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桂花香》/长安喵(中国)


有没有一种气味曾让你怦然心动?初次闻到桂花香气的时候的心动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桂花在中华文化中实在是很经典的存在了,许多诗歌中都有它的身影。“人闲桂花落”啦,“山寺月中寻桂子”啦,“冷露无声湿桂花”啦等等。桂花开时多在农历八月,尤其是中秋时节,更是有赏月赏桂的传统。小时候歌谣里也总是唱着“八月桂花遍地开”之类。不过,那个时候桂花这种花还一直是作为一种熟悉的抽象概念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我所居住的北方内陆城市很少看到桂花,我年幼时更是从未见过此花。第一次识得庐山真面目,已是十八岁成年之后,而且是先识其香,才见到此仙姝本尊。

那时刚考上大学,父亲送我到杭州报名,之后在这座美丽的城市盘桓了几天。一天晚上,我和父亲乘公交车回学校,一路上阵阵暗香浮动,清幽沁人。我问爸爸有没有注意到,又惊喜又困惑这是哪里来的香味。爸爸此时已经识得此中奥妙,他所住宾馆的室友告诉他这就是桂花香,杭州遍地都是桂花,山间园中道旁,在桂花盛开的金秋,无不弥漫着这清香。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印象深刻地留意到花朵的香气,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大规模的花香的阵仗。那种被直击心窝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后来才在白昼的阳光下看到了释放如此袭人花香的点点金黄。事实上,这种花不仔细瞧的话很难发现,甚至并不起眼。淡黄色的花瓣如米粒般大小,小小的花朵一丛丛地躲在硬质的深绿色叶丛中。那一树一树的桂花树在不开花的时节你可能就视若无睹地路过了,但此时这气味便由不得你不留步。寻香而来,在叶底找那身躯虽小,但威力惊人的花儿。你会发现,仔细瞧的话,这小小花朵着实质地莹润,形态精巧,便越发要赞叹了。

从这心动之后,杭州的秋天在我心中便和桂花的香气联系在一起了。后来回了家乡,才发现原来在一些校园中也能偶然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不过都只是孤单的几株,全然没有杭州桂树铺天盖地的阵势。不过,只这一点美好的气息,已足以点亮这清秋,每每仍能动人心神。

摄影:桂花 摘自《明报新闻网加拿大海外版》

《民间信仰趣闻》/长安喵(中国)


前段时间位于河北易县后山的一座“奶奶庙”在一位清华建筑系博士徐腾的调研下红透网络。这座庙宇香火鼎盛,据说每年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五的庙会期间,都会有超过一百万人到现场去膜拜,在这个贫困县,其收入已远远超过了附近的世界文化遗产清西陵。奶奶庙内里细节则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各殿没有具体的名字,就直接悬挂匾额叫作“前殿”、“大殿”、“后殿”等。里面的神像造型简单粗放,许多长相也都一样,区分神像身份全靠后面贴的标牌,比如“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学神菩萨”等。文字标识非常发达,比如供财神的地方,就在财神像身上挂着横幅“摸摸财神手,财神跟我走”,然后财神像手部还专门贴出标签,为香客指明应该摸这里。供孔子的地方,孔子怀里抱着的那个书箱,怕香客们不认识,还专门贴出标签,写着“书箱”二字。更与时俱进的是,庙宇里各殿乃承包出去,各承包人可以自己决定在里面塑什么神像。比如根据现代香客的需要,庙里赫然出现的“学神”——保佑考生的,“官神”——专门保佑升官的,还有“车神”——保佑开车人安全的。车神的造型更是有趣,手里握着的是个方向盘。据奶奶庙的管理人员介绍:缺什么神,就随便造一个。据后续报道,说这里也供着耶稣像。总而言之,这里跟佛教的传统寺庙差别甚大,与基督教也没什么关系,而是典型的民间信仰的表达。“信”在这里不关乎真,而关乎需求。

这类民间信仰根深蒂固,比如你在乡野走着,就常会看到某个石洞或是什么东西,就插着香,扔着不少祈福的钱币。之前还有一位老太太在上飞机前朝发动机扔了一把硬币,幸亏被后面的乘客看到,及时举报了,这才免得酿成大祸。只是不仅飞机延误了,还害得航空公司花了大量人力财力进行检修。据这位肇事者说,扔硬币是为了祈求飞行平安。

