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李娉雯(马来西亚)

啊!

它被什么枝状物体鼓作气拖了出去。一道刺眼的光瞬间照射在它身上。长期身处黑暗中的眼睛一时刺痛得无法张开。

上一次见光是什么时候,它已经想不起来了,时间一晃就好像过了一辈子。依稀记得以往晚上八、九点钟是小男孩和它的欢乐时光。小男孩身边总是不缺各式各样的玩伴,它被带来这个家庭的那一天,小男孩一眼就爱上了它。他挣脱奶奶的怀抱,四肢不协调地从大厅奔向在刚到家的爸爸手里的新玩具。“弟弟,这是培乐多(Play Dough)哦,跟爸爸说一次好吗?培—乐—多”小男孩对爸爸的话看似毫无反应,两眼精光地望着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

小男孩总是喜欢把它连瓶带罐地握在手掌里左右摇晃,抑或是带着它在屋里四处奔跑。这貌似是小男孩一贯的玩乐方式,握在手心里就能让他放声开怀大笑。于是,它头顶上的盖子鲜少被打开过,更别说里面的黏土了。男孩握着它把玩的时候,总是可以听见一把略微沙哑深沉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喊着:“玩具要好好玩啊。黏土要拿出来玩才对弟弟!看奶奶捏一些不同的形状给你看!”小男孩不喜欢除了握在手里以外的玩乐方式,小男孩更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喜爱的物品,奶奶的手若是尝试靠近它,都会被小男孩一掌拍开。有时甚至把手里的玩具甩向对方并张嘴开咬任何尝试靠近他的东西,以宣示主权。但大家总是屡试不爽,小男孩也刚毅不妥协。所以不止奶奶,它也时常在其他家人身上瞥见主人的牙印呢。起初,它还挺沾沾自喜地以为这是小男孩对它的爱。

因此,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见不了光的一天。

事情还得要追溯到大家为小男孩庆生的那一晚。小男孩在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把玩着培多乐。小男孩的父母带了好几个袋子回来。那是无法陪伴在孩子身边的弥补。家长撂下袋子,在男孩的额上轻啄一口,说道“生日快乐啊,弟弟。爸妈忙,这些你好好玩。希望你喜欢。”小男孩愣愣地望着父母转身离开,一脸懵懂。但瞥见旁边的新奇的玩伴们,他喜逐颜开地往它们扑去。原本握在手里的培多乐就这样被随手了出去,咕噜咕噜地滚到漆黑的床底下。

培多乐瞬即进入一片漆黑的世界,依稀还能听见小男孩玩得兴奋而发出的呼噜和嬉笑声。它还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是奶奶吧。“又给你买了新玩具啊?买了那么多其实你也就只喜欢领着玩具跑来跑去。不爱玩,连话也不说一句……一把年纪了,奶奶还能被弟弟你咬多少次呢?奶奶老了,教不了你,以后也不知道还否有力气帮你收拾玩具的尸体呢!”

声音逐渐远去,是奶奶又把小男孩抱到客厅去玩了吗?是带着新玩伴们离开了吗?那我呢?不要忘了我,不要把我留在漆黑的没有主人的世界啊!

“唉,都还没玩过呢,都干掉了,留着干嘛呢……”话语刚落下,它再次被抛进另一个黑暗中。再也看不见小男孩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不知道他现在还依然只是把玩具握在手里,就能露出心满意足的欢笑吗?

摄影:李嘉永(台湾)

上一篇文章链接:孩子的快乐天堂/清云(马来西亚)

祝你有个美梦/山三(马来西亚)


不知何时开始的一个习惯,两个孩子会在临睡前向我们道声:祝你有个美梦!起初,我的祝福语很简单,对八岁的儿子就说:祝你有个王子美梦!五岁的女儿则是:祝你有个公主美梦!他们就回应我:祝你有个皇后美梦,给爸爸:祝你有个国王美梦!(这下,我们全家在梦里都成了幸福快乐、不愁吃不愁穿的皇族,想想岂不美哉!)

