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难寻》/周嘉惠(马来西亚)


如果用距离来衡量代沟,假设自己和父母亲那一代的距离为两公尺,那么女儿和我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少于两公里。代沟这回事仿佛既是与生俱来,而且还似乎不可能改变。

具体一点的说,以前我并没那么排斥父母亲时代的歌曲,譬如姚苏蓉、青山、万沙浪、余天等人的歌,不错啊!甚至更早的周璇、白光、顾媚、张露等,她们的歌又有什么不好呢?《奇妙的约会》这首歌不好玩吗?葛兰的《我要你的爱》、张露的《给我一个吻》,真的有那么跟不上时代吗?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女儿打从会说话开始,就彻底、毫不留情面、一而再、清楚无误地表达完全无法忍受我对歌曲的口味之意,态度之坚决,让我怀疑她们在还不会说话时可能已经无奈哑忍了许久。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每天花在车上的时间十分长。塞在悠悠车龙之中,一个人在车上能干什么呢?无非就哼几句脑袋里还装着的歌词吧!习惯成自然之后,载着女儿时偶尔也会忍不住哼起来。老大还在幼儿园时就明确跟我说:“不好听!”邓丽君哦!不好听!蔡琴?不好听!《路边一棵榕树下》?不好听!那什么好听?Let it go好听,唱Let it go。即使整首歌我只记得“Let it go”三个字,没关系,就是百听不厌。有时候觉得真后悔让小鬼点歌,即使只是十分钟路程,父女俩像故障的唱机一样老是循环在Let it go三个字,精神上实在很折磨!

老大上小学后,换接送老二。这家伙更不好应付。无论哼哪一首歌,她都有意见。“有缘相聚,又何必常相欺?到无缘时分离,又何必常相忆?”(邓丽君,《奈何》)“爸爸,不要唱了好不好?”“月儿像柠檬,淡淡地挂天空。”(姚苏蓉,《月儿像柠檬》)她仿佛再支撑不住,双手忙摇:“爸爸,不要再唱了!”“咱两人,做阵拿着一支小雨伞。”(洪荣宏,《一支小雨伞》)这绝对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爸爸,不要唱了,我心脏不舒服。”不知道现在幼儿园到底都在教些什么的?回想当年自己读幼儿园时候,连心脏是什么都没听说过,更不知道心脏也会不舒服。

我曾经尝试把歌曲改编成更接近她们的风格,譬如摇滚版的《奈何》,rap版的《月儿像柠檬》,新奇吧?可是她们一样不卖账,颇有一种“化成灰都认得”的架势,不好听就是不好听。也是,对我来说前卫的摇滚,对千禧年之后出生的她们来说,依然还是无可救药的怀旧曲风。

老大同学间现在流行一首叫《生僻字》的歌,可惜她显然得了老爸的真传,只记得歌词中有“什么什么五千年”的。这什么什么是什么呢?她不知道,我只有更不知道。那么学校音乐课在教什么歌呢?《紫竹调》。哇!你们还在唱《紫竹调》?然后车里一阵五音不全的合唱版“一根紫竹直苗苗”,老二是从老大处偷师学会的。改天我还会告诉她们,韦小宝的妈也会唱《紫竹调》。还有什么?《小白船》。哇!你们音乐课本是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吗?那么有没有听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不记得,爸爸唱来听。”虽然歌词只有几句,不过前后次序实在不太记得,反正她们也不熟悉,没关系,随便唱几句。“知道这首歌在明朝就有了吗?”“明朝是什么时候?”“至少四百年前吧?”“哇!”“网上说《紫竹调》在春秋时代就有了,也就是孔子爷爷的时候。”孔子在老二的幼儿园被尊称为“孔子爷爷”。“哇!”