这种形形色色的祈求与崇拜,反映的是人们内心某种非常迫切的热望。那些神佛菩萨、山石水井等等本身是什么似乎是次要的了,那不过是我们渺小的凡人需求与热望的外化。念及此,那些看上去好笑的事情便得惹人悲悯了。(不过朝飞机扔硬币那些危及生命安全的危险行为还是得杜绝!)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照片中的不是奶奶庙

《捐旧衣》/长安喵(中国)


今日整理出一批旧衣,找了专门回收旧衣物的平台,快递寄了过去。一共13.5公斤。攒了这么十多年,从高中至今的许多衣服,有些旧了,有些不合穿了,又舍不得扔,就那么挤压在衣柜里,这么些年来跟着我变换住处,整理了一遍一遍,淘汰不穿的,但仍一如既往地收着。这才下了很大的决心都处理了。然而摩挲再三,还是留下了好多件感情深厚的继续收着做个纪念。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为不再穿的旧衣物犯愁?一年一年,添置的新衣在不停地增长,新衣变成旧衣,量越来越大,穿不成的也越来越多。就那么一直放着也不是个办法,终究变成了一堆负担。但又没法像抛弃其他垃圾一样抛弃这些旧衣服。毕竟那么些年来,它们与我们肌肤相亲,承载着我们的过去。我们对旧衣服的感情是与其他弃置不用的垃圾不同的。有些即使破旧不堪了,但一拿起来就回想起曾经穿它的那段岁月,仿佛把衣服处理了,那岁月就没了见证一般。还有一些是因为年岁的变化,款式已经不适合了,但衣服本身看上去还是很好的,这就更不知如何处理,觉得放在那里着实可惜。(许多女性对待这类衣服的态度往往是想着送给亲戚朋友穿,才不致辜负这在自己眼里还不赖的衣服。然而,这往往让他人为难,拒绝显得挑剔,可是接受呢,送的人穿着不可意,被塞给的人难道就一定可意了吗?人家说不定也有一堆这样的衣服不知如何处理呢。最终很容易变成把负担甩给了别人,自己还觉得真是物尽其用了。扯远了)好在这些年涌现了这些平台,践行一种公益加环保的思路。从这些旧衣物中挑出好的,捐给有需要的贫困地区,做到精准扶贫,其余一些经过处理二手转卖维持运营成本,最后把那些不适合再穿的进行布料纤维等的处理和再加工,进入循环经济,做成再生环保产品。有了这样的好去处,大家对于曾经不舍的旧衣服也多少可以欣慰地告别了,觉得没有辜负它们的价值。

对于物品的念念不忘,是我们对于过去的念念不忘。我们对过去一路收藏,然而有时又会感到满满的负担,渴望能够轻松活在眼前,憧憬未来。怀旧与轻装上阵似乎是我们本性中两个互相冲突的倾向。不知智慧的读者你是如何看待与处理的?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网络带来的黑暗与光明》/长安喵(中国)


题记:
神灵给每个美好的东西配了两个邪恶的东西,幼稚的人对此愤愤不平。但是,成熟的人面对这一点,把光明的一面彰显出来。
——诗人品达

自从网络时代来临,恩惠与困扰就同时到了。

1、 信息爆炸了,也污染了。我们可以得到很多以前需要费很多功夫才能得到的资讯,可谓方便快捷。但同时,各种垃圾信息也组成了汪洋大海,需要我们仔细甄别的要求也提高了。前辈人对于公共媒体发布的消息有一种面对权威的敬畏,可是这种敬畏的习惯在当今只会让他们错愕与晕头转向。家里长辈常常带着不容置疑、传布真理的口吻,向我们宣说其在网络上学到的来路不明的“知识”:“人家网上都说了……”云云,以此来教育我们。殊不知谁都能在网上说。就像当初,隔壁二毛说,楼下老李说,可是你不会那么地奉为圭臬。对于此,要做的就是甄别信息源,关注参考那些靠谱的专家与真正有思考的人。

