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藤露布与流行坎止之间》/李名冠(马来西亚)


一个“变”字,道理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感触更是无奈。

有人说“世事唯一不变的是时刻在变”。要质疑这说法,其实很容易:若说“一直在变”为“不变的规律”,那是站在“规律”的层面来思考的;而所谓的“规律”,都是从相关现象归纳提炼出来的。我们用《维摩诘所说经》中维摩诘菩萨的口吻质问道“过去耶?未来耶?现在耶?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若未来生,未来生未至;若现在生,现在生无住”,阿伊哟喂,当代许多“规律”这玩意儿(尤其是现代“砖”家在舒适的环境下研究出来的),欠缺意义上真正的“全面”,细究之下,多多少少充满水分及诳语!

若您为我贴上标签,说我“反规律”(甚至“反智”、“反人类”),我倒不愿意回应。大家见过蚂蚁吧?它们基本上只有二度空间思维。我们常觉得蚂蚁很笨,只要在用手指在它们“行军”的路线上划一划,它们就找不到去路。很多时候,我倒觉得周遭出现挺多一心“拥抱规律”的蚂蚁们。

若说我是不“尊重”规律、放浪形骸或不容于俗的“野人”,我也懒得睬你。兴许可以这样说:许多思维简化、孤独自卑、纵情纵性的人,却往往是那些“听风就是雨”、三句不离所谓“从几页泛黄废书中或者泛滥的FB资讯中受到极度熏陶”进而仿佛“学富五车”且自以为是的、热衷组织“小群”的、热爱“二分法”的,或动辄只会指责别人“被洗脑”而实际上是自己“被人卖了还帮卖主数钞票”的人们!

了解与接受所谓的“评价”之前,还需仔细研究相关的“评价人”是否“够格儿”(面带微笑而望之俨然的裁判兴许已是私囊已饱或另有“隐议程”的)。同理,拥抱“规律”之前,我们是否深刻地洞察规律阐扬者的“水分”与“可拍砖”(非“专”)之嗤!近人廖仲恺所谓“鼠肝虫臂唯天命,马勃牛溲称异才”(《壬戌六月禁锢中闻变有感》之一),对映现代“娱乐至死”氛围中的那些忽然成为“网红”的“马勃牛溲”,总让人不禁会心一笑。(看到“社交平台”上太多未经思索的“转发”,“肉麻当有趣”,甚至事实上是在“炫耀”自己那福楼拜意谓的“愚蠢”,兴许,规律就是人们的惰性与恶性所展现出来的“幸福感”或“小确幸”。)

《易》有三义:简易、变易、不易。(亲,不要只读懂文字!)平生最怕一些抱着古书或罗盘,告诉你“该怎么怎么”、“不能怎么怎么”,追问到最后,他们只会总结说“书是这样讲的”之“神仙放屁”者!现代资讯发达,太多的“书”等着人们去读,“读书”,不在于能装满几辆车,更不在于“学位”有多高(太多以假乱真的“硕士”与“博士”),而在于学习的态度、目的、心境及本性之“善”,才可以“读通”!

读不通者,葛藤露布(禅宗用语),纠缠在葛藤一般纠结纷乱的道理之中,还自以为是,处处“露布”宣扬,自诩为“专家”;而真正读通事理者,则一般只会微笑而已,流行坎止,随波逐流,心想:何必与蚂蚁较劲呢?!您说是吗?呵呵呵呵呵……

摄影:李嘉永(台湾)

《赏花正当时》/李明逐(中国)


我一直觉得我才刚刚开始,可别人却说我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

我问他们,何出此言?

他们回复,女生最好的时候就是二十岁左右,而你那时正在念书,没有真正的经历青春,就过去了。

我又问,真正的青春该是何种模样?

他们回复,青春时候,最漂亮、最有活力、最无忧无虑,正好用来消费在谈恋爱、玩乐这种极致美好又极致短暂的快乐上。

此话有理,因为我最近也在反思为什么我越来越难以获得快乐,尤其是毕业后,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为了生活奔波,就愈加不快乐。原来,我的“青春”已经过去了,那种无忧无虑的纯粹的快乐也跟着过去了。

二十岁左右的青春,初初长成,稚嫩又漂亮,没有经济压力,自然跟春花一样,想怎么绚烂就怎么绚烂,无论怎么折腾、招摇、放肆都是美丽的,大家都爱青春烂漫的少女。

这让我想到言情小说作家亦舒,她笔下多的是这种年龄的少女如何被人喜爱。年轻的男人、老男人蜂拥而至,想要消费掉少女最美好的几年。然少女已过25岁,就算人老珠黄残花败柳,要被弃之不顾了。在亦舒《喜宝》里的喜宝也说过,这段青春年华,怎么样都是要过去的,为什么不卖掉,获得更大的价值呢?

