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变,人心不变》/何奚(马来西亚)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留下一句特别让人玩味的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不能够是因为河水变了,人也变了。

如果不是存心抬杠的话,我们对赫拉克利特“万物流变”的思想有点感觉就够了,不必和古人较真。河水变了,感觉上还没什么,但是这一分钟的人和后一分钟的人确实已经经历了一点点的变化,那却是让人思及不免惆怅、失落。

这句话也让我联想到童安格《其实你不懂我的心》里开始的那几句歌词:“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谜总是看不清,其实我用不在乎掩藏真心。”在还没接触古希腊之前,觉得云、梦、谜已经足以表达变化多端的意思了,而且带有一丝朦胧的美。至于人家懂不懂我的心,坦白说我可是从小到大不曾在乎过,自己懂就好了,别人不懂我损失什么?

这种性格在年纪大了以后也无所谓了,年轻时代就比较麻烦,三不五时会有女性朋友气冲冲地喊:“你根本不懂我!”我为人向来比较小心,总是试探地问:“恭喜?”然后,也就没有什么然后了。回想起来,难说损失的究竟是我还是对方?人一直都在变,试图去完全理解一个正在改变的人,除了傻,也不可能办到。多年后认识了赫拉克利特,觉得“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实在是深得我心,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赫拉克利特?其实,我玩的正是这一味,至于别人都在玩味什么就不清楚了。

在马来西亚,城市地区大概已经找不到还没有被污染的河流了吧?那些臭水河,谁会想去踏入呢?别说两次了,一次也不想。至于郊区,或者人烟稀少的森林地带,河水是相对清澈的,可以见到河水中的游鱼,如果更仔细地看,“幸运”的话甚至可以看到蚂蝗(水蛭)!总而言之,反正我不想踏入马来西亚任何一条河流。

话说回头,虽然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我一直认为,人应该都有第一次踏入河流的冲动。自古至今,人心不变,我们都有试探水温、水流速度的好奇心,而不大胆第一次踏入河流,我认为只是理智压倒人心的结果。

人的流变,就像手中逐渐流失的细沙般无法真正完全把握,得而复失怎不让人惆怅?而人心不变,却让我们有机会和古人平起平坐交朋友。阅读就制造了这一种契机,偶尔,我仿佛在书页中感受到赫拉克利特等古人的会心一笑。

那一刻,感觉就是很好。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城市的人情》/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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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过城市,也住过乡下。

曾经到美国密西根州的Houghton上过两年大学,那是位于世界最大的苏必列湖旁边的小乡镇;夏天气候宜人,冬天降雪量则高得足以彻底抹杀任何一名热带人对雪花的浪漫幻想。初到贵境时这地方甚至连交通灯都没一盏,后来终于在十字路口装上交通灯了,却频频发生交通意外,因为大家都在努力回想,到底那三种颜色的灯是代表什么意思来着?来不及反应结果就撞上了。美国同学之间聊天偶尔也会针对碰上熊时该如何应对互相交流心得。熊?WTF!熊?

从那一刻起,我决定把自己定义为城市人。

城市即使有万般的不是,那几年在乡区的生活经验,也不允许我对乡下抱有太多幻想。有个英国人曾经对我说,在现实中的美丽田园风光,往往夹杂着浓浓的牛粪味。我深以为然。没有牛的田园风光总不太对劲吧?既然有牛了,又怎么可能不伴随着牛粪味呢?

城市配备了许多现代文明所提供的便利,但一般来说标准代价无非就是交通阻塞、停车位不足、犯罪率与生活费双高、人情冷漠等。有些人把这些缺点归咎于现代文明,实际上那更像是城市生活的特征。除了不想跟熊打交道,城市人还有什么特点呢?

首先,城市人的脸孔都十分模糊,即使住上十年也未必搞得清楚隔壁邻居长什么样?在这一点上,古代和现代应该没多大差别,“大隐隐于市”这古老说法背后的必然条件难道不是谁也不记得你的尊容吗?又或者说,多数城市人其实根本就无暇去关注其他人的脸孔?一个人的成就、功绩或罪孽我们都不难记住,但往往就是无法配对上一张相应的熟悉脸孔。路上行人走匆忙,但是你永远看不清楚谁是谁,反正路人甲乙丙丁和戊己庚辛本来就差别不大。现在我们都忙着滑手机,古时候的人自然也有吸引他们注意力的玩意,大家都好忙,谁还有这么大热情去记别人长什么样子?于是,大家逐渐都消散在人群中了。