2、 沟通便捷了,人际的直接互动似乎淡了。我们通过网络,如电子邮件、QQ、微信等可以随时处理工作上的业务往来了,可谓非常便利。与两相分别的朋友也可以一直保持联系了。地球变小了,无需像曾经那么伤感。记得上一辈人会觉得当大学毕业的时候,许多来自各地的朋友一别可能就是永远。现在只要你想联系,就还是联系得上的。但远距离的联系始终还是与亲身见面不同。更有甚者,当人们处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反而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网络世界,彼此之间却疏于互动了。他们可能在朋友圈中互相点赞,看得到彼此的日常琐事与动向,但面对面却不一定那么热络。大家聚餐,常见的一种画面是各自拿着手机。以致有一句改变自诗歌的流行语: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坐在你面前,你却在低头看手机。

3、 言论渠道更自由了,但网络暴民也随处可见。人人皆可发言,公共空间中不再只是单一向道的信息发布。各种声音和想法都能得到传布,舆论的力量也愈发大了起来。只是在这样一个网络空间上,由于匿名性,暴力语言也屡见不鲜,许多纯粹发泄型的情绪化与攻击性的语言充斥着各种论坛及留言。暴民们的情绪洪流常常在某一事件下决堤,无法为理性的反思与审慎的交流沟通留下余地。“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淹死人”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公共讨论也往往与理性与节制的品质失之交臂,而流于不同立场的对骂。“大众”不牢靠的激情此时也从广场上转到了网络上。莎翁《裘力斯·凯撒》中出场的那些情绪被戏剧化煽动、忽而这种立场忽而那种立场的群众形象,同样出现在网络空间。网民们,一个被讨好,同时也被煽动的群体。不仅政府会有舆情引导机制,市面上各种公关公司也在负责为案主操控网络舆论。大量水军,浊化了网络舆论环境,“民意”有时被遮蔽,或者很可疑。

4、 有价值的公共议题会涌现,但也很快沉没。由于实时性、便捷性和传播的广泛性,生活中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会迅速进入人们的视野,获得应有的关注和热烈的讨论。这对于公共参与无疑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也正由于网络中各种事件此起彼伏得太多,人们对某一事件的关注一般只会持续几天,顶多一周多,然后就会在各色各样其他的信息中被淹没。曾经讨论得多么火热,都渐渐不再被持续追踪。一个热点被另一个热点取代,然后逐渐被抛诸脑后。信息时代的信息变化快,那些有价值的东西却也更难留存。

……

以上种种。但网络毕竟已然带来新的东西。有许多值得钦佩的人,正在致力于彰显其光明的那一面。他们不畏那不好的,堪称勇士。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家园地貌变迁小史》/长安喵(中国)


曾经我居住的城市,若干年来,已不复旧时样貌了。

【一】
以前的街道不怎么宽,小街小巷的,车辆也不多,顶多自行车来来往往。两行行道树,街上静幽幽的。我的家就在街边,街两边都是各家的院子。儿童散学之后,排着队沿道旁各回各家。打闹嬉戏,街道仿佛自家门前门后,真正的街坊之间。在家人呼唤回家吃饭之前,我们就在这街上尽情玩耍。

【二】
以前的家就靠在街边,一户一户的院落,沿平地展开。顶多两三层自建的楼房。没人会一直待在一间屋子里的,他的生活一定是在屋与屋之间,在屋里和户外之间穿梭。从里屋出来,在院子里择菜洗菜,然后进厨房烧饭,然后在屋里吃,或者天气暖和了,就在院子里吃,在大门外吃。要找某个家人,上了露天的楼梯去到她房间叫她。写作业了,搬张小桌到院子树底下,摊开书包悠悠然地开始做功课。功课做好了,径直奔到邻居院子里找小伙伴玩耍。总而言之,那时的家居生活形态是一种半户外的生活。
院子里养猫,猫是散养的,白天在家吃食、睡觉,得闲就外出游荡,过得甚是优哉游哉。有小崽子了,就在家里给她搭好的育儿房里生上一窝。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家伙们就在那里咪咪叫着。一窝一窝的,家里养过三代猫,下过数不清窝。二楼平台上养花,各色花卉,开得热闹。
也有不便利处。夏末时节,要做过冬的番茄酱了。那时没有大棚种植,冬天是吃不到番茄的,于是家人一起把番茄灌装进瓶子里密封好,沿着院子墙边一溜排开。可真够壮观。家里没有自来水,是去街头的公共自来水那里打水回来。那里于是很热闹,俨然一个大家会面闲聊的公共场所。