后来,这美梦有加长版的迹象,比如:祝你有个驾着战斗机的王子美梦、或有个扮美美哒公主美梦!噢!王子公主不想当了,他俩会嚷叫着,所以就换成“超级无敌金刚侠”、“漂亮的花仙子”、“自由自在地游泳的美人鱼”、“变成KP-44(一部坦克代号,出现在组装坦克及打仗的手机/网络游戏)”美梦……

再后来,美梦还多了其他陪衬,或者是女儿会帮哥哥想他的美梦,儿子帮妹妹想她的美梦,如:“奥特曼打败怪兽的美梦”、“和李XX(哥哥的好朋友)玩很多很多坦克游戏”、“哥哥骑单车骑很快很快,赢了很多很多人(正好儿子学会了骑单车)”、“妈咪给我们吃很多很多的薯片”、“妹妹捉到很多很多大鱼(因为女儿爱吃鱼)”……可想而知,这“很多很多”真的要多到只能在梦里“实现”,所以“人因有梦(想)而伟大”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再在后来,梦里更多了一些故事,不过这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事,目前也只有儿子会告知他昨晚发了什么美梦,就像这段:“我建了一座很高很高的酒店,酒店里有飞机场、很长很长的滑梯,还有旋转木马、碰碰车、过山车……(你会不会怀疑他其实是建了一座游乐场?)我邀请了很多很多人到酒店来住,还带你们去游泳池玩,游泳池旁有个很大很大的餐厅,阿公和爸爸在那里喝茶;妈咪、外婆、阿姨和妹妹在餐厅内大快朵颐,有很多很多你爱吃的……”听了感动吧!梦里还记得爹娘!

最后,我也祝你有个美梦!

摄影:李娉雯(马来西亚)

亲爱的菩萨·停格2020/周嘉惠(马来西亚)


以前读西方哲学,沈老师说过很多事物都是透过人而有意义的。譬如要是没有人的存在,石头是什么颜色根本没意义。我怀疑,时间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性质呢?好比在人类没出现前的地球历史,侏罗纪、白垩纪之类的年代,我就是没概念,怎么读怎么忘。

但我们都知道时间长河如潺潺流水,不断流逝,不管有意义没意义,都阻止不了这个事实。唯一可能的极端手段就是直接让它停格。是的,死亡能够让时间永远停格,虽然绝大多数当事人并不是出于想让时间停格才死亡的。这么说可能太主观,但至少我的岳父应该不曾考虑过这样的动机。

岳父是两天前被送进深切治疗病房ICU的,很突然,半夜一点多接到电话通知,妻连夜就赶回六十公里外的老家去了。隔天早上两个女儿一起床就问:“妈妈呢?”她们分别读上下午班,间隔两个小时起床;大清早的也不便打电话询问,以致我一直没弄清楚状况,两次都只能据实以报:外公生病了,可能相当严重。

把女儿都打发上学后,我赶往医院去探望。老大以前也在同一家医院出生,但十年不来实在有点生疏,还兜了些冤枉路。ICU里有两批不同的医生跟家属作了同样的解释,我的理解是:救是死,不救也是死。不过,医生其实更关心的问题是:到最后关头,要不要抢救?其中一位医生说得更直白一些:按目前显示器上的各种数据看,器官衰竭是救不来的,让病人白白受罪而已。那好吧!最后签字决定不进行抢救。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准备一放学后就把女儿带来医院,不过等我们在巅峰时间赶到医院,早已过了探病时间,而且医院规定儿童原本就不允许探病。门卫坚持不放人,但ICU医生吩咐门卫网开一面;这毕竟不是探病,是告别。两个女儿只允许站在两公尺外静静地望了两分钟不足就被请离。

