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戾气到底气》/江扬(寄自中国)

110216 Li Jia Yong 50
金钱的发明是人类生产力发展、贸易促进、文明繁盛的必经之路。但金融业的过度繁荣让金钱不再满足于贸易润滑剂的辅助作用,而是反客为主,渐渐成为人类所有社会生活的主宰。在前资本主义时代,如果不满意世俗的喧嚣,我们尚可以憧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式的远离货币的生活。但在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今天,连每一寸山野丛林都可能资本化的时候,金钱基本上等同于生存权。离开金钱,人几乎难以为继,遑论各种其它权利。金钱还成为衡量现代社会各种权力的尺子。无论是文化权力、知识权力还是话语权力,皆须依靠金钱铸就的底气。有了金钱的助力,民俗就可以登堂入室,以文化自居;而缺少金钱的话,文化也难免露出民俗的原型,成为他者观看猎奇的对象。

因此,金钱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重要。对于金钱的渴望,或者说对于隐藏在金钱之后的各种权力的渴望,对于长期积弱贫穷的人们,更是一种痛彻心扉的体验。这一点,没有谁比经历过中国大陆动荡的五六十年代的人们更了解,也没有人比这些“变老的坏人”们表现得更充分。今天蔓延在中国大陆全民中的种种极致的功利心、名利欲,虽说未必是由毛时代独创,但若说因此才变本加厉则并不为过。这样的恶果需要数十年来缓慢地消化,直至“变老的坏人”们死去,乃至他们的子女们亦老去,方或可消解。

缺少金钱带来的戾气需要多年才能消弭,而金钱带来的底气亦需要多年才能累积。在这样的过程中,常常会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心态。常见的暴发户式的一掷千金或者葛朗台式的吝啬范儿自不必多说,比较容易忽视的却有两种,一种是小资地标榜精致,以独特的消费观自诩,自命不凡地与各种“不精致的消费”划清界线;另一种则是自命清高,拒绝一切的奢侈消费,追求清贫的名士风流。这两者看似都是理性对待金钱的正面样板,但都无可奈何地暴露出曾经一贫如洗的童年。一味地与主流划清界线与一味地迎合主流都同样证明了对于主流的无能为力。而要想对于这样的无能为力释怀,需要金钱的底气和时间的积淀。不仅是数十年的积淀,也蕴含数代人的积淀。暴发户未必能演变成贵族,但贵族的祖辈必定是暴发户。我们需要穷尽数代人来学习如何更加合理从容地看待金钱。在这个意义上说,宿命论有其唯物主义的注脚。在无法逃避金钱魔力的今天,对于从出生到死亡都需要面对金钱的人生,我们既无法沉沦,也难以逃避,更无力反抗,只能直面。这就是生活在今天的我们的宿命。

(摄影:李嘉永)

关于葛朗台:(按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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