【三】
以前的车不多,机动车更少。人们都骑自行车,小时候爸爸骑自行车送我回奶奶家、姥姥家。上了小学高年级,搬了家、转了学,家离学校稍远些了,我就自己骑自行车上学。路程也不远,骑在路上很安全,自由自在地很愉快。人们的生活半径大抵也不甚远大。

【四】
然后,这个城市的生活样貌发生了变化。城市改建、拆迁安置,沿着小街道的一排排院子没有了,开发商盖起了六七层的楼房,建了小区。所有的平房都被扒掉了,盖成楼房了。我们过起了独立居住的生活。半户外的生活至此告终。但也有自家的上下水,倒是方便了不少。可是光线没那么好了,一回来就关门闭户,在阳光下的时候少了,小伙伴们呼朋唤友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街坊邻居串门的习惯也自行消失了。

这么样若干年后,又一大轮的城市开发轰炸过来。城市边缘好多原有的房屋地貌完全被抹去,在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上描绘出全新的图画。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大道四通八达。而城市当中呢,许多地方也被抹平了,当然规模要小些,不断有新的楼盘开发出来。这次就不是六七层了,而是二三十层的高层建筑。原来的街道能扩宽的都扩宽了,曾经漂亮的道旁树也都伐去,新栽的幼苗还遮不住路边,不知长大后能否覆盖到路中央的天空呢。

人们大都住在空中了。曾经觉得每天回家居然需要坐电梯,这简直不像是居家过日子,像是住酒店啊。而今乘电梯回家成了普遍的生活形态了。不过,现在的建筑比以前的楼房进步了,基本都是落地窗采光,整面整面的光线照进来,家里是更宜人了。不过呢,我们好像更不大出门了。

出门便需乘车。车真是太多了。这么宽的路,还是不够车跑的。很多地方还是堵车。人行道上也都停满了车,停车位的费用贵得惊人。我还是选择公共交通吧。自行车已经没法骑了。曾经怀着童年回忆买了一辆自行车,发现现在的路况已成为自行车不友好型的了。几乎没有专门的自行车道了,有也很窄,还有电动车跟你抢道。可电动车快很多,骑自行车时总是提心吊胆。而且那些许多十字路口都是立交高架了,骑着车的我两眼一懵,实在不知该如何穿过那飞速的车流,走哪条安全的车道。这一年来涌现出不少共享单车,骑车的人们多了起来,希望道路也能相应友好些。

这么多高楼大道的修建,皆因人多了,车多了。这么多人住不下,这么多车跑不开。于是人往空中去,车往地下开。空间得到了立体利用。我们的活动范围也大大拓展了。现在,我对世界的空间感受,就是宅在家中的那一个小笼子,与通过道路与汽车连接的所谓远方。而与周边的环境却仿佛丧失了有机的联系。

【五】
这么一番大拆大建之后,现在的这座城市,除了那些从古时候遗留下来的古迹因为文物保护的原因得以保留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变换了模样。开发商们雇的设计师造就了我们如今新的地貌。有些的确是漂亮了。基本生活设施也比以前便利很多。但我还需不停地调适内心,才能发展出一种适应这种新的生活样态的心理认知。我需要知道在家的四壁之外,我如何与人交谈、与周遭发生联系,有哪些生活滋味可以探索;除了购物的商场之外,我需要有一个工作之余、家庭之外的去处;在我想要散步的时候,我可以在周边走走,陪伴我的有野花的芬芳,而不只是车辆穿梭的马路;我需要用我的四肢、整个的身体去感知周围,而不只是舒适地困在一个小铁盒子里,从一个目的地到另一个目的地。

时代的变迁就像命运一样。我们必须直面时代,也不得不想办法超越它。

摄影:Nick Wu(台湾)

注:猜猜“长安喵”住在哪个城市?答案:……………………………西安。

《春节过后,故乡再会!》/长安喵(中国)

280217
在春节前夕踏上返乡的归途,又在团聚过后,各奔自己生活真正展开的地方。这恐怕是大多数中国人正在经历的命运。促使人们去远方的,是经济发展的极差,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驱策人们回乡的,则是亲情的牵缠和故土的抚慰,或许还有某种衣锦还乡的传统愿景。

