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实人不吃亏”这句话在当下似乎还待商榷、反思。我的一个朋友周君,至今为止是我认识的一个真正诚实守信、守规矩的人。公共场所的规定,他从来不逾越。不在草地上走步、过马路一定要走斑马线,包括现在的垃圾分类,他都认真遵守,从不越轨。有时家里人说他太迂,他就说:既然有规定,老百姓就要去执行,要不国民素质如何提高?
对别人拜托的事情,只要他答应,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去遵守、去兑现。有时候对方自己已经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但周君还是遵守诺言,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吃亏不吃亏,就可想而知了。只要他是坚持“诚实”原则,最后都没有好结果。但他还是尊奉他的做人原则:“诚信为人之本”。
记得他在国外教学时,规定教学期间如若家属出国探亲,本人就不能再回国探亲。有个S姓同事因家中私事,觉得自己必须回国去处理,但又不想让管出国老师的教育秘书知道。走前S老师请周君帮个忙,不要把他回国的事情告诉教育秘书。周君认为他自费回国几天,又不耽误工作,就同意为他保密。
谁知两个月后,周君被教育秘书叫去谈话,当头一句:“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人家自己都跟我说了,你还为他保密?”
周君告诉我这件事时有点气愤:“你看有这样的人,自己出卖自己。既然向领导说了,那你也通知我一下,在他回国的事情上,反倒我受了批评。教育秘书说我不及时向他报告下属的情况,出了问题谁负责?”
周君让领导批了一通,一句话也回答不了。谁叫他信守诺言了?
与周君一起出国任教有四位老师,分别在那个绿化率名列世界前茅欧洲国家的四所大学教汉语和中国文化。教学之余,周君想与老师们一起编写一部那个国家的母语和汉语直译的教材。编写计划得到了国内上级领导的同意,并且划拨了开笔经费。虽然周君一直没有得到通知,但他还是开始编写了第一册。第一册得到了任教大学汉学系老师的肯定,并且愿意把汉语翻译成他们的母语。两年时间很快过去,回国时,周君希望能再留下一个月(在签证期内),集中时间编完第二册。教育秘书不同意。他堂而皇之地与周君说:“开编费早就拨下来了。但是你与其他老师一起编写,为什么不请我一起参加?”周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教育秘书已经订下了让周君回国的飞机票,再说,周君觉得“人之操履无若诚实”,如果不出一力,书上有名,这不是作假了吗?为什么就有这样的人和事,就因为他是领导,就一定要把他挂上名字,而且还是什么总策划、主编、顾问的名头。周君那套教材就那样被流产了。
周君现在想起来还感到非常内疚。可他就不搞那些让自己别扭的人事关系。教育秘书在周君回国前还暗示他别想在国家教委面前告他的状。周君对他说:“我不是那种小人”。周君一直信奉“人若失去了诚实,也就失去了一切”,他认为教育秘书的那种为人,自会有天道惩罚。果然,那个教育秘书最后离任时,中国大使给了他很差的评价。这个消息还是几年后国家教委的朋友告诉周君的。
联想到他的职务晋升上,也是那样。学校合并的那年,他的大学行使独立评审权力是最后一年,很多副教授托关系、找熟人,想尽办法希望能挤入人文大学评定标准的末班车。我想可能只有周君一人,会傻傻地拿着一大叠他主编的商务印书馆给他特地寄来的出书校样,去职称办问询可以不可以。职称办一位年轻的金老师一口回绝了他:“校样不行,一定要有成书。”
周君任教的是独立的教学单位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往年在晋升副教授职称时,学校有名额拨下,周君也为好几个老师去职称评审委员会述职,请评审委员们支持、扶持这个新独立的教学实体,也为老师们找了有关评审委员。但是现在是为自己去找人,周君有点抹不开脸面,觉得为个人利益不好开口。算了,明年书就出版了。
谁知第二年,几个大学合并后的新大学,教授晋升条件要有全国核心刊物、特级刊物的论文。还没从学生多、教师多、课时多的教学新环境中完全理顺的周君根本没时间顾及论文的撰写。再说,他也没有熟人可以帮他引荐论文给有关刊物出版社,他更不愿意自费去买版面费,刊登论文。再说合并以后,原来的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成了校部机关外事处下的教研室,教师名单不在新大学的教师队伍之中,没有职称晋升的名额,得去向上级特批名额。而这一年行政领导自己也要晋升教授。一个外校合并进来的普通教书匠能轮得上吗?干活儿可以,分锅里本来就不多的粥,连口都不用开。周君没有找领导,他很明白,找了也白找。事实证明,领导也根本没想到他。
教授职称就这样与周君擦肩而过。同事们知道他有真才实学,很为他可惜。周君却说:不就是多了几千块钱吗?“君子忧道不忧贫”,为了五斗米去向许多不认识的人点头哈腰赔笑脸,我不习惯。就算我是为大学合并做出了牺牲。周君心理明白,如果大学不合并,凭商务印书馆出的书,他晋升教授是肯定的。
