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你的大脑停机,就去思考网红。何为网红?世界上可能有很多种鱼,但只有一种网;红色在可见光中波长最长、能量最低。理论上,某人或某物要成为网红,就必须有意无意地去冲击这张网。就像虫子撞到了蜘蛛网上,它没有什么能量,但却能引起全网或局部震荡——网红就是让网成为网的东西,它打破了网的平衡,释放出网的能量。网络是现实生活的分形结构。网红们折射出注意力的光谱,让人们看到一种有限的多样性和无限的可能性。这是能感知到的群体动力学,帮助人们判断网的密度、广度,让人们成为漏网之鱼。如果有一天,网红们不再去冲击这张网,只有两种可能:鱼死了,或者网破了。
网红曾经代表了一种职业理想,现在只能让我们失望不已。在现实中失去生产资料的人,发现仍然可以出卖自己。人,其实是唯一的生产资料。如果说在几百年前,统一的商品市场剥夺了小农和小手工业者的生产资料,于是很多人不得已成为了雇佣工人,那么问题不在于人们必须出卖自己,而在于人们必须整个地出卖自己。今天,人们仍然必须出卖自己,但好在人们可以选择出卖哪一部分的自己。如果说生产资料公有制是人类能够享受到的最大自由,那么,是互联网让生产资料公有制成为了现实。当你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用户的时候,你就可以无限地分割自己。用分割换来的自由就存在于这种分割之中——这是一个古希腊悖论式的自由理想,但人们在这里看到了自由的希望。网络化生存,分割自己,享受自由。人类的面孔会从沙滩上被抹去。
我特别关注几位B站(Bilibili)上的up主。他们每周都会更新自己的影片,内容丰富,资料翔实,可以想见他们是如何全心全意在做这件事。这可能就是所谓4.0时代的网红。他们更多地就像我们身边的人一样,按部就班、保质保量地完成每一天的工作,认真计算各个平台的收益,卖出自己能够卖出的“内容”。“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这是中国作家阿城《棋王》的结尾。我在许久之前的一篇文章里谈过网红,但这一次忽然想起这段话来。我们必须让自己温和一点。多年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据说是根据Edgar Allan Poe的小说Maelzel’s Chess-Player改编。其情节大概是:一个马戏团有一台会下象棋的机器人;后来人们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侏儒藏在里面冒充;结局是侏儒杀死了他所喜爱的一个女人,然后自杀了。这就是“网红”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藏在机器人里的那个侏儒。对网红的喜爱是一种抑制性的练习,这是一种退化的爱。当学会不再要求更多,你就穿越了现实之网,到达了未来。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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