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太饱的后遗症就是昏昏欲睡,我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阻止不了上下眼皮那强烈想要拥抱对方的欲望。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脚板底有些瘙痒,有一下没一下的,真叫人心烦。我转换了好几个睡姿,那感觉却一直没有停止过。终于,我睁开双眼,却仿佛陷入一场更深的梦中……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有一个小男孩,正拿着画笔在我脚板上涂鸦!
“滚开!屁孩!”我无名火烧起了三丈高,就差没一脚把他踹开!
“你……是说我吗?”他说,抬起头看我。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我说。明知故问!这根本就是火上加油!
“嗯……”他低下头说,“我一直都在啊!”这是哪门子的回答?而且,他手上的画笔,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够了!容忍是有个限度的!”我说,“你画够了吗?”
“怎么会够呢?”这次他没抬头,仿佛在处理着最细节的部分,“才画了一半而已……”他边画边回答。
“你到底在画什么?”我猛地抽起自己的脚,用史上最怪的姿势查看自己的脚板底,这下怪了,眼前除了清晰的脚纹,什么也没有!可是我明明就感觉他在画啊!
他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你在这里干嘛?你爸爸妈妈在哪?”我有点尴尬,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那些不自在,顺便换一个舒服的睡姿。
“你有想过八十岁的你是什么模样吗?”他随意地问,看我躺好,又开始低头在我脚板底作画,我看他的画笔根本就画不出东西来,就由得他。
“八十岁哦,头发花白快掉光了吧!”我说,陷入深深的思考中,“眼睛老花看不清楚了吧!我的牙齿算是保养得不错,但应该也没剩几颗真的了!脸上的火车轨道应该数不清了吧?皮肤松弛,长满老人斑了吧?手也可能微微发抖,使不出力了!身体器官渐渐不管用了,可能进厂大整修过好几次了!也有可能三高全找上门,天天照三餐吞药丸!或是双腿无力走不动要坐轮椅了吧?”我毫不敷衍。
“那八十岁的你还会学习吗?”他说,继续低头画画。
“学习吗?对吼,到时候闲得是,想做什么都不怕没时间了!”我说,脑海出现了模糊的憧憬,“我啊,我想学画画,水彩油画素描什么都可以,都八十岁了,不能只有黑斑和白发啊!也要为人生增添一点色彩。到时候我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只为了画一道彩虹;再花一整天的时间,只为了画一幅平原。真惬意啊!时间多到只能等死了……”忧伤袅袅升起,我又换了一个姿势。
“真的是那样吗?”他说,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很专注的样子。
“真的啊!现在总是抽不出时间啊!就算偶尔有闲情,也是耍手机看视频吧!孩子在身边吵吵闹闹的,家务事一大堆,就算想看书,心也静不下来啊!每个月能写几个字投稿,算是半生修来的福气了。”我嘀咕。“但若八十岁的我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岂不是只有躺在病床上等死的份?”我为自己感到惊讶。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此刻他停下手,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下一步怎么下笔。
“嗯,应该有办法吧!”我说,“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减重应该是当务之急。我现在的体重,如果不小心中风的话,真的太为难子孙了!至少减个十公斤,二十更好,先远离脂肪肝,到时候万一真的中风,要把我扛起来也轻松多了。”我哈哈大笑,觉得滑稽。“要减重就得控制饮食啊!现在这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态度真的太糟糕了,一定要改!起码要吃原形食物,少吃加工食品。”我仿佛在叨念另一半,继续说,“这作息也要注意,熬夜这种事应该要彻底戒除吧!最好能规律运动,一个星期跑步三次,每次二十分钟。年纪有一点跑不起来就不勉强了,改成健走一小时。流一点汗,带一点喘,心跳有加速就算运动了啊!”我越说越起劲了。“这少油是有点过时了,但少糖总不会错。糖是空热量啊!应该避之则吉。”我说。
“那么,亲爱的朋友,这是不是必然的,只要注意饮食作息勤运动,八十岁就比较轻松么?”他说,又开始画了起来。
“这是必然的。”我说。
“是不是只要现在开始注意这些,八十岁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他说。
“完全正确。”
“那你开始了吗?”
“…………”我沉默。
“你能看得见我吗?“他说。
“当然看得见!不然我是对着空气说话吗?”我说。
他沉默了。
“喂!”我说,“你到底是谁?”
“我吗?”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我!
“不然?”我翻白眼。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本来应该看不见。”他说,语气透露出黯然。
“我现在不是看见你了吗?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对话之后,我开始有点喜欢他。
“我的名字叫岁月。”他凝望着远方。
“岁月……这名字很好听啊!”我说,“那……你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我转身翻找手机,想看时间。
他又沉默了。
“喂!”我抬起头看他,“喂?”
他消失了。
岁月不见了……
夏日一个慵懒的午后,有一个叫岁月的男孩用画笔在我的脚板底刻画出我看不见的痕迹。我与他展开了一场关于八十岁的对话,然后他消失了。我想,也许他并没有消失,就如他所说,他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而已。
摄影:周嘉惠(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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