这张图是根据2016年春运前夕大数据所绘制出来的全国春节期间人口流动图(图片与数据来源:城市数据团《一线城市严控人口,我们还能去哪?》)。如此波澜壮阔、规模宏大。它显示了我们从四散的国土上,集中于那几个星状放射的中心。最突出的就是以北京、上海、广州为核心的京津工业区、长三角工业区以及珠三角工业区。其次就是一些二线省会城市所代表的地区经济中心。根据数据调查,北上广深四个城市占据了春节前人口净流出总量的近50%,表明了一线城市的超强人口吸纳力。而郑州、西安、成都、厦门-福州四组城市则吸纳了周边,尤其是省内其他地区的流动人口。简言之,二线城市作为人口流动的中继器,三四线城市的人口流进来,而本地的人口则又向一线城市流动。正如做出该数据报告的城市数据团所言:是我们每个人“用自己的足迹和选择”,描绘了“中国各个城市的地位、等级、关系与纠葛”。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告别故乡的旅途就是寻求社会空间的向上流动。在这样一种大趋势下,繁荣者愈加繁荣,而凋敝者更加凋敝。不仅是三四线城市显得落伍土气的问题,更严重的荒芜发生在乡村。许多村子在青壮年都出外谋生之后,只剩下老弱病残,于是许多家庭也迁走了,最终成了空村,或者是只剩下几个老人留守在时间轰隆隆的车轨之外。而在那些还有不少剩下没迁走的人口的村子,留守儿童的教育和安全问题,则成了社会性的创伤。以致人们在疾呼,如今“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每到春节期间,媒体上最多的报道,一是春节前人们无论费尽多大的辛苦也一定要归家,二是短暂团聚过后,那些拉着爸妈衣襟哭喊“妈妈,我不让你走!”或者“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的心碎孩子,以及那些给儿女们备好各种家乡土产,临行前谆谆嘱托“你们安心在城里打拼,别操心我和你爸,我们在家过的挺好。”的白发老人。

有趣的是,在经济发展的驱动下出外打拼的中国人,在传统上却是个安土重迁的民族呢。故乡观念极重,因此春节归家成了必备节目。正是这种两相拉扯的力量,使得人们不管多远、不论多难,都要回家过年,由此造成了史诗级规模的人类周期性迁徙运动。仿佛在外的苦累和荣耀,只有在回家之后才能得以纾解和告慰。而年轻人很多在大城市里是有自己的小家的,春节的“回家”基本上是指回到原生家庭。传统的宗族观念在这里再次显示出力量。只有回到祖辈的故土和父母的怀抱,才叫回家,才是归宿。(不过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故土观念似乎更淡了,回家主要是为与父母团聚,于是出现一种反向的迁徙,就是把父母接来城市团圆,当然更多是来带孩子。)回家之后,我们完成了身份的“返璞归真”。有网友调侃,每到春节,那些平日里光鲜亮丽地出入于城市写字楼的Judy, Sally, Vivian,回家后就变身回村里的翠花、狗蛋和彩凤。还有不少人贴出自己的对比照,前面是文艺范大气女神,回乡后就成了裹着大棉袄的村口大妹子。这种真实状态让人因会心而忍俊不禁。

曾经一度,一线城市的生活压力让许多刚刚毕业的年轻人选择回乡发展,由此开始了一波“逃离北上广”的讨论风潮。毕竟回家后工作安稳、住房压力不大,也有家人照应。而在体会了小地方相对单调而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由七大姑八大姨组成的强大舆论场,以及错综的人情关系网络反而让没背景的人出人头地变得更难时,人们又发出了“逃回北上广”的号召。毕竟那里的生活虽难,却有更多的精彩和自由,也更有可能凭借个人的能力成功,因而是更适合奋斗的地方。在安稳与奋进的纠结中,许多年轻人开始了人生的选择。

这就是这个国家人们的候鸟式迁徙。它给我们机会,让我们看到希望,同时也带来问题重重。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症候,它不仅是个体的遭际,更是整个社会的结构性体征。不论怎样,允许人们追梦总是好的。只愿人所在之处,即是故乡。

《邂逅记忆》/长安喵(中国)

261216-ckh-dsc_0848
文学史中有一块著名的小蛋糕,就是普鲁斯特笔下的那块小玛德莱娜蛋糕。他所追忆的逝水年华,早年在贡布雷的时光,从这块沾了茶水的蛋糕的滋味中活了过来。这记忆来得偶然又突然,主人公与它的邂逅开启了往昔的闸门。

