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在哪儿?》/陈保伶(马来西亚)


小时候很喜欢看魔术表演。每一次看到魔术师把兔子变不见,然后又从帽子把兔子变出来,或是把助理女郎变走,然后又从另一个箱子把她变出来,心里都会感到神奇万般。魔术师的变法出神入化,每一次都令我看到庆赏不厌。然而,几乎每一场的表演,魔术师都会把变走了东西又变回来,这才能吸引观众,同时也能显示自己功力深厚。

活在这个渐苦的社会里,很多东西都变了。以前能够轻松的步行在街道,到公园里自在慢跑,如今走出门口都提心吊胆,生怕不知几时后面冒出个头带头盔的蒙面人来突击,最倒霉的是被抢了包包还要挨几刀。以前在公路开车时只会担心塞车的问题,现在还要留神注意公路是否突然出现一班耍杂技的摩托车,再不就担心有一批自行车来撞你。

几年前在吉隆坡4零吉就能吃到一碟两菜一肉的经济饭,如今4零吉还不够买一碗面,只能吃猪肠粉 (还不能乱加料!)。以前的经济饭今天已经差不多升格变成自助餐了。咖啡店的一杯奶茶从1.50零吉涨到2.50零吉,口袋里如果少过十零吉,最好是先策划才点东西吃,免得咖啡店老板逼你替他洗碗。

以前周末会与家人到商场逛,随便吃一餐,再看一场电影就很愉快地消磨了时光。如今如果一家四口周末到商场吃,再加上看一场电影,消磨快的应该是口袋里的钱包吧?没几百块在身上,还是留在家里看电视算了。

当今这位魔术师似乎只会把甜变苦,把有变没,好像不会把东西变回原型,请问是从哪家学院毕业的?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待机模式:揭幕不眠时代》/周嘉惠(马来西亚)


卖床垫的推销员说,我们一生有三分一的时间花在床上,理应对自己好一点,所以,买一张跟半辆汽车差不多价格的高科技床垫回家睡吧!我是个知足的人,没沦落到睡在街头已经感觉十分幸福,何况荷包里真的掏不出半辆汽车的现款,只好打消这个对自己好一点的千载难逢机会。

人生中“三分一时间花在睡觉”的说法时有所闻,但是现在还真有人每天睡八小时吗?据《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一书说,在北美洲地区,二十世纪初的人每天要睡上十个小时,上一代人睡八小时,今天北美成年人平均只睡六个半小时。在这个世界村的时代,至少我身边朋友每天睡六个多小时的人就比比皆是,一点也不稀奇,可见我们之中许多人已经超越了睡八小时的世代,而且和时代脉搏贴得很紧。

这算是好事吗?难说。在古代,天黑了不睡觉还能做什么?那是没有选择的年代。等到祖先们懂得照明后一直到今天之前为止的那一长串日子,睡眠则成了一种选择。世界很纷乱繁杂,生活很艰难无奈,而睡眠提供的正是一种能够抽身而去的短暂喘气空间。于是,我们睡觉去。

不久后,有人发觉睡觉提供不了什么效益,慢慢地越来越多人自动自发缩短睡眠时间,至少我们知道一世纪以来已经从十小时缩短到六小时半。资本主义社会编制的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的生产、流通、消费流水线,已经像希腊神话里的海妖歌声般,成功迷惑了许多人在不知不觉中自愿放弃睡眠时间而投身资本主义的熔炉,加班、上淘宝败家。

到现在为止,大家对六小时的底线还相当坚持。一旦得知有人超越底线,必是先好言相劝、奔走相告,接着介绍催眠药物、偏方、医生。当事人原本不当一回事,日子一久也被碎碎念得心中不踏实起来。

今天睡六小时半的人,用二十世纪初的眼光来看,毫无疑问是患上严重的失眠症。即使是对上一代人来说,该睡觉的时候不睡,就算不是严重失眠,也多少有点失心疯。不过,反过来用今天的眼光审视前两个世代的习惯,我们又能说出什么好话呢?这是代沟的问题吗?我觉得是我们这时代的海妖把歌声练得更好了。

有位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到美国耶鲁大学继续读中文系硕士,对某位洋教授在任何时间都会马上回复电邮的现象赞叹不已。这位美国教授严重失眠吗?估计不是,否则就没有什么好赞叹了。这一位美国教授之所以被赞叹,在于能够在睡眠时,随时醒过来回复电邮而又保持专业和礼貌。这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想一想我们身边的电子产品,这不就是以极低耗电量继续保持机器不完全关机运行的“睡眠模式”(sleep mode)吗?

现在我们对服务业的要求都是24小时不中断的。银行的网页24小时可以处理事务,好!服务热线24小时有人回答疑问,好!购物网站可以24小时买东西,好!若换个立场,当工作狂的老板用电邮在半夜三点发指示,你认为那位马上回复的员工A,还是隔天早上九点回复的员工B,以后晋升的几率比较高?24小时服务好不好?恐怕要看自己是提供服务还是被服务的一方了。

待机模式(standby mode)的年代已经兵临城下,我们极有可能成为一种不再需要(或允许)真正休息的新人类。海明威小说中失眠到握不紧拳头的拳击手,很快就会从悲剧人物转化成一个笑话。海明威如果活在今天,他大概也不会为了失眠而自杀了,睡不着就上网看看地球另一端的股市行情吧!再不然,翻翻FB,回几封电邮、几则短讯,怎么就天亮了?