如果不是过于自我感觉良好,在城市里生活其实真的不必担心是否被人认出。前几天在吉隆坡市区某购物中心巧遇香港明星吴耀汉,居然没人当一回事,他也不以为意,和朋友谈笑风生;我也是因为他的香港口音才注意到原来有这么一位明星和自己擦身而过。由此可见,“大隐隐于市”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手机可以提供股票行情、半个地球外的亲友早餐吃什么等的最新消息,在这么多的重要资讯面前,谁还有闲暇去关心眼前的情况?可能乡下地区因为网速不快,或者wifi不普遍,所以相对比较有时间去建立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不过,倒不必单纯为了不当网奴而搬到乡下去居住,虽然不是每个乡区都有熊出没,但也别错把因噎废食当成返璞归真。果真认为手机是造成人际关系冷漠的主要原因的话,那么把手机关掉就解决了,不需太劳师动众的。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从回忆到忘记》/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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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先决条件在于事前的经历,对于一般没有什么经历的小孩子来说,可供回忆的资料自然就乏善可陈。除非你像柏拉图那样相信灵魂不灭,那么即使今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没事还可以用力回想前一世的恩怨情仇。为了不把战线拉得太长,本文只考虑今生今世的事。

传说中的“过目不忘”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真不清楚,身边不曾出现过这种能人异士,可是单凭想象也觉得恐怕并不真的那么令人羡慕。具备这种超能力,在学生时代背起书来游刃有余自不在话下,但是其余无关痛痒的杂事巨细靡遗地记得牢牢的却又是为什么呢?除了记性,我们天生还有“忘性”,那是一种天然的过滤网,把不重要的闲杂事遗忘在昨天,好把位置保留给对个人来说比较重要的经历。

重要,不一定代表愉快。一些重要的经历,回想起来根本就让人痛心疾首,但是为了吸取教训,我们刻意不去遗忘。譬如一个改过自新的前赌徒,那些不堪回首但是却需要他经常回顾的历史,对他的重新做人可以起到一定的提醒作用。

重点来了。愉快的记忆不怕多回顾,“人生不如意事七八九,能与人言一二三”,偶尔陷入自己过去的愉快回忆中,又有什么不好呢?但是对不愉快的记忆,特别是那些明显榨不出什么意义的不愉快记忆,努力忘记似乎远比去回忆强。

一个成年人倘若老是在回忆小时候被人霸凌的往事而无法自拔,那大概已经距离忧郁症不远了吧?当然,除了被霸凌,令人不愉快的例子多的是,没必要一一列出。曾经碰过一位痴人对分手十几年的前男友依然念念不忘,除了长期心情郁闷影响正常生活,后来甚至患上癌症,只怕也和那段早已过去的“血泪成长史”脱不了关系。

旁人自然不解其中味,但是我猜想,任何人都会好言相劝:这又何苦?历史无法一笔勾销重新再来,回忆则全由自己做主选择,徒让自己痛苦又毫无意义的不愉快记忆,还不如干脆忘记。就是忘不了怎么办呢?找专人帮忙吧!心理辅导员、心理医生应该有办法处理这类事。别说“我没事”,讳病忌医是于事无补的。

人生有太多的经历,不论是关于人或关于事都好,我们真的不必牢记,更不必去回忆,还不如就此忘记它。如果能够做到“忘记在忘记”,那才是最高境界,一个我们应该追求的目标。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走近古典音乐》/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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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曾经无聊到差一点就在网上弄个古典音乐频道,目的之一也是希望向大家证明,电台其实可以不用说那么多废话。后来主要是发觉自己的收藏不够丰富,这才不了了之。

在上大学比较正式接触古典音乐之前,偶尔也会在各种场合不经意听到这一类音乐,譬如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前几个音符大家应该都是耳熟能详的,但电影《星球大战》主题曲(链接:按这里。)响起的刹那才真是让人精神一振:好戏马上要开始啦!这些气势磅礴的交响乐,本身就很有武打大戏的味道,乍听颇像吵架,听久了方见味道。

后来在大学选修了一门基础《音乐聆听》课,这才明白所谓的古典音乐,并非都是出土文物。这“古典”指的是风格,而不是年代,所以《星球大战》主题曲也算是一首古典乐,精确一点的称谓,则是交响乐。交响乐一般都会出现高潮(climax),自己听完后会精神亢奋,实有碍睡眠,所以并不那么建议在睡前欣赏。临睡前或阅读时,我个人更倾向于听一些比较平静,感觉厮杀不那么激烈的室内乐或小夜曲,例如萧邦的夜曲就很合适。