那是一个冬日阴惨的下午,主人公回到家里,母亲让他喝点热茶,又端来那种名叫小玛德莱娜的贝壳型点心。主人公先掰了一块点心放进茶水中准备待泡软后食用。这时无意间舀了一勺茶水送到嘴里。“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颚,顿时使我混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主人公感到浑身舒坦,但不知这股快感来自哪里。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颤动,好似有人从深深的海底打捞起什么东西,那东西在慢慢升起,最终,记忆突然出现了:“那点心的滋味就是我在贡布雷时某一个星期天早晨吃到过的‘小玛德莱娜’的滋味,我到莱奥妮姨妈的房内去请安,她把一块‘小玛德莱娜’放到不知是茶叶泡的还是椴花泡的茶水中浸过之后送给我吃。见到那种点心,我还想不起这件往事,等我尝到味道,往事才浮上心头。”于是,那段姨妈在卧室里养病的幼年时光尽数历历在目了。形象或许会陈迹依稀,但气味和滋味看似脆弱却更有生命力,“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

我们应该对类似的经验都很熟悉,某一阵气味,便让你回想起了与之相连的那些情愫与物事。身体的记忆或许更加持久。就像普鲁斯特写的:“我们想方设法追忆,总是枉费心机,绞尽脑汁都无济于事。它藏在脑海之外,非智力所能及;它隐蔽在某件我们意想不到的物体之中(藏匿在那件物体所给予我们的感觉之中),而那件东西我们在死亡之前能否遇到,则全凭偶然,说不定我们到死都碰不到。”普鲁斯特在这里是区分了不由自主的记忆和由理智参与的有意的追忆。本雅明在《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一文中进一步挖掘了这一区分。他从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讨论中解析这两种记忆。前者是一种未进入意识过程的记忆,因为没有进入意识过程,这记忆痕迹才更为强烈和持久。而意识则不接收记忆痕迹,其功能恰恰是防御刺激,通过整合外界的能量刺激,将其变成意识的过程,避免其造成内部的伤害。本雅明谈这两种不同的记忆模式主要的用意是为了表明现代社会和前现代社会人们经验结构的变化。他认为现代社会外部刺激过多,带来了震惊,这使得现代社会比前现代社会更难合成不由自主的记忆。因为那种经验结构,那种不由自主的记忆,其发生须得仰赖缓慢的节奏和生活感受,才能潜移默化地沉淀下来。

根据类似的原理,我们从自己出发也可以发觉到,幼年时更容易积淀起来那种不由自主的记忆,因为那时的我们生活缓慢,尚未生出功利目标不停地追逼,似乎每一刻,每一种经历都缓缓地渗透进了我们的生命记忆中。童年往事,更容易以这样一种方式浮现出来;我们邂逅的记忆多半是幼年或者故乡。表现这类记忆的电影也多以长镜头的方式诉说。而长大后,我们的生活变成了都市片、动作片,一帧帧蒙太奇般快速切换。除了理智上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却似乎少了某种富有质感的体验凝结在不由自主的记忆中。

当然,这种区分和褒贬纯是从记忆角度来说的,似乎不由自主的记忆更富有诗意。不过,此间的回忆不由自主,那时的沉积更是不由自主。人是被动接受的,虽有诗意,也不免会留下伤害。所以幼年时也正是创伤源发之时。成年后的许多性格缺陷乃至偏差行为,多半是旧伤的发作。这时,就只有通过理智的参与,重新整合那些经验,才得愈合伤口吧。(弗洛伊德在对两种记忆模式的分析中,也是认为对精神创伤的治疗须得重新将刺激纳入有意识的记忆库,从而控制那些引发刺激的能量。)也只有这时,我们才作为理性自主的成年人,有能力来照管自己的人生了。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愚钝耳朵的几次音乐邂逅》/长安喵(中国)

221116-pl-tan-69
从小没怎么受到音乐的熏陶,此乃一大憾事。充斥于耳的,无非是大街上、电视里的各种流行歌、主旋律民歌还有一些旋律简单的儿童歌曲。耳朵偶然会捕捉些美妙音乐的吉光片羽,但能欣赏的也多是些音乐小品,那些音乐史上著名的乐曲几乎欣赏无能,更别说情感打动了。