这种对于女性青春的定义,固然是男权主义在作祟,把女性当作玩乐品,可以拿时间换金钱。另外,也是现实的写照,一旦开始工作、养家糊口,人就容易变得不那么快乐,至少不能再无忧无虑,面容逐渐被愁云覆盖,神态不似从前光彩照人,身材也逐渐臃肿,这还哪有可爱美丽可言。从这个概念上来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青春都是短暂的,青春一旦遇到现实,就会被现实逼退。所以才有人说,青春就是用来回忆的。在人的一生中,青春,就像早晨的烟霞和晨露,阳光一出来,它们就消散。

然,青春真的就这么短暂?青春就只是代表着无忧无虑的快乐和美丽的身体?

不能一直青春吗?长了皱纹就没有青春了吗?养家糊口就是和青春相悖的吗?

《喜宝》里勖先生爱喜宝,一是因为她正直青春少艾,更重要的是爱她的生命力,坚韧、聪慧,像野草一样,今天被收割了,明天还能郁郁葱葱长出来,这是一个老男人所没有的。

一旦人在心里觉得自己老了,哪怕还不到30岁,就真的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生命力。人老,不如说是心老。只有心老了的人,才愈爱青春少艾时的这份强韧生命力。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有旺盛的生命力,就拥有青春,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所以,我不担心变,也不害怕变,虽然时而也会怀念过去的大学时光。我仍认为自己正青春,外界的世界在变化,我的想法也在变化,但我的生命力和心没有变,拥抱现在,赏花正当时。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似水流年》/伍家良(马来西亚)


照片里的小伙子,脸庞圆润,头发浓黑,笑容有点腼腆,一副入世未深的样子。

这几天在公司里收拾,翻出了这一张旧照片……还记得那是九四年首次出差,在天津塘沽街头,顶着零下十二度的寒风留下的萧瑟身影。

当时乘搭飞机,不如现今的方便,得早一天到香港,第二天下午才有航班飞往天津。那是个初春的傍晚,下机时,暮色已深,四周灰白一片,闪烁着点点昏黄的灯火。劈面而来的,是一阵冷冽刺骨的春风。可我心里啊,却是热烘烘的,想像着张醒亚当时如何在战火燎城之际,从这个机场仓促出逃的情景。

回想当年,对神州有一种微妙的情意结。一来是因为听多了爸爸讲的唐山的点点滴滴,而悄然滋生了淡淡的无由乡愁;二来是遭了文学作品的渲染,心里满是故国神游的憧憬。先修班的那两年,温习功课时,手边总少不了《蓝与黑》这本名著。书一读累了,就翻上几页小说,调剂调剂。所以嘛,小说里的主场景——天津——一直以来都令我心萦不已,但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踏足中国,就是天津这个地方。

当然,现实归现实,天津固然是天津,却没看见张醒亚,也没看见唐琪,更没有机会到起士林咖啡厅喝一杯下午茶……

弹指之间,二十多年倏然而逝,往日的年少浪漫,虽则历历在目,却遮掩不了两鬓的星星斑白。这些年来,在职场上奔波劳碌,静下心时,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不少沿路上的风景。这几年筹备下来,铁了心提前退下,幸得公司大方玉成,终于可以卸下多年的担子,期待重返书香国度。

放下手中的照片,抬头一瞥,玻璃窗上映着的面孔,眉目之间,几经春秋。耳边依依稀稀传来一阵慵懒沧桑的歌声:“外貌早改变,处境都变,情怀未变……”(注)

摄影:伍家良(马来西亚)

注:1984年梅艳芳《逝水流年》部分歌词,Youtube链接:按这里

《人在变,人心不变》/何奚(马来西亚)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留下一句特别让人玩味的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不能够是因为河水变了,人也变了。

