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文”恐怕是最难界定的概念之一。之所以难,是因为它的能指太丰富。它是一个文化概念,也是一种精神素质;是一种普世关怀,也是一种个体情怀。有没有人文,人文的程度如何,是衡量人类存在精神之维的一个基本向度。文学教材上对“文学”二字常见的解释之一是“文学是人学”。如此大而无当的解释一方面也显示出其定义之难,而“人文”显然比“文学”的概念更宽泛。了解了人文的宽度,也就把握住了它的基本内涵。
如果人文可以称为一门学问的话,它是一门越走越宽的学问。鲁迅弃医从文的典故大致能侧面说明这种宽度的本质意义:它与一种普世的人类精神相连。一般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随着研究深入,走向精和尖。即随着这些研究的推进,它们可以向纵深不断拓展,而专业口径的横向拓宽余地不大。所以这些学科的学者被称为“专家”——“专门家”。而人文学科则不然。对人文的研究越久、积累越多,你会发现众多的学科领域需要被纳入视野。文、史、哲历来不分家,而艺术、宗教、心理、政治、社会、教育、传播等等,人文可以将这些新旧学科门类通通照单全收。所以说它的入口可以无限拓宽。反过来说,对这些学科的深入理解都需要一些人文的基本素养。在宽面向的同时,人文的深度也有多种层次,多重视角。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一个人文对象,可以有数种解读。宽视野,多层面,这正是人文内涵的丰富性。而这些学科视野和阅读视角,都会逐渐化成你身上的某种无形资本,成为你生活与思维的一种方式,帮助我们去感悟人事。于是,人文与我们真切的人生相连。
人文的宽不仅在于它很难用既定的学科来框定,更在于它无法用可见的形式来限定。比如,崔健是人文的。他用摇滚为8、90年代中国精神作了一种定义:他的歌,往往都可以读成值得玩味的现代诗,这是我们可听、可读的人文;贾樟柯是人文的,他的电影里那尘土飞扬、噪音刺耳的县城,直接勾连着我们还看得见、摸得着的过去,这是可见、可感的人文。当小娃娃被荧幕上那个无法无天的孙猴子逗得乐不可支,他(她)第一次感受经典人文的魅力,而他(她)本身在此时此地,是人文的;当老人在生命的暮年回顾自己白驹过隙的人生,那一刻的怆然与欣喜,是人文……人文时而可以细致入微,需要有领受它的心情和能力准入证;人文却又实在大至无形,因为它弥散于我们的生活中,与我们如此休戚相关。
杨德昌借他的电影中人物之口说:“人类有了电影,人的生活延长了6倍”。6倍当然是虚指。他想告诉我们,我们通过观看(阅读、思维),可以领悟那些我们曾经感受过的、不曾感受现在却也能同情的、即便永远不会经历但仍可以心领神会的那些生命经验,并由此获得主体生命确证的快感。所以,人文之谓宽,也是它判然有别于别的任何学科的方面,是它能与我们越走越近。而人的生命经验可以互通,这是人类解析人文的密码。
摄影:Clement(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