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处处是政治》/严晓蓉(寄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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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7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大饥荒、大跃进、文革存在于伤痕小说、电影及父母辈偶尔的碎片式讲述中,这些过去了的故事零落存在于文字、影像或偶尔的言语空间里,同时,文字或影像的空间间隔也构就了心理的安全间距。所以,仅从观看或倾听者的角度靠近过那段历史的一角,对那种极端生活的残酷性,无法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说到对“政治”一词的理解,对于绝大多数不以仕途为奋斗目标的人来说,“政治” 的耳熟能详是因为在大陆的课程体系里,它是贯穿全程的必修课,是升学或获得学分的必须路径,但课程仅是课程而已,与实在的生活并无多太大关联。因此,对上辈人提及“政治”便谈虎色变,在很多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在这里,可以顺便谈及吴文光先生近年来发起以民间口述历史为主题的纪录片项目。在这些纪录片里,许多年轻纪录片人回到生长的乡村,以自己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通道,采访并记录老人们关于五十年代大饥荒时期的“饥饿”记忆。在影像里有许多镜头都涉及老人们在面对过往残酷记忆时的躲闪,其中也不乏老人已到中年的儿女们在采访时百般阻挠,不让老人讲述当时情境的镜头。在看这样的影像时,往往令人感到疑惑的问题是,为何时过那么久,这些深受伤害的人纵然连诉说自身的痛切都不敢?除了不愿再撕开伤口的原因外,对谈论政治话题可能会有可怕后果的余悸竟有如此强烈吗?无独有偶,近几日引爆网络的央视主持人老毕视频事件似乎可看作最近距离的回应:只因毕福剑在言谈中涉及前国家领袖的评述,由此引发愈演愈烈的“左右”口水战再到央视台长在此微妙时刻紧急换人,所有这一切,都在掀开看似轰轰烈烈的生活表层,露出残酷的政治内里,这似乎是对之前关于“政治”远离日常生活的观点最有效回应。

我们曾以为钉在过去空间里的那些老去和发黄的故事,不可能在我们的生活里重演,在商业高于一切的时代里,大多数人沉溺于五光十色的个体物质生活中并乐此不疲地追求“娱乐至死”,“政治”被撇开在角落里,以为它与自己并无关联。但事实证明这是多么天真。在持续发酵的毕福剑视频事件里,事情的起因只是毕福剑在聚会过程中谈及自己对那段亲历历史的看法,其实并没有攻击性,由此引起轩然大波的两个原因,其一在他的央视主持身份,其二在话题的敏感性,但这两点,都与敏感政治息息相关。所以,真正的事实是,在这个特定的社会空间里,生活处处有政治,生活处处是政治。

(摄影:Cl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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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消费》/严晓蓉(寄自中国)

090315 Lin Ming Hui 8
不知从何时起,“消费”已成为中国人生活中出现得最频繁的语词。不仅近几年政府报告里来回反复地提及“促进消费,拉动经济”,及至普通百姓日常生活里随处可见的平面媒体及电子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房产、汽车及其它华丽商品广告,都在昭告“消费”的无上地位,中国社会一时间似乎呈现出无限繁荣的景象。若攫取普通民众生活的一角,旅行尤其是境外旅行已近乎成为疯狂消费的等同词。无论在伦敦、巴黎、纽约还是东京,在各大商场或Shopping Mall、各种奢侈品专柜,几乎都是摩肩接踵的中国人。疯狂购物的清单,从奢侈品到日常的保温杯、电器,从奶粉到大米,甚至到马桶盖都被疯抢。这种以疯狂购物为表征的消费迷醉,自然有源于中国国情的特殊原因,如对国内食品安全性的信任危机、国内产品质量的信任危机、境内外同种商品尤其是奢侈品较大的价格差异等。但除此之外,在内里对“物”的异常迷恋恐怕是其另一部分的深层动因。

鲍德里亚早在1970年就在《消费社会》里写道:“我们生活在一个物的时代。”消费则自然地成为世界范围内物质时代的社会逻辑。若从中国社会发展的链条看,中国经历了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物质极度贫乏,至80年代后经济开始逐渐起跑,90年代后迎来了社会经济的持续大发展,但与经济发展的速度相比,社会思想文化的发展却受到单一意识形态的严格钳制与约束,物质的迅速繁盛与文化思想相对的空白荒芜双向落差,使得对“物”的迷恋成为普遍的信仰,尼尔•波茨曼所描述的“娱乐至死”,至今仍然能够成为中国社会疯狂消费现象的贴切注解。

