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欲》是黑泽明摄于50年代的一部影片的名字,探讨的是得了绝症的病人应该如何度过自己余下的时光。主人公面临的问题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毫不过时——这不仅是由于人类永远有着难以战胜的病魔,得绝症的人群从不鲜见——更是因为,只要我们迟早都得面对死亡,我们就都是得了绝症的病人。没有人可以免于回答,如何度过余生这个无时不刻都得追问的问题。只不过我们每个人剩下的时间不等,对于人生的期待值也因此各不相同。对于几个月、几年、十数年的人生规划自然不同,时间越长,人生的野心就可以更大一点。
然而,计划的困难在于,没有谁能准确判断这个剩下的时间到底有多少。即便是大致的判断也常常出错。暂且不论意外事故造成的计划中断——每一个昨天离去的人都曾保有对于今天的计划,每一个今早离去的人也都曾对今晚有所期待——即便是能被基本准确预测只剩几个月寿命的绝症,也没有人知道具体还剩多久。对于只有几个月的短期计划来说,多几天少几天都会造成迥然不同的结果。但没有哪个上帝来对此负责。于是后人只能哀叹出师未捷身先死,壮志未酬,英雄气短。《生之欲》影片中主人公最后的决定非常主旋律——他耗尽了最后一点余热来为人民服务。这也是无论生活在哪个社会的我们都耳濡目染的人生愿望——最大程度地服务于社会,才是实现人生的最大价值。但作者没有挑明的是,主人公恰恰好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他的小目标,而实际生活中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此幸运。
于是,我们只能践行“活在当下”的哲学。If you live each day as if it was your last, someday you’ll most certainly be right.这话初看似乎很有道理,却也很难实现。比如每天奔波找食的劳苦大众们,如果大家被告知明天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恐怕没有多少人还会继续上班,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哪怕是只剩几个月的寿命,也有不少人都会马上辞职去享受生活。只有那些预期还能多活几年的人们,才能勉强忍受眼前的辛劳与枯燥,以换取日后的些许轻松。换言之,大多数人不是不想活在当下,而只是负担不起当下的生活。
因此,走投无路的我们还要紧迫地把每一天都看成最后一天么?换个角度想,我们把它看成死而复生的第一天如何?每一个醒来的清晨都是赚来的一天,因为你的诸多同类在昨晚已经死去再也没有醒来,而你也完全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既然苟全性命于乱世,那么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以我们熟悉的当代为例,走过80年代的人们见证了计算机的普及,活过90年代的人们享受了互联网的便利,而撑过21世纪头一个十年的人们则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智能手机生活。只要活着,你就已经得到了足够多,你就已经实现了许多前人无法企及的愿望。你还要怎么不知足?这不是为了“知足者常乐”,因为快乐本身就是一种奢侈,我们需要的只是知足。这也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犬儒,因为他们没有节制,放浪形骸。这其实是从“有所待”到“无所待”,直至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的逍遥游。
摄影:黄艺畅(中国)