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母都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人,一个是从小给人放牛、做学徒、在有钱人公馆里打杂的伙计,一个是农家姑娘。他们的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结婚当天还是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夫妻生活完全出于要延续香火的责任和生物的性本能。哪来的感情?要有感情,那也是有了孩子后的亲情。父母的婚姻很理智、很习俗,也很传统。
母亲从来不主动向父亲要钱。父亲在外打工回家给多少,用多少。蔬菜是自己种的,油盐是家里养的鸡鸭蛋换的,农民嘛,物物交换就是生活的供需。
后来母亲随父亲进了城,婚姻的第一重任就是生孩子,而且应该是男孩。第二年,同个墙门里的另两家都生了男孩,唯独母亲生了个女孩。父亲天天嘟着个脸,从来不主动走近那个女婴看一眼,母亲像做错了什么事,整天在父亲面前低着头,不敢正视一眼。而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女婴能到父亲身上唯一的位子是胳肢窝下,做父亲的不是抱她,而是挟她。然,一年不到,哪两个男孩都被上天的安琪儿招走了,母亲走路才抬起了头,露出了脸。
母亲和父亲很少讲话,他们的交流都在他们的肢体语言中。父亲下班回来了,母亲急忙从床下拿出一双拖鞋,送到父亲脚下,让父亲的双脚得到放松。很快又打一盆热水,绞起一块热毛巾递到父亲手中,母亲则站在一旁,等父亲擦完脸,接过毛巾,端开脸盆。擦干净桌面。搬出热在锅里的三四只菜碗,盛一碗米饭,取一双筷子,放在父亲面前,三四个孩子则围在桌子对面,抬着头、睁大眼、嗫嚅着小嘴看父亲吃饭。
父亲吃完饭,离开饭桌,母亲和孩子才能接着吃。母亲把父亲剩下的好菜,例如一两块肉,再用筷子分成几小粒,夹到孩子们的饭碗里。孩子们欣喜地把这粒肉埋进饭里,有的夹进嘴里吮一下,再吐出来,吃口饭,再吮一下,而母亲常常在孩子们吃完饭,才把菜汤倒进自己的饭碗,三口两口地扒完自己碗里的饭。“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悄无声色地吃完饭。后来孩子大了,不过吃饭还是不能有声音。吃饭不能说话,连咀嚼都要闭着嘴唇,不准发出吧唧声。
母亲因为身体不好,退出了街道的手工制盒作坊,做了家庭妇女,料理一家七口人的起居饮食。父亲每月给母亲一笔生活费,其他什么都不管,也从不干涉。特殊年代那时期,每月父亲拿回家的钱很少。他拿出自己一个月的饭费8元,把剩下的43元放在桌子上说:现在每个月就这些。家里用得够与不够,父亲都不管,母亲也不向他要。用不够,就想办法在娘家亲戚中周旋。
一辈子没见父母吵过架,也没听到过母亲高声埋怨父亲的一句话。不是母亲对父亲没有意见,而是不敢。记得母亲最生气的一次,是躺在床上流眼泪,对我说:我要回老家去。我说:老家都没有人了,再说我们怎么办?她不再说话,流了一会儿眼泪,起床又去忙她的家务工作。
那时候我们的鞋子都是母亲亲手铺鞋底、纳鞋底、剪鞋帮做成的,为了做孩子们的鞋子,无论大小厚薄,家里的每一块布头都用来做门儿布,垫鞋底。但常常是她做好了鞋,孩子们的脚又大了,有五个孩子呢。除了洗衣做饭,家里的地板,连厨房里那几块搭上去的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是蹲着用布擦,不是拖把拖的呵。
我们长大了,母亲又着急我们的婚事,她就想自己能亲手带带第三代,让夫家枝繁叶茂地延续下去。母亲的心,很容易满足,儿子带她去西湖玩了两个小时自划船,开心的不得了,从小就会在河里划乌篷船,那天她仿佛回到了少年,心心念念地逢人便讲给他们听,儿子带我去西湖划船了。
有一天与母亲聊天,问她结婚的时候,自己有什么想头。母亲说。有什么想头?生你们养你们,你们再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人嘛,就是这么一代一代过来的。
如果不会生孩子呢?她回答:怎么会?
是啊,看看周围的人家,哪家的孩子不是四、五、六、七个?我们的邻居陶家姆妈,还生了21个,养活了13个,那个十三太保还差点是我的同学。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平常女性,似乎结婚就是为了延续夫家的香火。是啊!不然社会何以存在与发展?那么简单的想法,却撑起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奇怪!
等到我们这一代男女谈婚论嫁时,情况与我们的父母完全不一样了。首先是新中国成立了,伟大领袖号召:
解放妇女!
