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最浮躁的行业/林老师(马来西亚)


如果在公共场合,譬如餐厅、茶室、咖啡厅之类的地方,听到附近两个人的对话一直环绕着对工作的埋怨,然后一个极其可能的问题一般会在半小时内出现:“你还有多少年退休?”这两人如果怎么看都不像是马上要退休的年纪,那么大致就可以断定他们是当今马来西亚的华小老师了,八九不离十。

即便是扫厕所的工人,我也从没听过他们之间有这样的对话,一次也没有。即便是在日晒雨淋下工作的修路工人,我也从没听过他们之间有这样的对话,一次也没有。没有任何一个其他行业出现过这样的对话,至少在我生活的圈子中从未听过。不论是眼高手低或其他什么原因都好,感觉工作不理想的情况或许是普遍现象,唠叨着打算转行的人比比皆是,不稀奇。

但是,退休?这就有意思了。言下之意,他们并不打算转行,意即仍有值得留恋之处,但是却又活得水深火热似的,巴不得早日脱离苦海。

我粗浅的分析是,华小老师或许当初都抱着一股为华文教育牺牲的浪漫情怀或满腔热血投身这个行业,进了侯门之后却发现,怎么和想象的画面相差那么大?大家假设的学校场景无非是学生们满脸求知若渴的神情等老师进教室,家长本着尊师重道的优良华人传统向老师询问孩子的学习情况,校长则以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待老师这批同一条船上的战友。

实际上呢?哈!哈!哈!说起来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求知若渴”这种神话故事实在太不现实,学生不知所谓的居多,到学校就像被家长逼上梁山,少数有一点“求知若渴”表情的学生,你认真想一想,他们是“求知”的成分高一点呢?还是“求名次”的成分高一点?或者求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的成分多一点?现实真是禁不起推敲的丑陋啊!曾经有一位美国老师形容其一位十分杰出的学生为“十年一遇”(电影The Miracle Season 中教练的感言),有幸遇到知音当然值得庆幸,但是其余九年的日子怎么过?数距离退休的日子过!华小老师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义务,就是为把屎拉在裤子上的低年级学生洗屁股。所以,韩愈啊!师者,其实是传道授业解惑洗屁股的啊!

尊师重道的家长就像鬼,大家都在谈论,可是这年头你遇过几只鬼?当然有这种修养的家长还是存在的,但是哪比得上那些动不动冲到校长室告状、报警、发律师信、拍桌子、亮刀子的家长叫人印象深刻呢?假如不唱高调,教师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还有什么其他职业需要经常面对被告状、被报警、被发律师信、被拍桌子、被亮刀子的吗?我一时想不到,广大的华小老师应该也没想到,否则他们的心理会比较平衡的,我相信。

校长不是从石头爆出来的,他们也是从当老师一级一级升上去,算得上“本是同根生”的战友。呸!你想得美!多少校长简直就是采用报复手段在延续自己以前受过的委屈!一朝天子一朝臣,战友真的不敢当,能得到最基本的尊重就不错了。没听说X米山华小有老师被逼得跳楼吗?悲剧发生后全校老师被命令封嘴,连家教协会要办追思会也被拦下。好吧!这是极端例子,但不近人情的事太平常了。就像当年香港的巴士大叔说的:你有压力,我也有压力!教育局以不合理的要求压校长,校长就以同样不合理的要求压老师,达不到要求就直接在开教务会议时公审!为什么班上这么多学生不及格?学生笨绝对不是理由!你是合格教师不会教也不是理由!那还能怎么样?承认自己笨吧!

今天华小教师的工作包括做不完的资料输入,学的是华文,教的是数学的挑战,应付教育部长神经病发作时的新花样等等。当然,华小拨款不足由来已久,负责募捐也是例常工作之一。逼学生逼得太紧,家长上门兴师问罪,你绝对见不到白纸黑字要求你如此“残害”学生。募到的捐款太少,少不了又得听好一阵子的冷言冷语。但是,好事是今天教师的收入相对提升了,更妙的是退休后享有半薪和免费医疗。所以,教师的个人生命是在退休后才开始的,而退休前的磨难就像去西天取经一样的必要,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啦!