我们父女之间的代沟,似乎从历史中找到了连接的桥梁。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反转人生》/吴颖慈(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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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珠来自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妈妈十八岁就生了她,与其说遇人不淑,不如说自己当初太天真太傻,以为那个男人真的会离婚然后娶自己回家。小珠的名字叫陈月梅,没有人在乎这个名字,她从小就被唤作小珠,不是因为父母期待她长得珠圆玉润,而是因为她的名字跟她的身份一样见不得光。

小珠的妈妈等了一年又一年,被扶正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小珠从小就很少见到爸爸,每一次见到他,他都在跟妈妈吵架,那种被父亲摸摸头,笑着跟她说话的画面,永远都是一个梦,既遥远又虚幻。小珠从来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模样,她只知道自己好像有爸爸,又好像没有爸爸。有爸爸的日子里,妈妈会烧好一桌美味佳肴,爸爸若出现,小珠就可以大快朵颐一番,如果爸爸没有出现,再美味的食物,都会瞬间变成厨余扔进垃圾桶,小珠不但要挨饿,还要帮妈妈擦眼泪。

这样若有似无的日子一共过了十五年,直到那个有名无实的爸爸死去为止。爸爸死后,妈妈似乎解脱了一般,展开了她全新的人生。小珠一直冷眼旁观妈妈的转变,妈妈变得积极乐观,经常打扮漂亮跟朋友聚会,甚至开始上课学习经营管理,在社交媒体变得极度活跃。家里开始囤积一些货品,妈妈突然忙碌起来,早出晚归,那个阴郁的妈妈仿佛随着死去的爸爸一起消失不见了!小珠则没什么改变,不管有爸爸没爸爸,或是有妈妈没妈妈,她的生活似乎都差不多,经常独自一个人,经常挨饿,经常无所事事。

像小珠这种成长经历的小孩,大概永远都学不会怎么去爱,她的心里有一个填不满的黑洞,深不见底。没人能够与岁月背道而驰,就算没有爱的灌溉,小珠还是茁壮成长,从少女渐渐蜕变成一个熟龄女性。她外表平庸,没有学历,最重要是她的心,如一潭死水,毫无奋斗上进的想法,没有目标没有梦想,对未来没有憧憬。身边几个感情比较好的朋友,纷纷派送红炸弹红鸡蛋,小珠依然单身一个人,她没有能力去爱,也不敢去爱。

就在三十岁那一年,在朋友孩子的周岁生日派对上,小珠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是个专业人士,五官端正,身材挺拔,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小珠第一眼看见他,周围就冒出了许多泡泡,把整个会场都染成让人晕眩的粉红色。像电影剧情一样,男人轻易掳获了女主角的芳心,在一起不久就把小珠娶回家。

婚后生活比想象中美好,小珠本来就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对公婆不敢忤逆,对丈夫恭敬顺从,对一切逆来顺受,她安守本分、乖巧不多话,深得新家庭的宠爱。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就象那些粉红色泡泡一样,恐怕只要伸手一戳,就只剩下泡影。小珠老老实实的为人媳为人妻,生怕眼前的一切就像妈妈烧的一桌好菜那样,瞬间就变成厨余被扔进垃圾桶。她总是诚惶诚恐地过日子,担心美好稍纵即逝。

新婚第三年,在众人期盼中,终于迎来小生命,公婆喜上眉梢,小珠仿佛中了大奖,人生被粉刷上一层层缤纷的色彩,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公主那样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一索得男,公婆如获至宝,主动分担育儿工作,小珠乐得清闲,面对那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不点,她除了无助,更多的是恐慌。

当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的时候,家翁不幸中风,小珠顿时失去了一双手臂,面对还不懂得表达自己的幼儿,小珠一整天都焦躁不安。她完全搞不懂孩子发出的讯号,到底是痛了?冷了?饿了?还是累了?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人,要怎么给出母爱?是谁说过,孩子生下来就自然懂得如何当妈妈?又是谁大声的说出“为母则强”这样的话?小珠就是学不会,她学不会当别人口中那种伟大的妈妈,她连当一个普通的妈妈都学不会!面对大哭的孩子,小珠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隔离,她把自己关进房间,裹上厚厚的被单,不看不听,就像妈妈小时候把她关进衣橱那样,仿佛黑暗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小珠怎么对待孩子,先生也不多问,孩子身上又没伤,日子好像就这样蒙混过关。

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学,小珠总算松了一口气。孩子不在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倒也轻松自在,忙着家事,张罗一家三口柴米油盐,偶尔探望公婆。她没有自己的兴趣,先生的事业也不需要她帮忙,不爱运动也不爱看书,养鱼种花更是不在行。生活像行走在火车轨道上,虽平淡无奇,也算顺畅无阻。就在日子多一天不嫌多,少一天不嫌少的时候,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在悄悄发芽,小珠没有太多挣扎,就私底下决定把孩子打掉,是滴下了泪水说了声抱歉,但只要一想起独自照顾婴儿的凄凉,她就马上擦干眼泪转身离开。先生甚至不曾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可是夫妻关系却也刚好在这个时间点凿开了一条缝隙。后来缝隙更是越来越大,碍于公婆爱面子,这段婚姻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小珠过着平淡的日子,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和自己越来越疏离,就像那熟悉的枕边人,原本是至亲,却越来越陌生。

