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拍了一辈子几十部电影,被认为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家庭的解体。只不过,小津式的家庭解体是一种都市化背景下大家族向原子化家庭的转变。而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是一种原子家庭自身的崩溃。把一切都嫁祸于现代性固然也不算污蔑,但却有些过于笼统。与其说现代性导致了家庭形态的变迁,不如说家庭模式正好在今天发生了嬗变。
人类社会的家庭构成首要来自于经济需求。男女搭配可以让双方取长补短,在经济利益上达到最大化。无论是职业合作还是传宗接代,这样的家庭模式都在运行效率上达到最佳。自古以来人丁兴旺即是有福之家,人力就是生产力的最直接表现形式,而孵化生产力的子宫则是最有力的生产工具。在此之上,还有家族通婚或者政治联姻。这样的婚姻不仅满足了普通家庭构成的经济效益,更加对两方家族都大有助益。家族婚姻让传统人情社会的人际关系更加紧密缠绕,更加扩展了既得利益集团的护城河,让阶级关系更加固化,从而“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经济之外,近现代组成家庭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来自所谓的爱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青春期荷尔蒙的冲动是物种进化在我们DNA中留下的种族繁衍的使命。每一次为伊憔悴都是阴魂不散的老祖宗们在下达传宗接代的命令。当然,也许另外还有一种超越了性欲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看似歌颂了爱情的持久,但这比性欲还持久的爱情终究少了些许浪漫,多了点温情。
今天看来,这些传统促进家庭构成的因素都在渐渐烟消云散。社会化大生产让家族与家庭的利益与个人捆绑得不再那么紧密;家族关系的疏远直接让组成家庭的经济原因不再那么重要。城市化进程更是让个体举目无亲,落在乡下的家族关系变得毫无用武之地。社会对原子化个人的关照也让婚姻越来越不是必需品,单身经济的兴起为所有期盼独立自主的灵魂提供了底气。爱情消退之后的亲情曾经为所有的老年生活提供了娱乐与心理慰藉。但在今天,所有的电子娱乐与虚拟生活都形成了对这样家庭亲情的完美替代;它们甚至直接越俎代庖地替代了爱情本身。今天年轻人的性生活频率远远低于他们父辈年轻时的状态,恐婚族、丁克、“食草动物”们各领风骚。从离婚率上升到结婚率下降,直至未婚生育率都在不断下降。换句话说,婚姻制度在消亡,保持单身渐成常态。如果说越低级的物种繁殖能力越强,那么反过来看,越来越不擅繁殖的人类文明是否就变得越高级了呢?如果进化的终极会是毁灭,那么人类文明的灭绝就从这家庭的解体开始了。
摄影:黄艺畅(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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