如果不是存心抬杠的话,我们对赫拉克利特“万物流变”的思想有点感觉就够了,不必和古人较真。河水变了,感觉上还没什么,但是这一分钟的人和后一分钟的人确实已经经历了一点点的变化,那却是让人思及不免惆怅、失落。

这句话也让我联想到童安格《其实你不懂我的心》里开始的那几句歌词:“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谜总是看不清,其实我用不在乎掩藏真心。”在还没接触古希腊之前,觉得云、梦、谜已经足以表达变化多端的意思了,而且带有一丝朦胧的美。至于人家懂不懂我的心,坦白说我可是从小到大不曾在乎过,自己懂就好了,别人不懂我损失什么?

这种性格在年纪大了以后也无所谓了,年轻时代就比较麻烦,三不五时会有女性朋友气冲冲地喊:“你根本不懂我!”我为人向来比较小心,总是试探地问:“恭喜?”然后,也就没有什么然后了。回想起来,难说损失的究竟是我还是对方?人一直都在变,试图去完全理解一个正在改变的人,除了傻,也不可能办到。多年后认识了赫拉克利特,觉得“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实在是深得我心,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赫拉克利特?其实,我玩的正是这一味,至于别人都在玩味什么就不清楚了。

在马来西亚,城市地区大概已经找不到还没有被污染的河流了吧?那些臭水河,谁会想去踏入呢?别说两次了,一次也不想。至于郊区,或者人烟稀少的森林地带,河水是相对清澈的,可以见到河水中的游鱼,如果更仔细地看,“幸运”的话甚至可以看到蚂蝗(水蛭)!总而言之,反正我不想踏入马来西亚任何一条河流。

话说回头,虽然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我一直认为,人应该都有第一次踏入河流的冲动。自古至今,人心不变,我们都有试探水温、水流速度的好奇心,而不大胆第一次踏入河流,我认为只是理智压倒人心的结果。

人的流变,就像手中逐渐流失的细沙般无法真正完全把握,得而复失怎不让人惆怅?而人心不变,却让我们有机会和古人平起平坐交朋友。阅读就制造了这一种契机,偶尔,我仿佛在书页中感受到赫拉克利特等古人的会心一笑。

那一刻,感觉就是很好。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曾经的远亲和近邻》/林高树(马来西亚)


以前流行这么一句话:“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背后的逻辑无非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们应该跟邻居和睦共处,大家互相依赖帮忙、同舟共济,就像电影《新难兄难弟》中梁家辉一再强调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不过,时代真的不同了。我们现在住的不再是72家房客那种大楼房里,现代邻居只是一种“鸡犬之声相闻”的存在,往往住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能碰上一面。现代城市人早出晚归,回家后一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碰上一面还真有可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其实,人情冷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用大惊小怪。不过最近两次发现小区邻居家门口出现救护车,又发现正对面家的女主人企图自杀,然后由朋友电召男主人回家紧急送院。这就有意思了。

在现代的邻里关系中,显而易见地谁也不把近邻的功能当一回事了。即使是救命这等大事,我们宁可相信救护车,宁可“自救”,也不再考虑邻居或许马上就可以提供的协助。这是为什么?说实在我也不清楚,就是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观察所得而已,没有答案可提供。

如果连近邻都不可靠了,远亲就更不用指望了吧?远亲,可以指住得比较远的亲戚,也可以指关系比较疏远的亲戚。不过,无论指的是哪一种远亲都好,有事你会指望他们来相助吗?不提救命那么夸张的紧急事件,就说江湖救急借钱周转吧!从近来高利贷行业的蒸蒸日上,大概可以看出多数人的真实意愿。古有明训“谈钱伤感情”,今天的情况只有更加严重。还没开口借,兄弟姐妹、父母子女早已做足防范措施,这些人可不算是“远亲”。是的,钱真的能让亲情变色,即使不是全部人,至少也能让许多人的亲情变色。换着我,也可能优先考虑高利贷吧?免得听了一堆大道理,结果还一毛钱也借不到。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万丈豪情就像是来自远古的呼唤,在今天的社会太没有真实感了。除去曾经的远亲和近邻之后,作为现代人的人际关系中还剩下什么?有的,我们还有面目模糊的网友,还有,呃……深深的孤独。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𢒪》/刘明星(马来西亚)