最近让两名上幼儿园的小女儿接触古典音乐,早上上学途中放各种古典音乐光碟给她们听。她们最喜欢“柴烤鸡”(柴科夫斯基)的名曲《1812序曲》(链接:按这里。),说白了主要还是曲中的那几响炮声够热闹,让她们乐得穿越时空和两百年前的俄国人一起欢庆击退拿破仑法国军队的入侵。演奏结束后她们意犹未尽,还不断“砰!砰!砰!”地追击拿破仑,这么振奋人心的音乐绝对可以赶走瞌睡虫,真该推荐给所有学校在早上播给学生听!

实际上古典音乐还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曲高和寡,狄斯尼卡通多年来就大量采用古典乐作为配乐,一些让人感觉格调不凡的广告往往也有古典音乐的踪影。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里全智贤用钢琴弹奏卡农的一幕更是堪称经典(视频链接:按这里。)!

古典音乐的存在并不像《星球大战》的开场白那样:“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银河系…”。正好相反,它早已渗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经常地熏陶着我们,安抚着我们。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附:Johann Pachelbel的卡农(Canon in D),由伦敦的Academy of St. Martin’s in the Field交响乐团演奏:按这里

《经典形成的基础》/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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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总会引发许多人产生共鸣,这是成为经典的基本条件。问题是这共鸣可以维持多久?共鸣的基础是什么?若共鸣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烟消云散,围观的人群尽皆散去,说明那只是一个没有内涵、没有灵魂的闹剧,根本算不上什么经典。

在喜欢凑热闹的华人社会中,最容易也最经常引发围观的莫过于某种新奇的食物,譬如当年葡式蛋挞面世时曾经引起轰动,很多人心甘情愿花时间排在长长的人龙后面等候购买,如此盛况如今安在哉?这种共鸣的基础是什么呢?无非就是好奇心加上羊群心理,还有什么其他的呢?其光环的时效与新鲜感成正比,一旦新鲜感过去,很快就会落到买二送一的地步。

好奇心和羊群心理也推动了各种游戏与玩具。譬如上世纪七十年代流行的摇摇、八十年代流行的魔术方块,一直到不久前流行的Candy Crush、抓宝游戏等等,共同点是流行时大家都非玩不可、非克服难关不可,否则会深感羞耻,在人前抬不起头。任何流行热潮的时效都注定长不了,一时的疯狂投入在清醒之后,谁也无法解释当时究竟是烧坏了哪根筋。经典和流行有点相似,但完全是两回事;最起码,经典不会引发高烧。

柏拉图的对话录、《论语》、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之类作品,已经经历了几千年时间的考验,经典的地位已是稳如泰山,难以动摇。那么,新经典可能发生吗?当然!再老的事物,都有它曾经新鲜的时刻,我们可不能因为事物的存在不够久远就断定那不是经典。

经典会引发共鸣,而共鸣的基础绝对是人心、人性。鲁迅在中国曾经高不可攀的地位固然是有心造神的结果,但去掉这一层人为因素不提,鲁迅作品所反映的深刻人文关怀,难道还不足以成为经典吗?就好比古希腊雅典留下的那一大批人类精神遗产,即使被中世纪蒙蔽了千年,终究还是经有识之士“复兴”回来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只要不是被丧心病狂地一把火毁灭,终究还是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缺乏人文关怀的流行事物,最后一定都会退烧,迟早的问题而已。拥有人文关怀的事物,视其关怀是否深刻与真诚,将决定它晋升成为经典的或然率。只要人类社会不灭绝,人文关怀的力量就不至于失效,而经典也将永远呼唤、鼓舞着我们的内心与人性。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小病是福?》/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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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认为生一点小病,其实也是一种福气,鲁迅在文章《病后杂感》就是这么表示的。不过,我还真不喜欢生病,特别是那种可以清楚感觉到与平常不一样的病,不论是伤风咳嗽、发冷发热、腰酸背痛,我都不认为那说得上是福气。就算那无感的初期癌症,我也不认为万一患上了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