然而,即使耳朵再怎么没经训练、再怎么糙,或许对于音乐的敏感应和是人类心灵的本能吧,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这愚钝的耳朵居然也曾多次被音乐敲响,心田里也仿佛有甘霖洒落。这里略记述其中一二。

电影配乐或许能帮助本身对音乐不那么敏感的人开始进入音乐。因为情节和氛围的结合,让人比较能进入音乐所表达的情感世界。一向对旋律不敏感的我,第一次对电影里面的配乐印象深刻要数《教父》里面在西西里那部分的配乐了。电影的总体情节早已记不清,但仍记得老教父的年轻儿子当时在西西里避难,遇到一个姑娘,娶她为妻,后来那姑娘在学习开车时被车里的炸弹炸死了。她死前他们的短暂故事,是这部苍凉冷酷的片子里一个温柔的插曲,而那响起的背景音乐既抒情又苍凉,一下子就攫住了我的心。竟至若干年后,无意中再听到这段旋律,立刻就说出了它的出处。

还有一次是去听一个乐团的练习表演。那是一个“50元走进音乐厅”的公益项目,我听的是大提琴组的表演。大提琴的音色向来为我所喜,那次演出的几个曲目也各色各样,都很好听(外行大概只有用“好听”这样的最朴素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赞美了)。其中让我至今不忘的一首,据介绍是一位前苏联的作曲家,在监狱待了很多年终于平反出来之后所作。不记得作曲家和乐曲的名字,但记得当时旋律一起,顿时就被带进了那个画面。我仿佛看到一位历经磨难的老者,鬓发苍苍,坐着一艘船,船缓缓开动,两岸的夜色灯火慢慢向后退去。创痛与疲惫的大地终得喘息,而他自己,又再次感受到自由温柔的和风吹拂。心中顿时五味翻腾,竟至泪流满面。

再说说另外的两首曲子,法国歌曲,旋律节奏都欢快飞扬,也是记不得名字。之所以提这两首,是因为其他虽然也有很多觉得好听和非常欣赏的歌曲,但这两首仿佛是撩拨到内心、与心弦产生共振的频率。每次听都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心旌摆动,仿佛心里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舒展了,滋润了。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共振频率,而这恰好就是我的频率吧?

摄影:陈保伶(马来西亚)

附:电影《教父》主题曲:按这里

《童年经典》/长安喵(中国)

251016-%e6%96%b0%e7%99%bd%e5%a8%98%e5%ad%90%e4%bc%a0%e5%a5%87
不同于历经时代淘沙而留存的那些文学艺术经典,有一些经典是留存在个人成长中或者集体记忆中的情结。其之所以经典,倒不一定是具备多么厚重的文化内涵,而是凝结了人们特殊的回忆和心绪。

我们童年的经典影视作品动画片那真是数不胜数。那时适逢八十年代,正是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后最开明的一段时期。表现在传媒影视上,就是那时引进了一大批各国的动画片。每到晚上六点半,孩子们就早早等在电视机旁,雷打不动地守候动画片。至今我还记得巴巴爸爸一家那变幻莫测的身体,还有那一连串绕口令似的全家名字;还有木偶动画小熊杰里米,他充满辛酸的冒险旅程,和“我是小熊杰里米,聪明能干又伶俐,会唱小调哆来咪,鸟王听了我的歌,十分高兴对我说,送你一只小魔哨,吹起哨子嘀嘀嘀!”。还有捷克动画鼹鼠的故事,堪称经典。更不要说聪明的一休、猫和老鼠,以及那片头曲至今听来仍令人热血沸腾的圣斗士星矢。

除了动画片,还有许多电视剧。每到寒暑假,必然会重播的最经典的剧集就是电视剧版《西游记》、《红楼梦》这些从文学名著改编来的作品。它们从不爽约,你可以毫不焦躁地肯定,今天不开始播,过几天也会开始播,这个台不播,总有个台会播。每逢这个时节,只要走在小巷中,就会不时听到那些主题曲、片头曲、片尾曲、插曲,还有早已耳熟能详的台词从这家或那家的窗口里飘出。伴随那熟悉的“噔噔,噔噔”的音乐,孙猴子就跳了出来,由于符合了人们的心理期待而令人格外满足。除了这些名著改编的,还有一个小学时候的经典电视剧就是《新白娘子传奇》,把戏曲里的《白蛇传》,变成了流行乐的唱腔演绎出的凄美爱情故事。那时小小的我还专门买了《新白娘子传奇》中所有唱段的磁带,每天认真地聆听跟唱。所有这些,都是重播过一遍又一遍的,可就是百看不厌。是假期里孩子们守候的老朋友。