在研读德文十九世纪经典哲学文本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时难免会进入一种错乱的状态里。在那个紊乱的概念世界里,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甚至有时会怀疑究竟那些所谓的人文科学,是否与伪科学能作同等处理。也许,在那一派称作“分析哲学”的概念里,就会用这个来否定多元的百花齐放,非要切割到组成物质精神的根本单子(https://goo.gl/9gBJQc)不可。

要求清楚明白固然是科学精神可以重复验证的根本,在物质世界里,似乎相当可行。所谓的科学试验,不就是如此进行的吗?但是,能够按照物质的排列来解释精神世界的所有可能吗?甚至,按照海森堡的不确定原理,物质世界的位置难道就犹如测量工具那般局限下确实的清楚明白吗?

以上两段话,仿佛痴人说梦,莫非就是苦心经营欧陆哲学之下陷入的窘状?认真读过这有名晦涩难懂的文本者,也许不需要在仿佛绝境的绝对精神下放弃理解的可能。但是,也不必在心情郁闷时勉强囫囵。此时与其为难自己,不如转向伟大的中华文化来用自我中心来揣测,用分析综合的二分以外的语境来诗化?

诗,三百,一言蔽之:思无邪。

于是,伐木丁丁。

“丁”,要用什么音来发呢?

这就来到如题。《集韵》:“变”古作“𢒪”。

几个月前偶然看到几年前发在网络的一篇旧文有人评价:逼格有点高。逼是我在一位浙大教授说明下理解其根本含义的。这篇,不就更加装牛逼吗?

也许,是人如其文吧。突然的就岔开跳到不知所云的境域,也不求知音也不关对牛弹琴,就权充学会一个异体字,日后能用来唬人,显摆。

确实是时代改变了,以前读到汉高祖问问自己的姓氏含义,查什么字典也就得到姓氏两个字。现在把它放到异体字的网页去看:折杀奴家也!(编按:可参考以下网址https://goo.gl/WIHwii)

摄影:Nick Wu(台湾)

注:我用自己的理解来诠释一下内容:“𢒪”是“变”的古代写法,怕了吧?(周嘉惠)

注2:发现不是每一架电脑都能够显示这个异体字:110417 Bian

《不让生活品质随世界变化而改变》/耳东风(马来西亚)


圣贤书教我们做人的道理,可是多年以后,我们会不会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变得市侩了?在道德沦丧的社会里,我们还能守着几许纯真,还是为了生活,变得不信任人了?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我们是否舍弃了“人性本善”,转而崇拜“人性本恶”?在追求卓越的教育制度里,我们要相信学问无价,还是相信高分有价?在无耻的政治里,我们觉得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会变成天下乌鸦一般黑吗?在名利的诱惑之下,我们会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变成“无奸不成商”吗?我们会从拥抱世界多美好变成冷看这世界多丑陋吗?这么多年以来,有没有反思一下自己做了什么改变?改变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生活起居又面对什么改变,可有留意?

与其眼看真善美的世界渐渐崩溃,不妨以另一个角度思考,不让真善美被人遗忘。年岁渐增,气血渐衰,就不大能够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到此,应该进一步提升自己心灵上的修为,才算不虚此生。

想想,人与禽兽差异几稀;我们活得越久,就越分辨得出人和禽兽的差别。那么,我们要做人,还是变兽?睡觉前常常问自己一句:他做的是禽兽行为,你也要舍弃人的身份,和他共伍吗?我们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才脱离兽性变成人,但偏偏有人却在短短几十年由人回归为兽,如果你会思考,当了解,人与禽兽之差异在此。

世界总在改变,进步也好,退后也罢,唯有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活出人的纯真善良本性,才能维持生活的品质,散发人性的光辉。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不变》/张雷(中国)


来到南方这些年,很多朋友对我身上一件事儿特别惊奇,那就是:虽然每天都生活在南方方言或是“南方普通话”的环境中,我嘴里吐出的口语,东北味道依旧。他们会经常问:很多人来到南方一两年,话就变味儿了,你咋总是一股标准的大碴子味儿呢?

很简单,因为我不想改变。

最近这一两百年或许是我们这个地球变化最快的时节了。有人把地球的历史比作我们一天24小时,那么类人猿的出现不过是半夜23点以后的事情,而从类人猿到直立人,大概是凌晨前最后10分钟的事儿,即便是文艺复兴都到了凌晨前最后0.01微秒了。想象一下这几百年我们这个世界发生了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当然,变化是永恒的,万事万物不可能一成不变,然而为什么这一两百年,我们变的越来越快了呢?