就像有感地震一样,有感的病总是让人不自在,再怎么轻微也是一样。大病固然让人心惊胆战,不知是否大限已近?小病难道就能无动于衷吗?谁知道小病就一定不是大病的前兆呢?再说了,即使是单纯的伤风咳嗽、发冷发热、腰酸背痛,有哪一种症状是让人舒服的?所以,我受不了那种“再看看几天怎么样?”的态度,哪怕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也好,总之马上行动,我绝不“坐以待毙”。

患得患失的人是不太可能达到鲁迅那种追求生病雅趣的境界。在这方面我比较俗,一点也雅不起来。即使不去胡思乱想病情的最坏变化可能,起码我也会想到工作的堆积,想到收入的减少,想到账单到期要罚款了。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要雅也是解决这些现实问题之后的事。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看得开一点过日子,但是账单到期就是到期了,看得开就不用付罚款吗?我既不是嬉皮士,更不想多付罚款啊!

追求风雅有很多方法,但我不主张生病也可以是其中一种值得考虑的选项。对凡夫俗子而言,从生病中来寻求风雅未免太奢侈,鲁迅似乎有点庆幸病中得闲可翻阅《世说新语》,他月入三百大洋,医药费显然不用放在心上。换着当时在北大当图书馆管理员月薪领8个大洋的毛泽东,如果校方不负责员工医药费,看看他得个小病却怎么雅得起来?不愁眉苦脸才怪!

今天在吉隆坡看病,三、五十块钱的医药费是等闲事;如果久医不愈,摸上专科医生的门最起码也得过百。你说说吧,这小病怎么会是福呢?不生病才是正道!

摄影:PL Tan(马来西亚)

《合流,分流》/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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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一条路,我们走着走着,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决定加入行列。或许途中大家言谈甚欢,也可能只是默默相伴而行。然后,在一个分岔路,部分人向左走,剩下的人向右走,大家挥挥手分道扬镳;有人一直念念不忘,有人早已相忘。

同样的合流、分流状况一再重复,那无非是生命中友谊的写照。对于过去的朋友,怀念还是忘怀,都无所谓对错。对于未来的友谊,期盼抑或抗拒,也无关紧要。

友情就像电台的播送,收音机的接收,先决条件是频率要一致,否则即使擦身也必然错过。至于往后是继续互相扶持,还是不闻不问,甚至争锋相对、追杀到底,事关个人修养与个性,没有一定的行事标准。

我喜欢淡淡回忆过去的友谊,以及轻轻提起当下可能的友情。就这样,足矣。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对幸福感的把握》/何奚(马来西亚)

140516 My Life as a Dog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中有一名句:“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有时候我会想,电影莫非就是对这种幸福感的一种把握途径?

特别是那些大团圆结局的电影,观赏后总是让人感觉幸福满满,值回票价。而且,愿意的话,再花钱买一张票,电影中的幸福感就可以一再重复去感受,尤其完美的是,它一丝一毫不改变。西方人常说“一图胜千言”,除了影片比图片更胜一筹不说,电影所能够提供的幸福感,往往也要比书本可以提供的感觉更真实。

我一直认为话剧、戏曲是电影的前世,在还没有电流的年代,人们同样希望从演出中追求幸福,这是一种补偿心理吧?从故事获取现实并不存在的经历,即使虚幻,但就像莎士比亚说的“演戏的疯,看戏的傻”,或者庄子的梦蝶,孰醒孰痴?孰真孰假?孰优孰劣?还真有点难说。话剧、戏曲的演出存在着很多不确定性,电影则百分百稳健地一再重复述说着同一个故事,所以,至少对我个人来说,在对获得剧本呈现的幸福感这一方面,电影比话剧、戏曲有着更好的保证。
140516 Dances with Wolves

话虽如此,我并不常在短时期内重复看同一部电影。印象中只有两部电影让我做过这样的事:《狗脸的岁月》(My Life as a Dog,1985,瑞典)和《与狼共舞》(Dances with Wolves,1990,美国)。两部电影都在距离很近的时间内连着买票到电影院看了三次。这两部电影其实都不算提供了什么大团圆结局,但电影情节扩大了我对生活、历史的想象,美国草原上的夕阳、瑞典小男孩翻跟斗逗妈妈开心,那种美感,至今仍感动着我的心灵。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感吧?