这个转变是件好事吗?我真的不知道!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应变》/梁山下买豆腐(马来西亚)


丰子恺代表作《缘缘堂随笔》中第一篇散文的题目是《渐》。渐,即缓慢的变,一种刺激性比较低的转变。人的重口味只表现在隔岸观火或看戏的时候,伍子胥一夜白头多精彩啊!电影《第六感》(The Sixth Sense)中老是见到鬼魂的小孩和心理医师早几分钟的信任,和突然发现心理医师本身就是一缕幽魂的急转直下,谁不叫绝?可是,如果换着自己是当事人呢?恐怕不是叫绝,而是要叫救命了!

文章中丰子恺表示,渐进“使人生圆滑进行”,是“造物主骗人的手段”。如果变化是以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天一天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的形式渐进,人就不容易察觉改变的演进轨迹。现代人口味很重,其实精神很脆弱,生活中万一发生剧变,譬如一觉醒来秃了头,或者发现自己最信任的战友其实是只阴魂不散的鬼,其反应即使不是鬼哭神嚎,也会是其他各种形式的恶形恶状,反正不能指望得体。

缓慢的变化让人更容易接收改变后的结果。每天照镜子,不论是意气风发的五十年前,还是已经鸡皮鹤发的五十年后,一般人都觉得还可以接受或忍受,很少人会单纯因为老而自杀的吧?主要是每天这么看,实在看不到太明显的变化,习惯成麻木。可是,三十年不见的同学见面时说“一点也没变”就不知从何说起了,可能是因为眼睛不好、记忆不好,或者是良心忘记带出门?

时间是所有变化之母。在时间的冲击之下,世界会改变、人心会改变、发型会改变、银行利息也会波动(模仿1984年电影Top Secret的经典对白),基本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们既然无法阻止时间的流动,也就无力阻止改变,这一点现实必须承认。

面对无可避免的变化,我们需要的只是准备去接受变化的心理,别无他途。凡事都有充分心理准备是必要的,起码事到临头时比较不会大惊小怪,表现大概也不至于精彩得让旁观看戏的人有上载到社交平台的冲动。身处在不论是缓慢或剧烈的变化之中,也唯有不忘初心,我们才有望继续踩着不变的步伐,一路优雅走到底。

摄影:李嘉永(台湾)

《藤条狂想曲》/山三(马来西亚)


你可不知我以前有多么威风?作为一条用藤制作成的“藤条”,我的本领可大了!曾经我可是许多老师及家中的必须之物。二十五年前,我在一间小学的课室中,几乎每一节课的老师都会用上我。班上喧闹?“啪!啪!”一位洪姓老师用我拍打桌子,然后中气十足地喝一声:“请安静!”顿时,班上一片肃静。

举凡课业或课堂上行为不当,如迟交功课、懒惰、干扰同学、坏蛋……我都会被派上用场!其实,一般老师都不会在学生犯错的第一次就用我,只有那些冥顽不灵且再三重犯的学生,我,就是“杀手锏”!记得有位许老师规定每周华文课听写中,十题错超过五题者就得按照错多少题打手心多少次。因此,怕被打的学生就很努力地学习,免得受皮肉之痛。所以说,我那个时代的佼佼者很多是“被鞭”出来的。

后来,我被纪律主任拿去他办公室,主要还是用来处罚有纪律问题的学生如偷窃、逃学、打架、携带违禁品(如漫画、色情片)……男生的处罚通常是鞭打屁股,女生则打手心,据说之前我的一位同乡就被用到头都“开花”了,相信那被鞭的人身上一定很多一条一条的红色“鞭纹”。我曾听过一位很生气的副校长对着一位屡劝不听且犯“规”累累的同学吼:“我要是现在不鞭你,等你出外惹是生非,被警察捉去同样是鞭!而且鞭得更重!”

在家中,有的父母总是用我的大名来恐吓孩子:“再调皮我就去拿藤条(鞭你)!” ,“藤条来了!看你往哪跑?”当小孩犯错时,如涉嫌偷窃、打架、骗人等等,许多父母都会用我来“教训”他们。有时,我看到孩子被鞭时哭得稀里哗啦,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想到也只有“痛”才让人铭刻于心,职责所在,我惟有继续工作。当时的我可谓“权威”的象征,许多小孩一听我的大名简直是闻之色变。

我是在鼓吹体罚的优点吗?别傻了,现在要是孩子跟爸妈说在学校被老师鞭,肯定父母就会来校投诉我。而且有的人还“滥用”我来虐待儿童或家暴,搞得我臭名昭彰,从此被打入冷宫。 再者,现在都高唱“爱的教育”,孩子做错事只能好言相劝,跟他说道理,让他反省后再改过,体罚是不被推崇了。我之所以被悬挂于此,就是念在我曾经的“风光史”,底下加个标签记载。也罢,我这老藤条就此宣告退休,安安静静地在博物馆度过晚年了。晚安。

摄影:山三(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