所有这些童年的经典,都是大家共享的记忆。在当时,因为是大家共有的文化资源,所以谈起来特别带劲。在眼前,若是和谁谈到曾经都有的这些记忆,那一定也是兴奋异常。它们之所以经典,或许就在于这种共享的公共性吧。我想公共性一定是经典的核心特征之一吧。

那时的经典万众聚焦。而今天,或许互联网上资源太多,各类作品也层出不穷,以致很难有哪一部作品受到的关注程度再可与曾经那些“辉煌”的经典比肩了。我们拥有更为丰盛的文化筵席。这也许是很好的事情。只是对“经典”的情结不那么浓了,可以激动分享的那种共同感亦渐渐稀薄。经典横扫的范围变小了,观众和读者更加细分,你当仔细寻找同好。

附图:《新白娘子传奇》剧照(摘自维基百科)

《临终疾病救治的“伦理学”》/长安喵(中国)

270916-nick-wu-16
除了无疾而终和意外身亡,其他的死亡大多都是由于得了病,治不好了。但是随着科学和医疗技术的发展,出现了一种情况,那就是虽然治不好,可是可以维持着生命。处在这样一种状况之下,要不要去世,成了人为的选择。许多ICU重症监护室的老人都是如此。没法恢复到可以推出去进行普通护理,必须一直靠着各种机器运转,比如呼吸机什么的。这样一直开着,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所谓尽头,无非是要么脱离危险,要么去世。最后,变成家属做决定,决定是这样一直救护下去,还是实行最后的了结。医院绝不会自己拔掉机器,他们担不了这个干系。外公去世前便是如此。呼吸的管道伸进气管,手脚因为怕挣扎而固定在病床上。那是一种非常痛苦的状态,看到人来总是流露出急切的求救眼神。而且因为是重症监护室,家人是不能在身边陪护的,每天只有固定的时间可以来看望两眼,问候一下病情。可以想象那么一种绝望的状态。能救治好倒还好,但很有可能就是生命最后的日子了,最后的日子终结于这样的状况实在让人痛心。后来家人商量过后,与其让老人一直处在这么难受的状态,不如就顺其自然回家送终。后来即使签过责任书后,医生护士也不愿动手拔管子,让家属自己拔。好吧,就好像他们动了手,一旦老人去世就成了他们的责任。后来外公回到家里,在家人的昼夜陪护下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虽说大家都不知道是会好转过来还是终究会离去,但心里是踏实的。没了捆绑在身体上的那些器械,有了家人的陪伴,外公那一个月情绪安稳和顺,胃口也大了一些。最终在一个凌晨渐渐失去了意识和呼吸。他最终还是离去了,但奇妙的是,有了这最后一个月的陪伴,大家彼此都颇感安慰,在不忍离别的同时,似乎也因为有了足够时间告别而对自己的内心情感有个较为从容的交代,因而不那么痛苦难耐,仿佛在接受一个自然而来的结果。

这种人为选择的脱离人为救治而顺其自然去世的情况,现在并不罕见。原先病重病危到死亡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现在病危到死亡之间有一个灰色的空间,人为的救治可以无限地拖延这个过程,但还未强大到可以扭转这个过程。那么,要完成这个过程就要变成人为的决定。一方面,这个决定对于做出决定的人显得那么残忍,因为原先源于自然必然性的死亡现在却直接与自己的决定相关。但另一方面,这个决定又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人道。中国大作家巴金晚年饱受帕金森病和其他各种并发症之苦,但作为文化符号,国家和医院一直积极救治,老人在那样痛苦的状态下又在现代医学的助力之下熬捱二十年之久,求一死而不可得,享年101岁,被夸作巴金晚年静养得长寿,创造生命奇迹云云。此时已难以评判何为残忍何为人道。

摄影:Nick Wu(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