我想这是人类的欲望被大大地释放出来的后果,以及,由此而来的人的虚荣心。

古人的生活日复一日追求不变,全家要么围绕着一块土地耕作,要么围着一个作坊做手工,子承父业,子子孙孙无穷匮,日子一眼望到边,但并不绝望——这样的生活若放到今天,绝对是大城市年轻人嘴里最无法忍受的小镇生活和农村生活。因为后来城市兴起了,人的平均寿命延长了,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可被满足的欲望越来越多了,人自然有了“变化发展”的观念:旧的欲望满足后便产生新的欲望,自行车发明后就要造汽车,汽车发明后就要造飞机。而欲望满足得越多、越高明,人就会越骄傲,虚荣心随之增长。“变化”承载着人类无穷的欲望和虚荣。然而,地球的根本矛盾,终归是人类无限的欲望和有限的资源之间的矛盾。所以,有一个人轻易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同时必然有人——有许多人——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和牺牲。远的来说,英国的工业化付出的是千百万农民的生命代价;近点儿说,中国前些年的体制改革付出的是千百万国企老职工失业甚至丢命的代价。套用罗兰夫人的那句名言:变化!有多少罪恶假汝行之!

所以,在一个推崇变化为主流价值观的世界浪潮中,能坚持“不变”,何尝不是一种品德呢?更何况,在我看来,这几百年的日新月异,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一个浪潮的高峰了,接下来恐怕是“不变”要占据主导了。君不见这几年无论影视文化音乐艺术还是穿衣风格,“复古”已经是股大潮;君不见美国真正的富豪的“豪宅”基本没有在市中心的,全部是远离市区的深山老林,风格也特别简朴。故而正应了那句老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风驰电掣地变了几百年了,我看接下来的世界,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所以,干嘛要改变自己的口音呢?只要不影响交流沟通,每个人都守着自己从小就养成的文化风俗,这股倔强不也是一种正能量吗!可惜有一次我回到家里,在车上碰到一个老矿工。在得知了我是出门在外、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的时候,他回了我一句:

“怪不得。你现在说的话,一点儿咱家这头儿的口音都没有了。”

我愣住了。守着家乡话多年不变的骄傲,在那一刻被彻底击垮。

所以,我现在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变了,还是没变。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念头》/李光柱(中国)


对一些人的记忆,我说的是相貌,真的会变模糊。可以肯定地说,我记得每个人的相貌,至少是在某个时刻的样子,讨厌的,不那么讨厌的,想忘记都难。但唯独对此人,我努力忘记她的模样,以为忘记了她的模样就可以忘记关于她的种种。直到有一天我发现真的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曾经在最烦闷的时候,我用冥想的方式追逐关于她的每一个念头,因为我受够了它们总是随时随地地冒出来。我发现只要紧紧咬住一个念头不放,追查它的来龙去脉,这个念头就会很快枯萎。仿佛找到了解脱的法门,这让我兴奋不已。我开始把这当做一个有趣的游戏。我不知疲惫地在脑海中搜寻关于她的一切,然后如法炮制,连根拔起。那些念头毫无还手之力,我眼睁睁看着它们枯萎,而它们曾让我万念俱灰。我甚至有些不忍心了,但这更增加了我的快感。偶尔我也会担心,那些念头会不会死灰复燃,因为这一切都容易得让人难以置信。终于有一天,当我集中精神搜寻下一个目标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脑海中已是如此安静。

那些念头再也没有出现。有时候我还是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试着回想一些关于她的事情。我充分估计了这样做的危险,但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是的,那些画面还在,这证明我没有自欺欺人,但画面中的面孔却全部模糊了。我又放松自己的神经,看那些面孔会不会突然变得清晰。并没有。我突然感到一丝愧疚,对自己的愧疚。我曾以为那些念头已经深深融入我的记忆和我的生命中,不用备份。无论我如何粗暴地对待它们,涂改它们、肢解它们,它们都有办法自我修复。没想到,原来它们也很脆弱。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忘记,就真的会忘记。到那时你才会发现真得失去了某样东西。