电影海报摘自网络。

《最害怕的事》/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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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吗?《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里生病的墨瑞教授,提到自己在生命末期最害怕的事:“就是很快会有一天,我得要别人帮我擦屁股。”十几年前读到这一段,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感受;今天重读,还是一样很感慨。从书上得知,墨瑞教授当时虽然得了绝症,但是他热爱生命,并不想死。

生命的开端与结尾有许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婴儿如一张洁白的新生纸,有无数可能等待开发,老人则可能性有限,即便努力想再刷上一些新的色彩,只怕颜料还不一定沾得稳,老人作为逐渐褪色的再生白纸不是选择,而是无奈。

正常的人生道路有“生老病死”四部曲,其中“老”极度不受欢迎,“病”最让人害怕,特别是毫无指望的绝症,尤其是痛苦万分的那种绝症。如果可以选择,相信多数人都只会选择生命中的生与死环节,老和病就可免则免吧!

在1990到1998年间,美国一位被称为“死亡医生”的Jack Kevorkian医生,协助了130位病人自杀。所谓“协助”,就是他把整套设备装置好,然后由病人自己按钮。备受争议的Kevorkian医生认为他的目的是协助病人停止受苦,而非制造死亡,虽然他后来被吊销行医资格,并被判二级谋杀罪成立入狱,但是很多美国人仍然奉他为英雄人物。为什么?因为他协助病人终止“病”的折磨,一般人或许没有那种经历,但也不难想象其中滋味。

除了饱受病魔的煎熬,老人或病人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也是让人想想都会产生恐惧感的事。一个人奋斗一辈子,争取到的权位、财富、学问,无非就是自我在社会上“尊严”的代名词而已,有朝一日居然沦落到“要别人帮我擦屁股”,那是一幅多么不堪的景象啊!然而,从电影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情景,老人或病人倒无所谓,反而是“临危受命”的看护满脸尴尬,不知所措。从1995年香港电影《女人四十》、2007年法国电影《巴黎夜未免》(Juntos, nada mas)、2011年法国电影《不可触碰》(The Intouchables)都有类似的相关描述,反映了三十年来不变的人性。或许,当生命走到那个时刻,还有什么好看不开的?嗯,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吗?

人生自然有许多让人恐惧的时刻,但就像俗话说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做人还是豁达一点的好。如果命中注定要人帮你擦屁股,与其害怕,不如就当着是一种儿时追忆吧!接受命运的安排后,就算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恐惧感恐怕也要减半了。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选择与后路》/何奚(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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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专才当道的时代,学有专精或身有一技之长一般在职场会相对吃香。因此,当我们来谈“自我增值”时,我们是希望在原有的知识面上更上一层楼,精益求精?还是开发第二专长,试图打开另一片天空?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心无旁骛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经营,说不上野心,也不想分心,反正就是一种混饭吃的技能,而且最好世界永远不要改变,那就能够天长地久混下去。在过去的农业社会,这种心态可能是行得通的,但在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则显得风险十分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社会经济一洗牌,跟不上改变步伐的就得面对淘汰了。譬如在过去驾驭牛车也算得上是一项专门技术,可是一旦牛车消失,这门技术大概就顶多只能送进博物馆任人凭吊了。

那么,在顾好原有专长的情况下,继续找机会开发第二专长,或者把自己的爱好发展成一项专长,是不是更好呢?理论上来说,似乎确实如此。尤其是对原本的工作意兴阑珊的人而言,那简直就是人生的第二次机会,何乐而不为?话虽如此,从自己的舒适区走出来毕竟是要勇气的,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花了时间、精力、金钱去发展第二专长,就一定能够找到自己人生的另一春。多数人其实不见得真正认识自己,一旦一脚踩进新的领域,才发现现实根本不是原本想象的那样,而且爱好往往并不能提升到当饭吃的程度。人生能够承受几回“第二次机会” ?跳来跳去结果一事无成的活例子比比皆是,选择前可真要三思啊!

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做?继续在原本的专长上“增值”?还是寻求第二专长?我想,如何选择在很大成分上要看个人的天分和性格,譬如要达芬奇那样多姿多彩、多才多艺的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那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天方夜谭,甚至说是“罪过”亦不为过。而且,是否还有“后路”可退,往往也影响我们寻求“增值”的意愿;如果驾牛车可以继续找生活,相信很多人就会宁可选择当个安分守己的牛车夫,一旦整个行业消失的危机浮现,再没出息的牛车夫也自然而然会想办法“自我增值”以求存。

因此,“自我增值”毕竟是个我们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吗?或者只是一个自然而然谁都会在必要时做出的“不得已”决策?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在仍然有后路情况下的从容选择,后者则是无可奈何下的决定。孰优孰劣,应该还是很明显的吧?

摄影:Lin Yun Yun (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