所以,基于求生不得却多半能活下去,求死不能却多半也不需要真的去死的理由,我方同学坚持认为,我国当下最浮躁的行业当属华小教师无疑!

教育部长对此现象视若无睹、看不见,或者根本不想看,上任一年多以来只顾着搞些有的没的,我们可以很负责任的下一个结论:去你妈的!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团圆/林老师(马来西亚)


看过《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这本书吗?二战结束后,中国中央政府收复被日本人占领了十四年的东北。东北人民一开始很高兴见到中央军队的进驻,但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他们发现这些南方人看不起东北人!根据书上所述,在一次联欢晚会,有个军官的女儿背了一段话上台演讲,开头是这样的:“我们国民党人抗战八年,救了你们这些亡国奴……。”这是发生在1945年的往事。

如今2019年,中国早就换了主人,情况不一样了吧?也对,也不对。有机会不妨问问不是来自东北的中国老人,听听他们怎么说东北人?答案可能还是:“亡国奴”。

贺知章是唐朝状元,曾经在首都长安当官超过五十年,最终以八十六高龄告老还乡(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里的‘何监’指的就是他)。回到老家越州永兴(今天的浙江杭州机场那一带),满腹感触,于是写下一首让今天小学生背得不亦乐乎的《回乡偶书其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如果当时有儿童向他叫嚣:滚回你的长安去!《回乡偶书》恐怕就不会那么适合小学生读了。

久别团聚,如果感受到的是热烈的欢迎之情,那是再美满不过。如果“江山依旧人事已非,只剩古月照今尘”,只有几个好奇的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其实,那也不会太令人感觉失落,毕竟分离几十年,这种场面的出现说得上符合情理。最让人受不了的情况,自然要数“我们救了你们这些亡国奴”的救世主态度了。你不得不怀疑,费了这么多功夫,抱着那么大的期望,原来当个亡国奴似乎不见得比日夜面对救世主滋味更糟糕,莫非是自己当初的想法完全错了?

甲午战争后,满清王朝将香港租借给英国99年,终于在1997年期满回归中国。在97大限之前,许多香港人想尽办法移民。当时的中国国家领导人邓小平在1984年提出对香港的未来方针:“一国两制、高度自治、港人治港、现有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五十年不变。”97之后,香港人从移居海外到重新回归香港,说明他们心理的疑虑逐渐消除。

再之后,互联网时代开始。互联网上有的是说“真心话”的机会,香港网民很快就发现他们在别人眼中原来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亡国奴”而已。于是,猜忌、不满开始萌芽。

提供五十年的磨合期是非常有见地的务实政策,可惜有智慧、有远见的后人太少,导致这好好的一场世纪团圆开始变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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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了了的小时候〉/林老师(马来西亚)


看着一批批离开的学生,长大后的造化各有不同,有些同学还真符合老师们当年的预期,也有一些同学的表现则完全让人跌破眼镜。最让人感慨的就是那些班上的三甲同学,以第一二三名毕业,能够在二十年、三十年后依然表现标青的不是没有,其实占的是少数;混得非常一般,甚至误入歧途的更不是绝无仅有。

即使在小学时期表现得令所有人期待,但要在之后几十年维持惯性一路兢兢业业做人,看来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有些同学早在中学就已经注定报销,误交损友加上自己把持不住原则,好的不学,坏的全套上手,不关进监牢已是万幸,别的就更不必多想了。这是下驷。也有一些小时相当了得的同学,长大后却变得就跟路人甲乙丙丁没什么两样,完全淹没在社会的洪流中。这是妥协于生活压力和自我尊严两者之间吗?认真想想也没什么稀奇的,你我难道不都是差不多如此?此为中驷。那些一直在方方面面都是人生赢家的人其实少之又少,他们的持久力、坚持力、专注力想当然都是非常特出的,这是人中的汗血宝马,绝对的上驷。

我们当然知道人的机遇会左右人生路,今天在社会上呼风唤雨的人不见得学生时代都考过第一名,但为什么家长、老师、校长却那么看重成绩呢?是什么幻想在驱使他们集体强迫学生牺牲童年来换取好成绩,虽然大家都应该明白今天的成绩并不代表往后的成就?

在学校待久了,看多学生的人生变化,借这里发一些牢骚,如此而已。

摄影:Lin Yun Yun(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