但周君有一点想不通,行政干部已经有了他们的正处、副处等职务级别,为什么还要占用教师的职称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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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是个很随和、又很客观处事的头头,与他共事老老少少的老师都很喜欢他。周君一辈子只与一个曾经当教研室主任的同事闹了别扭,就是因为系主任找周君了解这个老师的情况时说了几句老实话,消息很快就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很快就到系总支书记那里告周君的状。于是周君被系里的总支书记找去谈了话,周君陈述了客观事实,此事又不了了之。周君同时也失去了与一家出版社洽谈出书的机会,因为这家出版社社长是这个同事的老乡;失去了入党的机会,因为是她来发展周君入党的。副教研室主任建议他们俩交谈一下,消除误会。周君说:“既然她知道是我讲了那些话,在教研室所有老师面前都叨叨了那件事,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叨叨?我要求在全教研室会议上当面陈述,解决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真相的,只是我实话实说而已。”当然,教研室没有召开那个会。真相,所有的老师都知道,系领导也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敢说真话,根据客观事实说真话那么难吗?
周君这种人,在现在的社会只能算是个笨蛋吧?是的,在事事、时时、个个都讲究包装、突出、彰显自己的年代,他这样的人就是笨蛋,绝对得不到好结果。
但是周君并不以为如此。他始终认为诚信是为人之本,是人的最基本素质,没有诚实就没有人的尊严,诚实是人生的命脉,是一切价值的根基。确实,周君老师的为人,同事们有口皆碑。周君在他自己的教学范围之内,没有人怕他,也没有人不尊重他。每学期上课,他让其他老师先挑课,留下来的课程,一般备课有些麻烦,周君就自己教。出国进修名额让别的老师先去。教师和行政人员的福利有所高低,他就把自己排在行政人员系列,拿低的。
他给老师们开会,没有开场白,没有结束语,就是一二三几个问题,目的和目标,怎么做,告诉大家,最后要大家在会议上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当然也允许会后个别交流。但是背后的议论,他一概不听。曾经有个老师告诉周君,那个教研室主任在别人面前如何说他。周君听后,对那个老师说:“她为什么在你面前说我怎么、怎么,你应该明白她的用意。如果她以后再在你面前说我,你就告诉他,‘周君老师请你自己到他面前去说这些话’,不然,我就当她放气。”
如果有人向周君反应某个老师的教学问题,周君必定自己去听课、去感受,然后向上课的老师当面指出,并向这个老师提供比较合适的教学方法。周君有肩膀,敢于承担责任,所以几个大学没有合并以前,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的教学环境非常融洽,教师队伍比较团结,没有是非之争,大家都比较舒畅、快乐。大学合并以后,那段生活常常被大家怀念。
周君常说:诚信是一种心灵的开放、坦白使人心地轻松。他认为“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没有了虚伪,就是真善,事物、人事达到了真善,那就是美的境界。所以他坚持为“真善美”的境界而努力。
至于个人的损失,周君认为:有失必有得。心中没有欺诈、虚伪,就不会有任何担忧,就不用为了遮掩一个谎言,再用尽心机去说第二个、第三个谎言。人的心里坦荡荡的,对任何事、对任何人始终秉持正直诚实的态度,就必定会有问心无愧的归宿,生活就舒坦,身体就健康,这才是人生追求的幸福和自由王国。周君常常对别人说:我对我的生活非常满足,我足够了。
“诚实是力量的一种象征,它显示着一个人的高度自重和内心的安全感与尊严感”。美国心理学家和作家艾琳·卡瑟说。周君虽然失去了不少名和利,但是他的人格显示了无限的力量。虽然他退休了,但还是有许多老年人、中年人和年轻人追逐着他。只要与他在一起,就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就充满了欢笑,就如荡涤了自己的心灵,对第二天的生活、对未来就有了目标,有了力量。
在当代社会风气中,周君这样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但他绝对是个高尚的人。英国诗人乔叟说过;“诚实是一个人得以保持的最高尚的东西。”
摄影:李嘉永(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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