也许,自始至终这一切只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能在作怪吧。人本就不擅长忘记。有些事情也只能用最幼稚的方式去处理。我想到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也许跟弗洛伊德的癔病研究异曲同工。现在偶尔我会用一些记忆的残片排列组合,试着恢复记忆中她的样貌。不知道这是否算是死灰复燃?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分享”改变世界》/李光柱(中国)


①网络时代的“分享”并不是一种道德行为,它一点也不高尚,因为网络道德的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分享”更像是刀耕火种,它的目的是消灭一个旧世界。

②自媒体和“佐拉算法”只是“内测”,“分享”才是“公测”。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绘事后于素。

③“分享”是使事物贬值的最高效方式。我们的生活处于迅速的通货膨胀中。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分享。新世界要取代旧世界,首要地要求旧世界的一切都必须贬值,直到破产。不断地分享,不断地贬值,把旧世界最坚固、最高耸的山峰夷为平地。

④一件事情的重要程度取决于它能被分享多久。抛出去的石头总会落地,那些永不落地的石头,就成为了未来世界的神话和史诗。所以此时此刻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创造历史的奴隶,这个历史的宏大超出几十代甚至几百代人的想象。

⑤我分享故我在。不分享的人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而分享就成为唯一的道德。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是新教路德宗的“因信称义”。不分享的人要进入新世界,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

⑥“分享”是一种临时的、替代性的货币体系,其基础是一种“放射性贵金属”。没有人见过这块贵金属的真面目。但我们知道,它由放射性元素组成,自身在不断地衰减。它释放出强烈的伽玛射线,改变着人类的DNA结构,置人于死地。所有人都围在它周围取暖。分享,的确是一种暖呼呼的感觉。所有人都在温热的感觉中成了“贵金属教”的信徒。正如超新星核聚变的放射性残留物,这种贵金属的放射性也将长久地影响未来新世界里的人们。

⑦分享与快乐无关。也许有人说,分享快乐,你将拥有两份快乐。这似乎是增值。但请不要忘记,分享痛苦,你的痛苦会减少一半。并不是所有的快来都来自痛苦的减少。真正的快乐从来不是轻盈的、短暂的,只有当快乐成为一种痛苦的止痛剂之后,它才是轻盈的、短暂的。因为那痛苦沉重、永无止境。癌症病人只有痛苦可以分享。当我们分享快乐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以快乐的名义输送痛苦。

⑧如果有某个东西可以肆无忌惮地被“分享”,不是说明那个东西已经死亡,而是证明那个东西已经不属于原来的世界。那原来的世界已经死亡。

⑨分享知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耻谎言。知识就其本质来说是僵化的经验,不再具有体验的活性。知识是体验的防腐剂,是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液,是标本博物馆,是风月宝鉴。痴迷于分享知识的人将像贾瑞一样精尽人亡。

⑩人们真正想要、也是唯一能够分享的是体验。唯有体验能够被分享,且只在一瞬间。有翼飞翔的语言。言而无文,行之不远。阅后即焚。

⑪所有的体验的总和,是时空一体的体验。人们从来都是在旧世界分享知识、在新世界分享体验。知识是对旧世界的发现,也是对旧世界的总结,它终结于时空问题,也就终结了它自身。而新世界伊始是一个时空一体的世界。

⑫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知识是米饭馒头,体验是药与酒。前者饱食终日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后者则物与我皆无尽。人从来都不分享食物。食物只能被人分解和消灭。李白斗酒诗百篇。史后之人分享体验的能力每下愈况。现代人已经无法消灭知识。体验的消逝始于知识的消化不良。

⑬“分享”使旧世界贬值的最后一步是使旧世界的人贬值。分享知识的唯一后果,就是使所有的人贬值。知识人是“移动硬盘人”。“分享知识”是“后现代人”卑鄙的“木马屠城记”。唯有卡珊德拉,她无法分享痛苦的感受,这让她加倍痛苦。

⑭趣味将心灵蛀空,知识将大脑蛀空。乐于分享知识的人患上了脑寄生虫病。等到大脑被蛀成空壳的那一刻,他将像白痴吮吸自己的手指一样幸福。在决定性的革新到来之时,他们将成为最顽固的“现代遗民”和辫子军团:脑袋空空,只剩脑后的一根辫子。留辫不留头,一报还一报。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