家翁过世不久,婆婆也哀伤过度离世。小珠只拎了几件私人物品,就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孩子已经长大,她什么也不牵挂。兜兜转转,她又一个人生活,被遗弃过,也被爱过,她本来就别无所求,现在更是云淡风轻。

不管转了多少个弯,那到底还是自己的人生。起起伏伏、高高低低,从好变坏,又从坏变好,没有人能够预料下一个挑战什么时候来临,现在的幸福也许就演变成下一刻的不幸。此刻的艰苦,也许就是为了迎接美好的降临。小珠的故事还没有落幕,那也许正是你我的人生!

摄影:Max(台湾)

《电影的反转,我们注意的世界》/郑嘉诚(新加坡)


从大学时期受室友影响,开始慢慢爱上经典的电影,幸好之后遇到也爱看电影的女友,即使开始工作后也定时每星期看一部电影。电影,尤其是剧情片的峰回路转让我们向往,我最爱的几部电影像是《禁闭岛》(Shutter Island)、《致命魔术》(The Prestige)、《灵异第六感》(The Sixth Sense)、《斗阵俱乐部》(The Fight Club)都属有剧情的反转。剧情的反转指的是在开头让观众以为剧情就是会朝着A主线发展,中间却不断铺下一点点线索的种子,最后在中后端种子慢慢成熟,开始揭示真相,一切需要做到合情合理,不突兀,但又让人恍然大悟。

通常成功的反转,需要导演在间中种下合理的线索,以便在结尾成功解释前面的线索,同时也需要精彩的主线来牵制与吸引观众的注意。为什么引人入胜的主线这么重要呢?我们可以拿“看不见的大猩猩”这项世界著名(至少是心理学界著名)的心理学实验来做个比方。

“看不见的大猩猩”这实验要求受试者观察房内六位对象互相丢球的情况,有三位身穿白衣,另外三位身穿黑衣,受试者需要观察六位走动对象中,三位白衣受试者到底传了多少次球,期间会有大猩猩走过,是种注意力选择测试(Selective Attention Test)(链接在此: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JG698U2Mvo)。但是,由于这个实验已经相当著名,现在很多人都能看到其中的大猩猩,想要挑战的朋友可以去http://www.theinvisiblegorilla.com/videos.html#tryit看看其他实验。

这类心理学实验讲的是非注意视盲(Inattentional blindness)和变化盲视(Change Blindness),也就是因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造成“没看到”其中不寻常的变化和出现过的物体。其实,这也是我们人类随着年龄增长而有的习性,因为我们习惯了只去注意对我们来说有利或有用途的事物,以便更有效率地存活,反之还没经过社会洗礼的婴儿进入某个会场时,除了看多少人和台上的人,也会看有多少个台阶、灯泡、椅子数量等对成人来说无关紧要的事物,因为他们不会选择看什么,不看什么。

正是电影工作者利用了人类这种选择性的注意力,才让我们有了如此多反转性的电影,好的电影不一定需要反转,但是好的电影中的反转,能将剧情深刻在我们脑海中,是电影的升华。

摄影:李嘉永(台湾)

《反败为胜有条件》/林高树(马来西亚)

警告:本文内容有《冰与火之歌》第八季第三集的剧透,慎入!

反败为胜总是特别振奋人心。不过,也有反败为胜得过于出乎意料,反而让人感觉有点儿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的例子。

就像《冰与火之歌》(GOT)中活人联军明明输定了,不料艾莉雅却不知道是一早设计好的,还是纯粹瞎猫碰上死老鼠,左手握的刀一松手,右手一接住,刀子再往前一推就结果了夜王,然后战争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由于这种胜利来得过于突然、过于简单,结果连美国影片中高举双手大声欢呼的经典镜头也缺席了,恐怕实在是太不好意思吧?

