对同义词。但凡年纪越大,越经历了人间的种种悲欢离合,就越患得患失,就愈趋向保守。虽然极左与极右都曾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保守导致的右倾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社会现象,而无需左倾那样的理性动员或者阴谋煽动。换言之,保守是人类社会的主旋律,而变革进步则需要仁人志士前赴后继地去推动。然而,现代医学的发展,世界局势的相对和平,都让人类寿命大大延长,使得社会老龄化愈加明显,那么众多老龄人口带来的保守主义就形成了越来越难以推动的惯性。

其次,保守主义还与人文教育水平息息相关。越是缺少教育的人群,越容易对外面的世界缺少了解,从而产生恐慌。而且,一般来说,教育水平低就往往处于社会阶级的中下层,难以跨越阶级鸿沟,也越难抵挡各种经济危机。一点风吹草动就噤若寒蝉,就愈加趋向保守,形成恶性循环。人文教育的普遍失势对于全球各国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在如中美这样的东西方国家还有截然不同的表现。对于美国来说更多地是由于阶级固化导致的基础人文教育式微,快乐教育盛行;而对于中国来说则是意识形态的奴性教育导致的人文不彰。但总体而言二者造成的后果都极为相似,也就是保守主义高涨,民粹主义泛滥。

最后,保守主义越来越成为潮流还在于后现代各阶层愈加平等的话语权。新媒体自媒体时代的阶级鸿沟在拉大,但下里巴人与知识精英倒都得到了同等的发声渠道,传统的由上而下的知识传播方式被打破,挑动人性阴暗的信息得到更多的拥趸。由此,人们愈来愈躲进既有的信息堡垒,只认同自己既有的信息习惯,越来越走向极端思想。如此形成的信息茧房效应让传统的知识启蒙无从着力,甚至被无知者无畏的强大气场反噬,让启蒙成为庸众的笑柄,让“公知”(编按:公共知识分子)成为人人喊打的污名。

所有的这些,都让曾经为全球化、地球村的形成欢欣雀跃的人们为之气结。特别是经历过文革见证过冷战亦享受过柏林墙倒塌世界贸易一体化自由空气的世界主义者们,在他们耄耋之年遭遇了如此的倒退,如何不扼腕叹息。而这样的保守主义潮流,到底是人类社会螺旋式上升过程中的一点小波折还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的必然大趋势,目前还难以判断。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正如这新冠疫情,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将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要在这漫漫黑暗中度过,与其缠斗,与其共生。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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