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贴文三之二:伟大无法被计划/江扬(中国)

来自OpenAI的Kenneth Stanley与Joel Lehman合写过一本书——Why Greatness Cannot Be
Planned: The Myth of the Objective。书中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人类社会的诸多革命性创新——比如ChatGPT,都来自于偶然。而诸多煞费苦心十年磨一剑的计划,则常常以失败告终。其缘由在于,越是慎重计划,越带来详尽明确的拆分目标,却反而限制了实施者的能动性与创造性,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仅仅实现了平庸的目标或者彻底失败。

这有些存在主义色彩的成功学并非由他们独享,比如上个世纪中叶奥地利心理学家Viktor
Frankl就提出不要以成功为目标,成功只会在你忘了它的时候才会到来。这多少还让人嗅到更早的亚当斯密关于自由市场理论的味道——只要政府放弃指手画脚,市场经济自会健康发展,以及中国这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老话。

这种完全抛弃计划性纯靠撞大运的成功学与今天中国官方意识形态所鼓吹的“创新学”大相径庭。比如所有人都知道创新是一切社会发展的驱动力,为此,连一向与功利无关的中文学科近些年也纷纷开设创意写作专业,来赶一赶这个创新的潮流。但或许是“越喊什么就越缺什么”,越是迫切想创新,越不得其门而入。概因创新只能来自于自由开放的思想环境,伟大无法被计划,那么创新也很难被设计。官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创造给所有人撞大运的环境,让所有的思想都可以自由野蛮地生长,并从中开出一两朵伟大之花。这对于强调思想大一统的官方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因为稳定压倒一切。如果戴着镣铐没法跳舞,那么宁可放弃舞蹈也不能解除镣铐。

另一方面,如果认可“高投入,低产出,高回报”的创新逻辑的话,那么我们将不得不面对以下的残酷现实——人类的进步只是依靠为数不多的那几个被苹果砸中的牛顿们来推动的,大部分一起野蛮生长的竞逐者们最后不过是构成了烘托伟大的分母之一,成为韭菜,过完庸庸碌碌的一生,一文不名。作为韭菜的一生,无论是被父母精心计划还是自由放养,最终的结局并无本质不同。一小撮撞见伟大的精英在改变世界,而绝大多数碌碌无为的韭菜们在殚精竭虑地内卷,重复无意义的人生。这样的内卷从小学时的重复做题,一直到成年时各种资格考试,工作后应付各种无效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在各种无效内卷中完成各自“人生的意义”。

我们当然无法忽视这些空耗在内卷中的“人生意义”,毕竟在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则之下,只关注少数创新者的成就,而不顾广大庸众的福祉,是绝对的政治不正确。更何况,天才们孜孜以求,终生寻找真理,拥有充实的一生,这却要置无所事事的韭菜们于何处?越是韭菜越是人生苦长,明知是无效的努力,但总要找点事儿来度过漫长的余生。把内卷当作一种贯穿生命的广场舞又何错之有?人民有低俗的权利,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无效内卷。

然而,广大韭菜们在捍卫自己生活方式之余,更需要意识到,自己的广场舞生活,乃至于有闲暇反思自己的内卷,全都仰仗于少数精英对人类生产力的大幅提高。无论是埋头拧螺丝的普通民工,还是薪酬光鲜的大厂码农,都是个别天才灵光一闪的获益者。因此,在大多数的我们放弃改变世界的幻想之后,不仅需要感恩前辈先贤们为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无效内卷所创造的优厚条件;更重要的是,要最大限度地保护他人自由发挥的空间,不要让内卷广场舞的声浪干扰到天才们的奇思妙想,不要为了掩饰自己无意义的存在而破坏了天才的生存条件。用通俗的话说,要玩弄形式玩弄官僚的请自娱自乐,不要妨碍真正为大家开路的孤勇者。计划经济唯一需要制定的计划,就是尽最大可能保障人们的自由不受任何计划影响。最没有计划存在感的时代,才是生产力最可能突飞猛进的时代。

  •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
  • 主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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