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四五年的爷爷,突然头向左边一歪,全身抽缩起来,他的左腿僵直地被压在弯曲的不停地上下抽缩着的右腿下面,两只手臂折弯在胸前,十个手指像鸡爪一样佝偻着、抖动着,一会儿歪在左边的嘴角还流出了白沫……奶奶着急地大声喊着楼上的我:“晗晗,快下来,给你爸爸打电话,给120打电话!”奶奶脑子很清醒地吩咐着,爷爷长年有病,如何应急,她已经很熟悉了。
120打开警铃,风驰般地把爷爷送到了医院,大夫一边抬担架一边高声向里面报知:“打麻药,镇静癫痫,加急CT”。不久,爸爸也赶到了医院急诊室。看着CT片的大夫对爸爸说:“你老爷子脑梗了,引发了癫痫,对脑部损伤很大,可能要失去很多功能。”
爷爷被推进了ICU重症室,家属都被阻止在门外,医院规定每天下午2:30分到3:00是探望时间,其他时间家属都不能陪伴在病人身边。奶奶两手一摊:“奈么,一个人由他们弄弄过了。”
爷爷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快半个月,开始时麻醉未醒,神志不清,后来大夫说醒了,但是他自己不能吃,插着鼻饲管,还不能自主呼吸,插着呼吸机,因为不会咳嗽,吐痰,还插着吸痰器,再加上心脑血管数字监护器上的七管八管,全身被绑住一样。每天下午两点半,我跟奶奶或者爸爸来医院看爷爷,他总是紧闭着双眼,叫他,听不见,握他的手,软软的,毫无反应,拉他的脚,没有丝毫伸缩感。
大夫告诉我们,爷爷的病情只能这样了,要恢复到原来那样,能认人,能简单回答你的问题不可能了,因为这次大脑的损伤面积很大,失去了手脚活动和语言功能。大夫又通知我们,如果你们不出院,因为吸痰,他的喉管已经有所破损出血,很可能要感染,医院打算切开喉管装吸痰器。不过切喉管装吸痰器跟病人的大脑功能是否能恢复没有关系。大夫又说,鉴于爷爷八十多岁的年纪,要恢复意识有点困难了。根据他的体质和现在的情况,预计也只能拖两三个月的时间。到最后,会因全身器官衰竭而终。
要不要让爷爷再承受一刀?要不要再让爷爷毫无知觉地延续在医院没有亲人守护、没有温度的机械生活?我的姑奶奶们、二爷爷三四个老人也赶到医院来看望我爷爷。他们跟我奶奶爸爸一起商议爷爷的预后。
两个姑奶奶和二爷爷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平时,他们对自己的生老病死也时有议论,认为到了这样的年纪,如果活着而没有知觉,没有了生活质量,等于没活着。尤其是大姑奶奶已经对她的儿女明说,到了那个时候,就不用再动任何手术,不用再抢救她,因为在医院没有了治疗价值,只是人为地拖延被动的生命时间,相反在肉体上还增加这样那样的痛苦。
他们很尊重我奶奶的意见,要我们自己做出决定,无论我们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不反对,都给以支持。我奶奶是个连小学都没有读过一年的文盲,但是我奶奶有厚重的关于生与死的传统观念,那是几辈人流传下来的天人合一的大智慧。我奶奶说,人到了这个时候,老天已经在叫唤他了。村堂里的人都对我说,不要让他再吃医院里的苦,回来吧,在家里好好地过几天,让他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地在自己的家里走完最后一段路。
就让爷爷辈的生死理念从我爷爷身上开始行动吧!
两天后,奶奶、爸爸和我就把我爷爷接回了家。我们给爷爷买了个制氧机,保证他的呼吸;保留鼻饲管,因为爷爷自己不会吞咽;还买了一个手动吸痰器。我们全家——奶奶、爸爸、亲姑姑和我24小时轮班陪护着爷爷。
似乎爷爷也知道自己回到了家,没有医院里吸痰时的痛苦,双眉舒展了,肤色平和了,脸上显得很安静。我们家人也没有了犹豫不决的焦虑和不安,平静却很小心地护理着爷爷。
但愿爷爷在亲人们的温情陪伴下,自如轻松地走入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