在此,若仍以旅行为察入点我们可以看到,对于大多数出境游尤其是跟旅行团队的中国旅行者来说,在无法购物的观光时间里,去往目的地的观光消费更多地意味着获得“到此一游”的经历证明,他们往往事先不做功课,跟随旅游车到达目的地后下车囫囵吞枣地围绕景点漫转一圈,然后在剩余的时间里摆各种姿势拍照,以影像证明观光者式的在场,而旅行更为重要的对不同空间文化与风物的体验,在这样的旅行方式里,是难以寻觅的。可以说,中国式旅行是当前中国人浮躁生活的一个缩影,疯狂的消费,则最显眼地凸现了这种浮躁与虚空。

不知何时,中国购物狂欢式的旅行,可以从“疯狂”的物消费回归到更为质朴和平静的观游本身;也不知何时,被消费全面覆盖和主导的中国人的生活内核,可以有更丰润、清明和从容的智性空间。说到此,与其妄求,不如从自我做起,从一个理性与静好的自我小世界起步罢。

(摄影:林明辉)

《忆起初心》/严晓蓉(中国)

160214 Clement
正如在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指出的,“我们生命中那些走失的时间躲藏隐匿在许多不起眼的事物之间,偶然之间,我们会在这些事物的导引下,与逝去的时间再度相遇”。在记忆的建构过程中,一些细小的事物甚至是气味、颜色往往成为一段记忆的索引,它们经由时间沉淀成为记忆的符码,当周边情境相合或者情绪无意间触及这些沉睡着的符码时,记忆便在瞬间苏醒过来。这样的记忆符码经常被用 以呈现怀旧式的情感,一些细碎的事物或景观如一些发黄的老照片、一段熟悉的音乐、书中飘落的枯干叶片、被有相同时代背景的人们所熟知的某个历史事件、知名画面、老建筑等连接起相应的情感体验并进一步引发对过往的追索。

小马德莱娜蛋糕是普鲁斯特记忆构建的重要符码,普鲁斯特在它那细微的、飘渺隐现的甜美味道引领下打开记忆的路径,它就如童话里女巫抛出的引领迷路孩子走出丛林的线团,所有关于人生的细小记忆在霎那间如潮水般涌来,最终凝结成梦境般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以展现无可捕捉的下意识记忆形式无限延展了小说作为一种文字媒介在传统叙事维度上的可能性。与文字媒介中的记忆符码类同,具有典型意义的意象也经常成为影像中记忆建构的基本符码。如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就是对记忆呈现有着出色技巧的导演,他非常擅长运用细节在影像中进行记忆的表达,在诗意电影《伊万的童年》中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将记忆以符码的形式非常巧妙地呈现出来:身处战争环境下的孩童伊万对和平异常渴望,因此童年时的美好记忆时常入他梦中,在记忆梦境的画面里:母亲温柔的笑颜、一车苹果和马匹、阳光、大海、雨珠、阳光构成和平时代静谧而幸福的记忆符码,并以此构建记忆中美好的乌托邦世界。这些细小的符码,代表着塔可夫斯基对和平时代的理解,它们散发出恬淡、和煦、清新和温暖的气息,并勾勒出一个纯真孩子心中最美的和平记忆图景。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将分散的意象如宝石般镶嵌入画面中形成具有想象张力的景观,它们牵引着记忆的线索并进而建构起相应独立的记忆空间。

在影像成为日常经验主要方式的时代里,就如居伊.德波(Guy Debord)所认为的那样:“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无限堆积的景观的方式呈现自身。曾经直接存在的、鲜活的一切已经全部转化为再现”(《景观社会评论》),而由意象符码构建的景观也经常被认为起着记忆仓储的作用,记忆由此隐入景观之中并以此将无形的历史点滴凝化。

人文的展开不完全单纯来自历史的解冻,而在于从过去中召唤回对真善美的原始惦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啊。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