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马先生,年轻时在北方工作。每次探亲回家,总是七包八包,带回很多家里人用不上、不喜欢的东西。他认识一个棉布纺织厂的朋友,于是就买回了无以数计的,很多原生态的本白布、蓝布,还有棉花。家里人谁会用那种棉布做衣服穿?一直到现在几乎成了古董,还压在箱底呢。那时候探亲回家坐火车,几乎每个城市火车站上吃的食品:什么辽宁煎饼、德州扒鸡、符离集烧鸡、苏州豆腐干、无锡肉骨头、嘉兴南湖菱、五芳斋粽子,从北到南一路都买回来。到家,有的打开包装,食品已经坏了……,来不及吃呀,最后只好把坏掉、失味的食品扔进垃圾箱。这个恶习一直延伸到现在,外出旅游一定会捧回一大把劣质的旅游纪念品,什么埃菲尔铁塔钥匙圈、香港十景纪念章、云南少数民族的机绣品等等。回到家塞给这人那人,但没有人接受,倒反都质问他为什么买这些那么幼稚的东西。
马先生退休回家后,并不管家,但每天都要到菜场或者超市去转一下。不管家里需要不需要,就会买一大堆处理价的蔬菜、水果、甚至菜场旁边小摊上的鞋垫、宽松带、处理价的瓷碗,塑料、不锈钢的小脸盆等等杂物回家。有时候他认为好的东西,就要让全家人都吃,例如香蕉。昨天买了,今天又买,明天还会买。家里的香蕉常常是吃一半丢一半,因为烂了。马老先生的记忆力渐渐差下去了,但自己绝对不承认。买过的东西会经常重复买好几次。蔬菜、水果烂了,可以扔,但是那些小日用品,后来又增加了各种各样的保健品,家里堆得连挪动脚的空间都没有。
农贸市场卖东西的大伯大妈最喜欢他,一看到他,就远远地向他打招呼:“气魄大老板,今天我的茄子刚摘下来的,魂灵还没跳出呢!快来,快来,都给你留着。”马先生最喜欢别人说他有气派。什么人这样招呼他,都会走过去照应他的生意:“好,便宜点。”于是菜场大伯大妈一边把篮子中的茄子都塞进塑料袋,一边叨叨地说:“给你便宜,就算十块钱!”马先生买菜从来不弯腰,挺着肚子很爽快地掏出钱递过去,接过塑料袋,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赞誉声:“老板买菜就是爽快,有气派!”马先生心里乐啊,舒服啊!
回到家,把菜袋子递给老伴说:“卖菜的老太婆说,刚从地里摘下来,很新鲜的”。老伴把茄子倒在桌子上,一股酸味弥散开来,三四斤茄子中有四五只是烂的,有二斤是干瘪起皱的,只有六七只茄子是新鲜的。老伴刚想张口数叨,又无奈地闭上嘴,摇摇头。相劝过、恳求过、指责过、气骂过,都改变不了他的这个恶习,马先生这样购物日复一日。老伴只好改变自己:就当马先生用钱去买了个快乐。
马先生自小家境并不宽裕,但父母总让他身边带有一毛两毛小钱,让他自己解决上学时的午餐问题,所以他从小手中就有一点小钱,从小就学会用钱。马先生的工作又带着生命时有消失的高危性质,形成了他“今朝有酒今朝醉”,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的人生价值。马先生的老伴是个讲究独立自由、平等互尊的女人。两人的收入两人自己使用、管理,互相不干涉。所以马先生用钱没有束缚,非常自由。尤其在正当中年时,马先生出了一次车祸,昏死在医院两天三夜。后来醒过来了,不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没错,权当这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马先生自己也说:我一天不买东西,就觉得今天还有一件事情没做。老伴一辈子跟他吵嘴就是为了他买回家的东西。但吵了也没用。算了,既然约束不了他手中的钱,干吗因为他的恶习让自己生气呢?老伴打算对马先生的购物欲撇开不管,对他买回的东西取腐存新,两人和平相处,也是一过。
可是,马先生自认讲究传统,很节俭,旧东西不能随意扔掉,包装袋、纸板盒、塑料纸,连信箱里小小的家政广告纸也要叠起来留着,说还可以写写什么东西;马先生又自豪潮流,什么新科技的东西也要拥有。就拿随身听来说,最早的袖珍收音机就有五个,现在它们退休了,但还占着一只抽屉。如今马先生的电子产品MP3随身听已经有五六只,但还在嚷嚷,要换一只功能更多的。东西只进不出,家里的空间越来越小,角角落落塞满了各种大小、各种颜色,散发出各种气味的塑料袋,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物品分解的灰尘颗粒,桌子上已经有两瓶酶豆腐,两天后又会出现两瓶新的豆腐乳。饭桌上经常会出现长霉的食品,马先生从来不肯自己丢。老伴刚整理出一二平米的空间,一两天后,上面又摆满的东西。可怕啊,就像有许多无形的魔手,手中不断地放出那些廉价质差的物品,去占满家中的每一寸空间。
马先生的老伴受不了,只能逃离,住到了儿子家。但那双购物魔手跟着又开始侵蚀儿子家的空间。春节期间,五粮液公司生产的廉价酒在儿子家客厅的内窗台上排列了四瓶。接着不是在书架上发现两块没有条码的劣质饼干或者糖块,就是今天发现在报纸覆盖下有一袋发出异味的蓬松年糕干——这是在路边小摊上买的。马先生说,这是买给孙女儿吃的。老伴哪敢啊?
为了不再生活在这种可怕的购物魔影下,马先生的老伴正在儿女的支持下,酝酿一场驱除购物魔影、艰难复杂的大革命。我们真诚地祝贺她能成功!
(摄影:Clem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