虽然经历苦战后的胜利感觉会比较甜美,譬如乒乓赛从落后十分,追到平手,然后反超,最后打赢对手,这场赛事不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肯定都会大呼过瘾。

可是,GOT中联军的胜利未免来得太过容易,以致戏里戏外大家都觉得难以置信,有点类似和棋王对弈时棋王突然瞎了,那赛事赢是赢了,不过实在难以让人心服口服,yeah不起来。

或许我们应该这么看,艾莉雅飞身杀夜王,这种胆量就不是阿猫阿狗具备的。而换手握刀的身手更是台下十年功的反映,不输以前乔丹凌空换手灌篮,不要不服气。而瞎猫碰上死老鼠的运气顶多只能应付一般情况,碰上夜王、棋王这类顶尖高手,没一点真材实料恐怕运气是帮不了你的。

人家取胜貌似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我们只是没看见背后流的血、泪、汗而已。所以,反败为胜都是值得我们鼓掌的,不论那是否经历过苦战,都理应得到我们的敬佩。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事出有因》/宝宝(马来西亚)


我人生中反转了两次。第一次是在21岁刚大学毕业时,身边朋友都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唯我还在一天努力地发出至少十份个人简历到不同公司或网站寻找工作。父母以我大专毕业为荣,期待满满女儿我能让他们早点享福,兄弟姐妹以我为傲,毕竟我总算替他们完成了自己遗憾的梦想。失业了一阵子,独自居住在异乡,储蓄都快花光,每天只能挨面包和狂挖存钱罐来维持生活。当时和大学时期相识的男朋友开始了一段恋情,但男朋友总是不理不睬,似有似无,难以捉摸。苦,唯有自己吞。

不知不觉,我竟然患上了忧郁症。我开始对身边一切事物和人物都起了怀疑。每分每秒都是不安的感觉,就算是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我还是不安,还是觉得我亏待了父母家人。总是把自己和别人比较,总是觉得自己很失败!怎么自己明明有伴侣却不能坦白诉苦?怎么伴侣总是不在身边呵护?我开始缺乏安全感,一切对我而言都太可疑。我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自己,对!拿巴刀防身或许比较安全。念头一闪,我竟然每晚都把刀藏在枕头下睡,这才让我感觉安全。日子过了一段子,我开始憎恨这样的不安感觉,我知道自己病了。看了8个月的心理医生,吃了8个月的镇定剂,我只能说的是医生赚了钱,我却还是没好。偶然一天,早晨的阳光弄得我刺眼起身,我呆呆地望着窗外,听到鸟儿吱吱叫,顿时我感到世界很美,人生不需要这样颠倒,而我也不必再需要落寞。我,要重新冲刺,人生太短,要做的事太多!自那一天起,我不再求医,不再落寞,信心十足,尽量把握时间充实自己,事业也一飞冲天。整个人开朗了,之后性格完全改变,话多了,朋友也多了。

几年后我终于和大学时的伴侣结婚了。15年婚姻总算还不错,各自事业稳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50岁退休应该不成问题,唯一遗憾的是没小孩。流产一次,这打击对彼此太伤了。但之后他总是对我说这不是问题,不想我再冒风险。感动死我,觉得自己幸福无比,真爱难求也!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出国频频,见面时间也少了,渐渐话题也少了。直到有一天,突然收到一个女孩的短讯告诉我她有了他的骨肉,我愣了!完全不知怎么面对,怎么所有的承诺都是谎言?这个我认识19年的伴侣怎么突然变成如此陌生?女孩只有20岁出头,拿着孩子的超音波照片当战利品,而那男人却不敢出声,要我接受。女孩对我发脾气,责骂我不该霸占男人,而男人却要我体谅,这时我能做的是选择离开。

以为离开了这一切自己会再反弹,但原来伤害是需要时间来治疗。痛必然有,怨恨也自然。所幸的是自己还有宗教信仰,自己也曾抗胜忧郁症,总算还能独自承担这背叛。沉淀了一段日子,不幸中的大幸,这已算是我人生第二次反转,我已学会放下。

不再怨恨一切,祈祷凡人不再犯错,祝福真爱。毕竟人生还有很多事让我们去学去领悟。逆境是个成长过程,愚昧的是执著。我仍然感恩我人生已反转了两次,让我在痛苦中成长了两次。我对以后的路还是充满希望,毕竟事出有因,我仍深信煎熬是磨练,无苦哪有甜?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