随后我们回家,妻继续留在医院。半路上妻来电告知:我爸爸走了。

隔天为女儿分别向学校请假来奔丧。天气热得令人发昏。整天忙进忙出,帮忙记录客人送的奠仪,再把钱点算后存进银行,还去了一趟超市买水果,诵经的师父要用。

六点四十五分开始诵经,家属都必须参与。每人发一本经书,部分内容是巴利文的中文音译,完全看不懂;另一部分经文是中文,但也看得似懂非懂。师父开始念,我努力听,不久开始掉几个字,然后掉一行字,再来掉几页,后来索性就不看经文了,单纯听。这才开始发现原来诵经的韵律配木鱼声十分有味道,如果再多一点变化简直就等于是在rap了。特别是那句经文,“亲爱的菩萨”,多亲切、多有意思啊!后来在经书中发现原文其实是“清净地菩萨”,有点小小失望……

妻昨天深夜跟我通电话,她认为我该跟孩子谈谈什么是“死亡”。今天在路上我尝试跟她们解释,不过首先想到的却是前两天从一年级科学课本里看到的一道题目:“一只从市场买回来去头去毛的鸡是生物?还是非生物?”我觉得这题目颇有哲学意境,心想是否也能够别那么科学,而从比较婉转的角度跟孩子们谈死亡?“昨天我们看了外公后,差不多半个小时外公就去世了,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外公在等着跟你们说再见啊!”

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格在2020年2月27日,我再说不下去。

摄影:李娉雯(马来西亚)

《隔离与恐慌》/山三(马来西亚)


2020年1月23日,农历新年的前两天,“武汉封城!”的消息一出,注定今年的春节不好过!先是上万人漏夜“逃离”武汉,紧接着全球对于这传染性极高的病毒顿时吊起十二万分的警戒,进出车站、机场、医院等人流多的地方都有专人进行检测体温,不过关者立马隔离观察不予通行。与此同时,官方、网民也纷纷发出许多“温馨提醒”民众如何防患未然,如:尽少聚集、出外戴口罩、勤劳洗手、消毒液必须含多少度的酒精、不吃野生动物……

提到“隔离”,首先浮现的一幕是:把所有患者集中在一个大棚内,医疗人员则戴着口罩面具小心翼翼地问诊检查,全部人吃喝拉撒也就只能在同一空间进行,不得自由外出。要说瘟疫若发生在古代,整个村子烧毁的事也有可能发生,但现代文明社会,在尚未找到有效治疗方案之前,对患者进行隔离、试药治疗,这是大家可以理解的。被隔离的患者也只好认命,要嘛接受多种尝试,否则就只能祈求自身体质足够强壮得以打败病毒逐渐康复。

武汉之后,疫情持续扩散,接连温州、杭州、南京等也下令封城,而新加坡也发出“橙色警戒”(级别从黄-橙-红色),民众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太妙,立马赶往超市抢购干粮或日用品,大家怕的是病毒的传染率,慌的是“禁足在家”的日子要怎么过?会不会闷死?饿死?或“无故”病死?在疫情防控期间,中国大城市都开始“全面实施小区封闭式管理”,即住宅小区居民限制出入次数,或凭证出入,而学校、企业或办公地都让孩子及员工呆在家作业。

所幸,网络的存在让“隔离在家”的人们并不孤单,新闻资讯八卦简直就是信手拈来。许多科学家、流感病毒专家团队一方面努力不懈地对此病毒解码及分析,另一方面也派出权威级人马网络直播说明研究进展、病毒的特性、追踪病毒源头等最新消息。至于教师、学生及家长在家也没闲着,双方即时采用远程教学的方式——早上七点,杭州某所学校班主任通过微信群组“点名”、简单寒暄、开始上课、布置作业、下课…..相比之最初大伙儿落荒而逃的景象,疫区居民似乎在努力适应着足不出户的生活。

正当中国积极抗疫时,有些人不知是否恐慌过度,竟然把病毒“源头”直接标签为“武汉”、“中国人”、“生食野味的中国人”。他们在自家餐馆、零售店、幼儿园等等玻璃窗上大大地贴着“谢绝中国人!”、“不欢迎中国人”等字样,硬生生把所有黄皮肤、看上去是中国人的“隔离”到自己的视野外。有点历史知识的人,估计会怀疑自己是否回到19世纪的种族隔离政策的时代——白人与黑人不得乘坐同一车厢、学校、居住地等公共场合均以种族来划分,依现代术语就是种族歧视。以这种方式来防疫除了拉来一堆种族仇恨相信也无法隔绝病毒侵袭吧?

