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欢宏大叙事的人们常常忍不住要为正在发生的时代概括总结,并辅之以一些新鲜时髦的词汇,这其中“历史的垃圾时间”是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这乍听起来与“历史的终结”有着相近的组词结构,大意是指历史进入了一段几乎一成不变的状态,不会再有什么大波动发生。只不过与“历史终结说”的天真乐观比起来,“历史的垃圾时间”明显反映着人们的悲观绝望。后者蕴含着两个维度的关键要素:稳定与低谷。这意味着我们不但处于历史演进的低谷,还将在余生的大部分时间在此低谷徘徊,无法逃离。
对历史的绝望往往转向对科学的期待。霍金在《时间简史》中写尽了物理学对于时间的看法,却唯独不怎么谈自己的生命时间。也许对于物理学家来说,时间自身也不过是多维宇宙中的一个维度,并不似文学阐释那么神秘莫测。至于个人生命,更是宏大时空的微小奇点,根本不值一提。从这个角度说,人文学者应该向科学家们致敬,把对自己生命的全部关注转移到对肉身之外世界的探索中去。人文学者常常诟病科学家是被工具理性绑架的工具人,只懂得盲目遵守特定的科学教条,而缺少对自身价值的人文观照。文人骚客更是常常自诩,如果不能观自己,又何以观天下?但在历史的垃圾时间里,当对自身命运无能为力的时候,跳出个人的世界观,走向宇宙的世界观,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让我们想到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的名著《时间-影像》。他把电影看作是纯粹的时间艺术。所谓的电影时间,即是对真实时间的不断打乱重组,观众在固定的观影时间中,体验到不同的时间感觉,也就是说,影像重塑了时间。通过这种重塑,我们得以将看似不再变化的历史时间线人为扭曲,在主观意识中创造出不一样的时间性。这也许构成了人文时间对于科学时间的呼应。对霍金来说,不断地向外去扩展我们所处的时空,才能消解时间的意义;而对德勒兹来说,时间的意义在于不断地向内寻找解释的可能性。二者的共同点都是跳出个人习以为常的时间观念,从身外看身内,以获得对历史时间的超越。
也许对于一部分吃瓜群众来说,这样的超越不是自欺欺人吗?自现代主义发轫以来,传统的宗教不断式微,无论是科学还是美育都是以打破道统来宣誓自己的“先进性”与“现代性”。但这些扭曲时间的论调又与虚无缥缈的宗教彼岸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从世俗观点看,无论是霍金还是德勒兹,在走向生命终点的时候都不算从容。即便他们的时间观给了我们诸多启示,让我们不再局限于当时当下的肉身,为我们揭示了生命的更多可能性,但在大命运的追索与诅咒面前,不管是科学家还是哲人都跟芸芸众生一样脆弱。在无可奈何的历史低谷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无论相信什么主义笃信什么传统,我们都只能收起心中的傲慢,或痴嗔,潜心匍匐,埋首踽踽,为历史的轮回留下一点乏人问津的注脚。
- 摄影:Lynne Oliver(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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