妇女从家庭里走出来!
男女平等!
妇女能顶半边天!
其次是颁布了《新婚姻法》,在法律上保护了青年男女,尤其是妇女的婚姻权利。
最后是最重要的,因为妇女走出了家庭,成了社会生产力之一,妇女有了经济收入,得到了经济上的权利保障。于是六十年代的女孩子自强自立,更是自尊自重。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蔚然成风。
挑选什么样的配偶?与一直以来,看人看人品的传统观念分不开,更受了那个时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特征影响有关系。首先是论家庭成分,城市里有工商资产阶级、小业主、手工业、城市贫民等等阶层,农村有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等等阶层。这些成分本人及其子女的前程,都会多多少少地受到家庭出身成分的影响。所以政治条件是第一,人品第二,再去培养感情,外貌及经济条件都是次要的。
那时候女孩子谈恋爱讲究自重、自尊、自爱。在没有确定恋爱对象前,女孩子是不会让对方为自己花钱,认为对方拿钱财馈送,是对自己人格的不尊,因为自己不是商品。跟你好,不是卖给你,跟你好,是看重你的人品,而不是看重你钱多;也不会轻易地与对方牵手,更不允许率性地亲吻。那时候的女孩子对自己的贞操非常看重,只有在新婚之夜,才能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给自己的丈夫,不然就是轻浮,不检点,不矜持,会被人看不起。
所以那时候有不少家庭,夫妻双方或在文化知识层次上差距较大,或在成长过程中经济条件相差较大,两个人的家庭教育背景的距离也可能很大。不过两个人在恋爱时多半是显示自己对对方的好,隐忍自己的缺点,双方看到的多半是对方的温柔啊,对自己的细心照顾啊,即使并不太美,也要看出个性格好,即使不英俊,也要看出个男人的坚毅,总之恋爱时的一切都是相互称心的。于是就走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但是婚姻生活不是理想,是现实。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是风花雪月琴祺画。在家务劳动中显出了怠惰,争执中出现了粗暴,日常细节中分出了高雅和低俗。人无完人,而且结婚后,夫妻双方脱下了恋爱时披挂的情感轻柔面纱,呈露出原生性格中的顽劣,于是生活中产生了不满、失望,双方,尤其是女方,甚至会后悔地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跟你……
不过,可以说,长在红旗下的四十、五十、六十年代的女士们,埋怨归埋怨,但一般不会离婚,因为她们明白婚姻不但是爱情的表现手段,更是一种对家庭人员——丈夫和孩子应尽的责任和道义。她们不自私、她们会为了责任和道义,尽可能维持婚姻的存在,有着顾全大局的牺牲精神和奉献。这里面蕴含着殷殷的自古以来有的女德,有这样的母亲,孩子有福啊!
这个时代的母亲们,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国家、社会,献给了丈夫和孩子。现在她们已是银发一族,她们正在尝试着新的养老生活。她们的养老生活介于家庭与社会之间,相信在子女的孝顺下,社会的帮助下,她们的晚年生活一定会发出创新的璀璨光芒。她们对生命的理解越来越理智,相信从她们开始,对自己的百年以后也会放下一切包袱,有更自由自在的选择,放飞自己吧,我的四十、五十、六十的姐妹们!
当下,看到一些女孩子对婚姻的理念、实践,不禁有些迷惑,不知道这是进步发展还是退步复旧?
男女两人谈恋爱,必定要男朋友请客喝咖啡、请吃饭;请看电影,必定要买爆米花或冰淇淋蛋卷筒;一年四季要送情人节礼物、生日礼物、交往周年纪念礼物,甚至认识不久就在校外开房间,说什么试婚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双方……据说,某年大学生的艾滋病毒比例为11:1,可怕!
当下,谈婚论嫁,首先是要有房有车。房子要跟公婆分离独立的,要买在学区内。车子要买40万以上的。不然,结婚免谈。为此,有人没见新房就进了班房,有人干脆厌婚,现在很多男女不再结婚,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地做起了单身族。根据2021年的一份调查,单身族比例到达了25%。
据说某高校一堂艺术欣赏课环生出了一场婚姻择偶标准的讨论:白毛女为什么要嫁给大春?大春虽然年轻,但是他没有钱;喜儿为什么不嫁给地主黄世仁?黄世仁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他有钱啊。当代女大学生问题的提出,让40后、50后的老师张大了嘴,惊愕得半天合不上。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当下有些女孩对婚姻的理念、价值以及她们的行为举止有如此颠覆、扭曲的改变?
- 摄影:Nick Wu(台湾)
- 主题:婚姻
- 上一篇文章链接:文质彬彬的婚姻/周嘉惠(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