忘了在哪儿看过的小说或电影?未来的世界大战可怕的武器不只有核弹,还有无影无形(至少肉眼看不见)的病毒传染大战。换言之,若你依旧抱着侥幸态度把人种分类对待,或淡定泰然地静观其变只能说明你比较乐观,而那些赶往超市扫货的民众是过于敏感太紧张吗?不!谁也无法预测这疫情会延烧到什么程度?何时能研发出有效的药物抑制病情?未雨绸缪或许是首要的生存之道。要知道不识种族肤色国籍的病毒,只会乘“虚”而入,就看你不巧哪天被另一类新型病毒缠上身,到时别都怪罪于某某族群的错!

摄影:李娉雯(马来西亚)

有家可搬/练鱼(马来西亚)


总觉得,搬家是有钱人家的事儿,与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小孩无关。毕竟,搬家,搬家,首先你得有个家才叫搬家,否则充其量你只是搬家具而已。

可是,以目前在吉隆坡巴生谷一带来讲,买房确实不易,因为房价动辄百万,买栋房子搬个家,一不小心就被晋升成百万富翁,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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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到海外念书,人生地不熟,托学长找了间宿舍,一住四年,雷打不动,不管环境变迁,室友来来去去。

毕业后回老家,睡了半年客厅和两年半的阁楼,存了点钱便胆粗粗的去买了间中价房子。那时房价比车子便宜。一间廉价屋子大概就卖马币两万多三万块左右,中价房子也就卖个六万到八万块马币左右。

举例说明,当时一辆本田思域(Honda Civic),就卖大概马币八万块左右吧?相当一间中价房子。如果您当时是驾着一辆奔驰(Mercedes Benz)S Class,那恭喜您,您是顶着一间独立式洋房到处趴趴走。

第一次搬家,没啥家当,就几套衣裤鞋袜,说走就走,潇潇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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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从此就呆在那间中价屋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可人算往往不如天算。一天家中俩老告知,会随老弟搬去吉隆坡南部。我说,那好呀,那里风凉水冷,又靠近布城,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

可内子不是如此这般的想。比较接近孟母三迁类型,而且算盘打得叮当响。她觉得如果孩子扔给家中俩老带,新的地点对我们每天接送孩子上下课和上下班都不方便。

太太打算盘期间,我出差去。出差那几个星期,她忙着到处去看楼盘、张罗孩子转校事宜、顺便安排银行贷款。待我回到家中,新房子已下了订钱、转校手续搞定、银行贷款也批了,就买卖合约欠我一个签名。

屈指算算,房贷在能力范围内、上下班方便、孩子上下课路程只需五分钟,手指无论如何算也算不过算盘,于是闭上双眼,大笔一挥,便签下买卖合约。

第二次搬家,书占了半辆卡车,一些鞋袜衣裤,一套沙发,浩浩荡荡出发到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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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梭,十多年转眼一晃而过。真的以为,从此就会待在第二间房子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可人算真的不如天算。

小女大学毕业那年,太太买了第三间房子。新房子的土地面积比第二间稍大;可利用面积几乎是旧房子一倍。

我说太太,咱们两个老人家不需要如此大的房子;她说退休后你每天擦每天扫、每天整理你的书,够你忙。

我说太太,那个屋价太高,吃不消;她说女儿毕业后多出来的钱,够你还房贷,还可以每天上馆子。

我说太太,那个房子……她说投资房子的回酬比银行利息高,赶紧在退休前还完房贷,你就是一个百万富豪。

我说太太,万一有那个什么three long two short,该如何呀?她说,MRCB加保险够cover房贷,然后眯着眼看着我,届时我们其中一个就是百万富翁啦!

摄影:李娉雯(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